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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风经典散文集_张晓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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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每个孩子都是伴着一只小箱子长大的”,一只蝉壳,一张蝴蝶书笺,一个茧,一块石头,那样琐琐碎碎的一只小盒子的牵挂。然后,人长大了,盒子也大了,一口锅,一根针,一张书桌,一面容过二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的镜子……有一天才发现箱子大成了房子,男孩女孩大成了男人女人,那个盒子就是家了。 

我曾在彰化买过五个磬,由大到小一路排下去,现在也拿来放在书架上,每次累了,我就依次去敲一下,一时竟有点“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错觉。 

我一直没发现玩房子竟是这么好玩的,不知道别人看来,像不像在办“家家酒”?原来不搞壁纸,不搞地毯也是可以室内设计。 

我第一次一个人到澎湖去的时候,曾惊讶的站在一家小店门口。 

“那是什么?” 

“鲸鱼的脊椎骨,另外那个像长刀的是鲸鱼的肋骨。” 

“怎么会有鲸鱼的骨头的?” 

“有一条鲸鱼,冲到岸上来,不知怎么死了,后来海水冲刷了不知多少年,只剩下白骨了,有人发现,捡了来,放在这里卖,要是刚死的鲸鱼,骨头里全是油,那里能碰!” 

“脊椎骨一截多少钱?” 

“大的一截六百。” 

我买了个最大的来,那样巨大的脊椎节,分三个方向放射开来,有些生物是死得只剩骨头也还是很尊严高贵的。 

我第二次去澎湖的时候,在市场里转来转去,居然看到了一截致密的竹根牛轭,喜欢得不得了,我一向以为只有木料才可以做轭,没想到澎湖的牛拉竹轭。 

“你买这个干什么?” 

虽然我也跟别人一样付一百八十元,可是老板非常不以为然。我想告诉他,有一本书,叫《圣经》,其中马太福音里有一段是这样说的: 

“你们应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 

我又想说: 

“负轭犁田的,岂只是牛,我们也得各自负起轭来,低着头,慢慢的走一段艰辛悠长的路。” 

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一路接受些并无恶意的怪笑,把那幅轭和丈夫两人背回台北来。 

对于摆设品,我喜欢诗中“无一字无来历”的办法,也就是说,我喜欢有故事有出身的东西。 

而现在,鱼骨在客厅茶几上,像一座有宗教意味的香炉。轭在高墙上挂着,像一枚“受苦者的图腾”。 

床头悬的是一幅箩筛,因为孔多,台湾人结婚时用它预兆百子千孙。我们当然不想百子千孙,只想二子四孙,所以给筛子找了个“象征意义”,筛子也可以表示“精神绵延”,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基本上我是从普通艺术的观点来惊看筛子的美感。筛子里放了两根路过新墨西哥州买的风干红玉米和杂鱼玉米,两根印第安人种的玉米,怎么会跑到中国人编的箩筛里来?也只能说是缘分吧!人跟物的聚散,或者物跟物的聚散,除了用缘分,你又能用什么解释呢? 

除了这些,还有一种东西,我魂思梦思,却弄不到手,那就是石磨,太重了,没有缘,只好算了。 

丈夫途经中部乡下买了二把秫秸扫把,算是对此番天翻地覆的整屋事件(作业的确从天花板弄到地板)的唯一贡献。我把它分别钉在墙上,权且当作画。帚加女就是“妇”,想到自己做了半生的执帚人,心里渐了浮起一段话,托人去问台静农先生可不可以写,台先生也答应了,那段话是这样的:“杜康以秫造酒,余则制帚,(指秸扫为取秫造酒后的余物)酒令天下独,帚令一古清,吾欲倾东海洗乾坤,以天下为一洒扫也。” 

我时而对壁发呆,不知怎么搞的,有时竟觉得台先生的书法已经悬在那里了,甚至,连我一直想在卧房门口挂的“有巢”和厨房里挂“燧人”斗方,也恍惚一并写好悬在那里了——,虽然我还迟迟没去拜望书法家。 

九月开学,我室内设计的狂热慢慢冷了,但我一直记得,那个暑假我玩房子玩得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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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书简

大学生@小‘说〃网
梅梅、素素、圆圆、满满、小弟和小妹: 

当我一口气写完了你们六个名字,我的心中开始有着异样的感动,这种心情恐怕很少有人会体会的,除非这人也是五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姐姐,除非这人的弟妹也像你们一样惹人恼又惹人爱。 

此刻正是清晨,想你们也都起身了吧?真想看看你们睁开眼睛时的样子呢:六个人,刚好有一打亮而圆的紫葡萄眼珠儿,想想看,该有多可爱——十二颗滴溜溜的葡萄珠子围着餐桌、转动着、闪耀着,真是一宗可观的财富啊! 

现在,太阳升上来,雾渐渐散去,原野上一片渥绿,看起来绵软软地,让我觉得即使我不小心,从这山上摔了下去,也不会擦伤一块皮的,顶多被弹两下,沾上一袜子洗不掉的绿罢了。还有那条绕着山脚的小河,也泛出绿色,那是另外一种绿,明晃晃的,像是搀了油似的,至于山,仍是绿色,却是一堆浓郁郁的黛绿,让人觉得,无论从哪里下手,都不能拔开一道缝儿的,让人觉得,即使刨开它两层下来,它的绿仍然不会减色的。此外,我的纱窗也是绿的,极浅极浅的绿,被太阳一照,当真就像古美人的纱裙一样飘缈了。你们想,我在这样一个染满了绿意的早晨和你们写信,我的心里又焉能不充溢着生气勃勃的绿呢? 

这些年来我很少和你们写信,每次想起来心中总觉得很愧疚,其寮我何尝忘记过你们呢?每天晚上,当我默默地说:“求全能的天父看顾我的弟弟妹妹。”我的心情总是激动的,而你们六张小脸便很自然地浮现在我脑中,每当此际,我要待好一会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常想要告诉你们,我是何等喜欢你们,尽管我们拌过嘴,打过架,赌咒发誓不跟对方说话,但如今我长大了,我便明白,我们原是一块珍贵的绿宝石,被一双神奇的手凿成了精巧的七颗,又系成一串儿。弟弟妹妹们,我们真该常常记得,我们是不能分割的一串儿! 

前些日子我曾给妈妈寄了一张毕业照去,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有,我想你们对那顶方帽子都很感兴趣吧?我却记得,当我在照相馆中换上了那套学士服的时候,眼眶中竟充满了泪水。我常想,奋斗四年,得到一个学位,混四年何尝不也得一个学位呢?所不同的,大概惟有冠上那顶帽子时内心的感受吧!我记得那天我曾在更衣镜前痴立了许久,我想起了我们的祖父,他赶上一个科举甫废的年代,什么功名也没有取得;我也想起了我们的父亲,他是个半生戎马的军人,当然也就没有学位可谈了。则我何幸成为这家族中的第一个获得学士学位的人?这又岂是我一人之功,生长于这种乱世,而竟能在兔于冻馁之外,加上进德修业的机会,上天何其钟爱我! 

我不希望是我们家仅有的一顶方帽子,我盼望你们也能去争取它。真盼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老了,大家把自己的帽子和自己的儿孙的帽子都陈设出来,足足地堆上一间屋子。(记得吗?“一屋子”是我们形容数目的最高级形容词,有时候,一千一万一亿都及不上它的。) 

在那顶帽子之下,你们可以看到我新剪的短发,那天为了照相,勉强修饰了一下,有时候,实在是不像样,我却爱引用肯尼迪总统在别人攻击他头发时所说的一句话,他说:“我相信所有治理国家的东西,是长在头皮下面,而不是上面。”为了这句话,我就愈发忘形了,无论是哪一种发式,我很少把它弄得服贴过,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学我,尤其是妹妹们,更应该时常修饰得整整齐齐,妇容和妇德是同样值得重视的。 

当然,你们也会看到在头发下面的那双眼,尽管它并不晶莹美丽,像小说上所形容的,但你们可曾在其中发现一丝的昏暗和失望吗?没有,你们的姐姐虽然离开家,到一个遥远的陌生地去求学,但她从来没有让目光下垂过,让脚步颓唐过,她从来不沮丧,也不灰心,你们都该学她,把眼睛向前看,向好无比远大的前程望去。 

你们还看见什么呢?看到那件半露在学生服外的新旗袍了吧?你们同学的姐姐可能也有一件这样的白旗袍,但你们可以骄傲,因为你们姐姐的这件和她们或有所不同,因为我是用脑和手去赚得的,不久以后你们会发现,一个人靠努力赚得自己的衣食,是多么快乐而又多么骄傲的一件事。 

最后,你们必定会注意到那件披在外面,宽大而严肃的学士服,爱穿新衣服的小妹也许很想试试吧?其实这衣服并不好看,就如获得它的过程并不平顺一样,人生中有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美丽耀眼的东西在生活中并不多见,而获得任何东西的过程,却没有不艰辛的。 

我费了这些笔墨,我所想告诉你们的岂是一张小照吗?我何等渴望让你们了解我所了解的,付上我所付上的,得着我所得着的,我何等地企望,你们都能赶上我,并且超越我! 

梅梅也许是第一个步上这条路的,因为你即将高中毕业了,我希望你在最后两个月中发愤读点书,我一向认为你是很聪明的,也许是因为聪明的缘故,你对教科书丝毫不感兴趣。其实以往我何尝甘心读书,我是宁愿到校园中去统计每一朵玫瑰花儿的瓣儿,也不屑去作代数习题的。但是,妹妹,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勉强每一件事都如我们的意,我们固然应该学我们所爱好的东西,却也没有理由摒弃我们所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知道你也喜欢写作的,前些日子我偶然从一个同学的剪贴簿上发现我们两个人的作品,私心窃喜不已,这证明我们两人的作品不但被刊载,也被读者所喜爱,我为自己欣慰,更为你欣慰。你是有前途的,不要就此截断你上进的路。大学在向你招手,你来吧,大学会训练你的思想,让你通过这条路而渐渐臻子成熟和完美。 

素素读的是商职,这也是好的,我们家的人都不长于计算,你好好的读,倒也可以替大家出一口气。最近家中的芒果和橄榄都快熟了,你一向好吃零食,小心别又弄得胃痛了。你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瀑亮的衣服,其实这也不算坏事,正好可以补我不好打扮的短处,只是还应该把自己喜欢衣服的心推到别人身上去,像杜甫一样,以天下的寒士为念,再者,将来你不妨用自己的努力去换取你所心爱的东西,这样,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你不但能享受“获得”的喜悦,还能享受“去获得”的喜悦。 

圆圆,你正是十四岁,我很了解你这种年龄的孩子,这一段日子是最不好受的了,自己总弄不清楚该算成人还是小孩,不过,时间自会带你度过这个关口。你的英文和数学总不肯下功夫,这也是我的老毛病,如今我渐渐感到自己在这方面吃了不少的亏,你才初二,一切从头做起,并不为晚,许多人一生和资源,都是在你这种年龄的时候贮存的。我知道,你是可造之才,我期待着看你成功,看到你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你小时候,我的同学们每次看到你便喜欢叫你“小甜甜”,我希望你不仅让别人从你的微笑里领到一份甜蜜,更该让父母和一切关切你的人,从你的成功而得到更大的甜蜜。 

至于满满,你才读小学四年级,我常为你早熟的思想担忧。五岁的时候,你画的人头已不逊于任何一位姐姐了,六岁的时候,居然能用注音字母拼看编出一本简单的故事,并且还附有插图呢!你常常恃才不好读书,而考试又每每名列前茅。其实,我并不欣赏你这种成功,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尽自己的力,不管他的才分如何,上天并没有划定一批人,准许他们可以单凭才气而成功。你还有一个严重的缺点,就是好胜心太强,不管是吃的、是穿的、是用的,你从来不肯输给别人,往往为了一句话,竟可以负气忍一顿饿。记得我说你是“气包子”吗?实在和人争并不是一件好事,原来你在姐妹中可以算作最漂亮的一个。可是你自己那副恶煞的神气,把你的美全破坏了。渐渐的,你会明白,所谓美,不是尼龙小蓬裙所能撑起来的,也不是大眼睛和小嘴巴所能凑成的,美是一种说不出的品德,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也许现在你还不能体会,将来你终会领悟的。 

弟弟,提到你,我不由得振奋了,虽说重男轻女的时代早已过去,但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无论如何,你有着更重要的位置。最近你长胖一点了吧?早几年我们曾打过好几架,也许再过两年我便打不过你了。在家里,我爱每一个妹妹,但无疑的,我更期望你的成功。我属蛇,你也属蛇,我们整整差了一个生肖,我盼望一个弟弟,盼望了十二年,我又焉能不偏疼你?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要对你宽大一点,相反地,我要严严地管你,紧紧钉你,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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