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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谁憔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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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钟文欣的女儿,我在大海的这边,我在你曾经来过的大陆汀州市。    
    每当我弹响当年你给我母亲买的那架“克利斯多佛利”钢琴的时候,我就在悠悠的琴声中思念你。我想,或许正是你将生命给予了我……    
    写完这封信,钟蕾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随着笔尖泄出了躯壳。曙色微露之时,钟蕾软软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谛听着自己的血在周身涌流。那是另一个人给她的血,砰砰,砰砰……那是血的脚步声,那是血在叩门,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有什么就要出现了,就要出现了!    
    钟蕾像蹦出水盆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发现自己有点儿走火入魔。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20节 不过是只“鸭”(1)

    汀州是个有着数百万人口的都市了。汀州有许多耸入天际的写字楼和商厦,有高级住宅小区,有五星级的宾馆酒店,有规模宏大的体育场馆,有气势非凡的展览中心……这些现代化的建筑是由内向外呈浸润型展开的,快速的浸润每每留下一些浸泡不到的死角,像淋巴结一样被囊裹其间,这些大大小小的淋巴结就是都市里的村庄了。    
    说它们是村庄其实早已产生了变异,那情形就像时下流行的转基因食品,从外形特征到内在品味都与原品原种相距甚远。独家独院的村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低胖瘦错杂不一的楼群。楼群大多来自村民独具匠心的设计,那种量体裁衣的风格浸透了村民们精打细算的传统精神。通风谈不上了,采光谈不上了,边边角角都要犁到,行行畦畦都要种上,都市村庄的村民们就这样多种经营地种植了它们的楼房。    
    这些楼房内除了少数房主外,大多是外来的租房户。他们是一些形形色色的打工者和做小生意的人。人多了免不了会有多种多样的需求,楼群间的一些小街上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饭铺、小卖铺、修鞋店、理发店、杂货店、小药店……进进出出的人头攒动不已,热热烘烘煊煊腾腾,犹如发了酵的牛粪堆。    
    石大川就像一只不知辛苦的蜣螂,在这些楼群中钻来钻去。他在寻找一处合适的房子,好安排魏彩彩。他向魏彩彩许下过诺言,等他在城里站住脚,就把魏彩彩也弄到城里来。    
    那诺言这一次一定要兑现。    
    石大川昔日欠下魏彩彩的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只怕再不还,就成了一笔还不清的账,就得把自己给还进去。    
    ……    
    石大川在魏庙初中上学的时候,魏彩彩是他的同桌。在石大川的视觉中,这个同桌女孩最出彩的就是黑油油的发辫和跃然其上的彩色发卡。模样最出彩的女生在班里却功课最差,因此就和功课最出色的石大川坐在了一起。    
    石大川家的日子那时依然过得紧巴巴的,他上学了,他不能再去砖窑干活挣钱,可是母亲的病却要花钱。那一年冬天石家杀了猪,舍不得吃,只留了两刀肉,剩下的就由父亲带着石大川一起拉着车到集上去卖。父亲和石大川吆喝着,与人讨价还价,到晌午的时候,肉才卖出去一少半。    
    石大川留意到他们的肉摊旁边有个乞讨的男孩儿,年龄瞧上去和他差不多。那男孩儿的两条腿残了,被绳子绑在身体两边,望上去就像两只弯牛角。两双草鞋是穿在手上的,他用双手撑着地走路。他的屁股下面绑垫着一块汽车轮胎皮,随着手的移动,屁股就像磨盘一样在地上嚓嚓啦啦地磨。    
    乞儿频频地向路人做磕头状,然而他的身体却无法弯下去,只能前前后后地摇,于是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可笑亦可悲的小不倒翁了。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放在小不倒翁的面前,路人将硬币投入,铁罐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铁罐不住地响,就像小雨在不停地落。石大川痴了,石大川呆了,那声响在他的耳朵里犹如迷人的天籁,有一种让他无法抵御,无从逃避的诱惑力。    
    满了,满了……他钦慕地想象着,他满耳满目满心都充盈着金钱的声、光、色。    
    从集上回家以后,石大川只要一想起这个情景,就会生出莫名的兴奋来。那情景犹如一个蛊,一个魇,俘获着他,纠缠着他,让他无法逃脱。    
    寒假很快就要结束,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石大川必须向学校交纳三十五块钱的书本费。这笔钱弄得父亲整天愁眉不展。石大川动脑筋了,他告诉父亲他自己会筹措这笔钱。    
    第二天凌晨时分,石大川就从家里起身了。他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从石家坡赶往箕县城。寒冬的风一刀一刀地在他的脸上划,仿佛在凶狠地威吓他。石大川不怕,石大川迎着那刀子上,他跑跑走走,走走跑跑,天色刚刚发白,他就来到了箕山县城。    
    城关的集市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石大川悄悄地钻进了路边的公厕。那是后台旁边的化妆室,石大川就躲在那里紧张地做着登台前的准备。他打开书包,拿出他的舞台道具:一条细麻绳,一双破草鞋,一块旧汽车轮胎皮,一个生锈的铁罐头筒……    
    他走进去的时候,是一个细细长长的少年;等他再度走出来,却变成了一个矮矮墩墩的残疾孩子。    
    不,那不是走,那是挪。套了破草鞋的双手在地上撑一下,垫了轮胎皮的屁股就往前挪一挪。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挪着挪着,以奇特的姿态出现在了集市上。    
    他其实也是在摆摊呢,他花了不少心思为自己选了一个合适的摊位,那是进出集市的人必定会看到的位置。它紧挨着集市中一个最大的肉摊儿,他相信那个大肉摊儿会给他带来好运气。到集市上最大的肉摊儿来买肉的人手里想必都会有点儿闲钱,而有了闲钱的人在抛出一两个小钱时才不会那么经意。    
    他的估计果然没有落空,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罐头筒丁当作响,让他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他陶醉在那音乐之中,他什么话也不说,他只是拼命地前后摇动,做着磕头的姿态。    
    他演着一个小小的不倒翁,他演着一个可怜的不倒翁。起初他还有些拘谨,有些生涩,他的自尊心让他抬不起头,让他脸红耳胀。可是那自尊心那羞耻心很快就被金钱的响声驱散了。他的躯体已被绑成了畸形,那躯壳里的精神也随之畸形起来。他渐渐地进入了状态,及至后来,他竟摇得酣畅淋漓,摇得出神入化了。    
    等到散了集,他找到一个避人眼目的地方卸了装。他清点了一番收获,哇,仅仅一个早上,他就搞到了十几块钱!他不无辛酸地回忆起在砖窑里当小工时的情形,他心里感慨地想,世上既然有如此讨巧的方法可以弄钱,干吗还要那么劳累自己,辛苦自己。    
    他在小饭铺里用胡辣汤和油条把自己犒劳了一番,然后又买回一些油条带给父亲和母亲。他带给小妹石一凤的是两个圆圆鼓鼓的糖糕,糖糕裹着一层油油黄黄的外壳,让他不由得想象出小妹用白白的门牙将它咬开时,那甜甜的汁水流出来的情形。于是,他的心里就像搅了糖一样甘甜。    
    ……    
    从那以后,他又如此这般地做了几次,每次都有收获。就在他觉得一帆风顺的时候,他却意外地遇上了魏彩彩。    
    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石大川在他的摊位上前摇后仰正练得起劲儿,忽然觉得一个奇怪的目光从旁边斜射过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于是他的目光就和魏彩彩的目光相遇了。刹那间,石大川觉得周身瘫软,似乎真得要一脑袋栽在那个锈铁罐前,就那么长磕不止,再也抬不起头。    
    魏彩彩穿着崭新的大红羽绒服,她看上去那么耀眼,就像一团让人不敢正视的旺火。魏彩彩的身边还有一位个头与她相差无几的姑娘,那姑娘毛围巾毛大衣,望上去毛茸茸的格外华美。只是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魏彩彩才告诉石大川,那姑娘是她的堂妹。头天下午魏彩彩到县城姑姑家来玩儿,晚上就住在了姑姑家。清早,两个姑娘结伴逛集市,没想到竟撞上了石大川演的这出戏。    
    石大川那时真是又羞又愧,还有几分怕。他怕魏彩彩张口叫他,将他的把戏当场揭穿。石大川紧张极了,他恨不能一头叩出个洞,就那么钻进去遁了形。    
    感觉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石大川才慢慢抬起头。魏彩彩和她的女伴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面前那个锈铁罐叮叮当当地响着,仿佛是在回报方才他这番不同寻常的躬叩。    
    石大川无心再演,他匆匆地收摊,急急地离去。    
    第二天,石大川正在地窖里起萝卜,妹妹一凤忽然跑来喊,“哥,快去,你的同学来了!”    
    石大川赶忙从地窖里钻出来,等他跑到自家堂屋一看,只见魏彩彩正笑眯眯地坐在那儿。石大川的脸顿时热辣辣地发胀,昨天清晨刚刚在县城的集市上发生过那样的一幕,此刻他真拿不准对方的来意。    
    魏彩彩显然看出了他的窘态,于是便细声细语地说,“俺是到你们村送豆腐来的,顺便看看你。”    
    魏庙和石家坡是邻村,魏彩彩的父亲在乡卫生院当医生,她母亲和哥哥在村里开着豆腐坊,石家坡有好多户人家吃她家的豆腐。    
    “哦哦哦。”石大川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就轻松地笑了笑。    
    直到这时候,石大川才留意到堂屋的条案上放了一大块老豆腐,还有厚厚的两沓“千张皮”。一股新鲜豆制品的气味在堂屋里弥漫着,闻上去分外诱人。一凤已经忍不住了,她扒着条案说,“哥,她带来的豆腐,可香哩。”    
    说完,猫一般迅捷地伸出手,在豆腐上搔下一块来,叭唧叭唧地在嘴里嚼。    
    石大川喝道,“瞧瞧你,干什么!”    
    魏彩彩说,“让小妹吃嘛,送货时带的多,不想再拿回去。这些就是给你的。”    
    石大川摇摇头,“做豆腐也不容易,哪能就这么吃。多少钱,我给你。”说着,手就去摸衣袋。    
    魏彩彩顿时露出了嗔态,“给你就是给你的嘛,不想要,俺可就拿去喂猪了。”    
    石大川了解这个女同学的脾气,她要是骄横起来大家都要让她三分。于是,石大川连连说,“好好好,我收下了,谢谢你,谢谢。”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21节 不过是只“鸭”(2)

    魏彩彩说,“咱这也是互相帮助嘛,快开学了,俺做的寒假作业不知道对不对,想借你的看看。”    
    石大川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却装做懵懂的样子说,“行,行,没问题。”    
    从那以后,隔段时间魏彩彩就会到石家坡送豆腐。来了之后,她必定带些豆腐、“千张皮”之类的东西送给石家。除了吃的,她还会给石大川的母亲捎些药,那些药都是她从做医生的父亲那里搞来的。    
    石大川记得那年刮起秋风的时候,魏彩彩给小妹带来了一件棉衣。那件棉衣让小妹乐得像稻场上的麻雀,也让躺在床上的母亲像受了大恩一样分外感动。魏彩彩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石大川说,“还不送送,你去送送呀……”    
    其实魏彩彩每次来,石大川都是要送的,只是这一回送,那感觉就不同了。魏彩彩的笑与往日不同,往日是脸在笑,这一回却是亮晶晶的瞳仁在笑了。往日是一前一后走的,这一回却是肩挨着肩,人出了门,魏彩彩的手就挽在了石大川的臂弯上。脚下也有些不同了,魏彩彩脚下荡着船,身子也就悠悠地晃着,犹如一枝四下攀缠的软藤。    
    已经立了秋,白天渐渐短下来,还没有走到村口,稻场那边的树影就融进了暮色里。石大川担心天色黑了,魏彩彩走夜路不方便,不由得放快了脚下的步子。    
    魏彩彩说,“慢点儿嘛。”    
    石大川说,“天快黑了。”    
    魏彩彩说,“黑怕啥,就是要它黑哩。”    
    是那种支使人的口气,并且含着一种笑的味道。那味道让石大川有点儿慌,有点儿怕。在全班的女生当中,魏彩彩最爱支使人,似乎那是她生就的权力——因了她的美,她的娇。    
    石大川只好随着她慢慢地走。    
    把远处的山影走没了,把近处的村路走没了,把星星走了出来,把月亮走了出来。月光是那种白蒙蒙的淘米水,魏彩彩的牙是白晶晶的米粒。    
    “俺累了,咱们歇歇吧。”魏彩彩说完就站住了脚。    
    没走几步路呢,可是魏彩彩分明在喘了。喘出的声音有些急,有些粗。石大川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和她面对面地站着。石大川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跳着光。石大川紧张地把目光移下来,唔,这样更糟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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