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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自选集_残雪-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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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人从那边一路哭喊着过来了。

    因为洪大妈的事故,马路上发生了短时间的堵车。咒骂声不绝于耳。阿狗用力扯着我的衣角催我回去,他似乎很害怕。

    我们到家后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来人长着一张刀削脸,头发很长。

    〃一会儿就有消息送到这儿来。〃他说。

    〃什么消息?〃

    〃等着吧,你!〃那人干脆地打断我,又急匆匆地走了。

    阿狗立刻将所有的门窗关得紧紧的,我忧虑地看着这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举动,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后来一直到半夜我还在等那个消息,那个消息却没有来。整整一夜,街上的车辆像战争时期一样疯狂,其间又夹着洪大妈家凄厉的哭声,还有山洪似的轰轰声。这些声音,在我这听觉退化的耳朵听来,就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因为我自己的耳鸣响得更厉害。有好几次,我不放心地走到阿狗房里去探望,每一次,我都看见他在朦胧的月光中翻来覆去。我试着问他睡着了没有,他不回答。

    天大亮时,阿狗走到我的床前来,他一边往上爬一边说:

    〃我把那家伙关在了门外,就是那个送消息来的。〃

    〃我怎么没听到?〃

    〃你耳聋。他呀,把我的门都捶烂了。〃

    阿狗静静地躺在我旁边,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我心里感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魄力!

    我们的镇子,是仅仅对我来说像一个着了魔的小镇,还是对其他人来说也如此呢?对这个问题我有过一次调查。

    那是在车来车往的半夜,我坐在屋前的麻石台阶上,齐四爷也同我坐在一块,我们不声不响地抽着烟斗。

    〃生活被搞得这样昼夜颠倒,你该很不习惯吧?〃我说。

    〃怎么会不习惯呢?本来我夜里就是醒着的,现在这样才好呢!从前那些个死寂的夜里,嗨,别提了……有次我恐惧得没法子,就叫家人把我送到一口枯井里去呆了一夜。这车来车往的,你看有多么好。〃

    坐了一会儿,制陶作坊的王老板也来了。王老板若有所思地站立着,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我想起他作坊里的那些怪事,背脊一阵阵发冷。

    〃有人被踩死了呢!〃我抗议似的说。

    王老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分明是在责备我的冲动。

    齐四爷笑起来,说:

    〃你看他有多么愤世嫉俗。〃

    王老板却不笑,凝神打量那些飞驰而过的马车,不时还举起一只手臂,好像是在致敬。看得出他对这种疯狂充满了感激之情。

    〃齐四爷,你知道马队上什么地方去了吗?〃我问。

    〃马队?还有那些英武的骑马人吧?他们全在我的心里。〃

    齐四爷吐了一口白色的烟雾,悠闲自在地架起了一条腿,又说:

    〃你想想看,这种交通要道之地,他们能不停留吗?就是居住在此地,同大家混成一团,也没什么奇怪的。早上醒来看见一匹瘦马立在床头也很好嘛。〃

    齐四爷虽老了,声音却十分洪亮,所以这些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站起来,向我的作坊走去。我打开门,进了作坊,又将所有的油灯都点上。那些皮子和鞋底,还有工具都静静地摆在工作台上,工作台的下面空空荡荡的。

    齐四爷也在黑暗中悄悄地跟我进来了。我听见他在说:

    〃你这是杞人忧天嘛!〃

    说这句话时他还用烟斗朝空中划了个大圈,显得很夸张。

    〃有个穿铁甲的人,天天躺在这里。〃

    我边点灯边指了指工作台的下面。

    外面响起了马的嘶叫,还有人的惨叫,大约又发生新的惨祸了。齐四爷一边脸上的肌肉分明跳了一下,我再看时,那张脸上又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弯下身,开始吹我点燃的油灯。到六盏灯全吹灭时,我和他都得摸索着出去了。齐四爷自言自语地在我后面说:〃这样不是好多了嘛。〃他显得很沉稳,快到门边时我差点被一件工具绊倒,却是他从后面扶住了我。

    〃你呀你呀,不要那么冲动嘛!〃

    他似乎在忍着暗笑说话。

    我打开大门时,外头有人群涌进来,将我撞倒在地。我动弹不得,任凭他们压在我身上。忽然他们又风卷落叶一般全跑散了。我费力地坐起来,听见阿狗在旁边叫我。

    〃你怎么没睡觉跑出来了?〃

    〃我呀,怕这些人破坏我们的地下城。还好,他们发现不了。〃

    阿狗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我的大腿上,他又说道:

    〃我就在这里睡觉吧。〃

    我当然不能让他坐在地上睡觉。我用力站起身,活动一下老骨头,然后牵了他去锁门。等我锁好大门时,阿狗又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阿狗,阿狗,醒醒啊!〃

    他摇摇晃晃地被我拖着走,也不知醒了没有。他的口里在不停地叨念着〃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后来又说他要〃回家〃。一直到我们回了家,我把他安顿到了床上,他还在咕噜着〃要回家〃。

    那个夜里的事之后,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决心要闯进地下通道里去视察一番了。我一进制陶作坊的门就往里闯,王老板来拦我也没拦住。我到了后面的房间,那里面还是没有点灯,三个影子似的家伙在里面跳来跳去的。我向前伸着手往最黑的地方摸过去,踩到了一个家伙的脚,那人〃哎哟〃了一声,我身子一歪,又踢倒了一大堆坛坛罐罐,只听见一片陶器碎裂的声音。终于有人划了根火柴,点燃了一盏灯。我四周环顾,看见房里空空荡荡的,既没有陶器,也没有什么地下通道口,那三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可怜巴巴地垂手站在墙边。

    〃你们刚才在这里忙什么?〃我问。

    〃跳舞吧。〃一个瘦长个有气无力地说。

    〃地道口在哪里?〃

    〃这里就是地道,你不是已经从那口子进来了么?〃

    我又细细地将房里的墙摸了一遍,将那泥巴地的每个角落都用力踏了踏,我这样做时,那三个人都在笑我。我就问他们我的孙子阿狗来过这里没有。站在墙边的瘦长个就叫我去摸他的身后。我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阿狗毛茸茸的脑袋,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阿狗的脑袋,那种手感我太熟悉了。我将阿狗拖出来,叫他同我走。但是阿狗像泥鳅一样从我手里滑掉了,他又躲到了那人身后。因为那三个家伙凑在一块取笑我,我就很想同他们争辩一下。

    〃这里根本不是制陶作坊。〃我说。

    〃当然不是。我们在这里跳舞。〃瘦长个子回答。

    〃不是作坊为什么伪装成作坊的样子?〃

    〃为了跳舞呗。〃

    我对这种圈套似的一问一答很厌烦,就沿墙摸索着走过去,想找到我进来的那张门。对于我的这个举动他们倒是不取笑了,他们在沉默中观察我,还主动给我让路。我在那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但怎么也找不到门。我终于泄气了,往地下一坐。听见阿狗在对他们说:

    〃我爷爷真不像话,随便就往地下坐,这么老了还撒野。〃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门嘛,就在你身后。〃那瘦长个子又开口说话了。

    我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往后一探,果然探到了墙上的空缺。我扶着门框站起来。我站起来以后,发现自己不是站在原先的屋子里了,这里是作坊前面作为门面的那间屋,那三个人和阿狗也不在这间屋里了。这个房间里点着一支很大的蜡烛,蜡烛照亮了那些我看熟了的陶器,它们静静地呆在木制的架子上,蒙着一层灰。我用目光找那张门,我很快找到了,它还在原地方。那是一张又厚又重的橡木门,平时总开着,现在也是开着的,我分明记得自己是从那里进入后面的作坊的。

    〃啊,王老板!〃我高兴地说。

    王老板正用剪刀剪那烛心,他没有理会我。王老板剪完蜡烛之后就走到那些木架前面,他将陶器一件一件取下来,仔细地抹掉灰,还放到耳朵跟前去细细地听。他做这件事好像入了迷似的,烛光照着他的脸,那脸上现出婴儿一般的表情。我想,外头闹轰轰的,王老板究竟能听到什么呢?我打量着那些经王老板拾掇过的陶器,感到它们全变得刺目起来了,尤其是那只水罐,简直像要开口说话了一样。也许它们一直在说只有王老板听得见的那些话。奇怪的是阿狗竟也同他们搅到了一起。

    〃啊啊。〃王老板说,同时将脸颊贴到一只花瓶上头。

    这时我听到了后屋发出的骚动,还有阿狗的尖叫。阿狗是因为欢乐而叫的。但王老板似乎无动于衷,他还在含含糊糊地同花瓶讲话。这个时候的王老板呈现出我从来没看见过的那种样子,既温存又热情,就好像那些瓶瓶罐罐是他爱恋的情人一样。我很不习惯这种场面,就羞愧地退到了外面。

    阿狗直到上午才回家。他用梦游人的姿势朝前伸出双手,摸到自己的床就躺下了。我在他的床头坐了好久,心疼地回忆起从前与他在一起度过的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我忽然想到,阿狗失去父母这件事也许只是一个假象,说不定他一直同他们有种我不知道的联系,他越长大,这种联系就越凸现出来。以前我眼里的那个乖孩子不过是种伪装,是我一厢情愿产生的幻觉。

    京城的煤缺少得越来越厉害了,冬天快要降临,街上狂跑着一色的拉煤的车。据说另外两条车道上出现了强盗帮,所以现在全部往京城去的煤车都要经过我们镇了。这几天刮大风,整个镇子笼罩在黑蒙蒙的煤屑里头,行人就是面对面地相遇也看不清对方。

    经过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我作坊里的那个穿铁甲的人的身体缩小了好多。他现在越来越懒得动弹了,更不说话。我不看他也感到他对我是怨恨的。我却总是担心他会不会已经死了。但只要我弯下腰,就会同他那炯炯有神的视线相遇。他的表情总是在责备我。到底责备我什么呢?是因为我没有充分重视他的存在?不能帮他解除病痛?还是因为我对某种灾祸降临的可能性没做充分的估计?我想了又想,想不出原因。我一转过背朝门口走去,就感到自己在背叛他,因而十分难过。但我不能将他请到家中去,即使我请他,他也不会动。他对我那么蔑视。

    有一天一辆马车的车轴出了问题,车夫将车停在路边进行修理。那个戴毡帽的汉子一转过脸来,我立刻认出了他。他就是夏天来的那队骑手中的一个。我连忙走拢去向他打听事情。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烟斗,蹲在地上眯着眼吐了几口烟,声音沙哑地说:

    〃军令如山倒,在这种季节,你想要做些不入流的事也做不到。京城里已经砍了两个怠工的家伙的头。〃

    〃你们的头头,为什么留在我们镇了呢?〃

    〃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他必须呆在这个交通要道上,但他不能露面。〃

    〃他需要我们为他做些什么吗?〃

    汉子笑起来,一边起身一边说:

    〃哪有这种事!〃

    他放好工具,趾高气扬地登上车夫座位,高举了一下鞭子,车子立刻轻快地向前跑去。被风吹起的一股煤屑迷了我的眼,令我懊恼不已。

    由于煤屑硌得眼珠实在难受,我这个老家伙居然不知羞耻地哭了起来。我也没法走了,就摸到路边,靠墙坐在地上。此刻,我特别感到自身的软弱无力。也许我不久就会死去?

    我睁开眼睛之际,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一双孩子的手,是阿狗。

    我站了起来,这一回是阿狗牵着我回家。他一路啜泣着,我听见他像个大人一样唠唠叨叨,对着空中大声说话:

    〃我的爷爷怎么啦?啊?他有病吗?他根本没有病!他坐在地上了……坐在地上撒野,他就喜欢这样!今后我每天要抽时间照料他了,他不听我的话……他一早跑了出来,就坐在地上哭……呜呜呜!〃

    阿狗也哭了。

    回到家,我用井水冲洗了好久,才把那些煤屑冲干净。我闭着受伤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时阿狗也爬上了床。

    〃爷爷,我快死了。〃

    〃胡说。〃

    〃到过地下城市的人很快会死。也有不死的,就像你作坊里的那个家伙。他不同,他是外面来的。〃

    〃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他的身子小得很,他坐在篮子里吃烙饼。〃

    〃地道里有些什么人?〃

    〃你明明看到过嘛。我爸爸在那里呆了几个月了。我不能同他握手,只能远远地望着。每次他都很高兴的样子,每次他都喊我,说他是我爸。〃

    〃你妈也在吧?〃

    〃我妈病了,她被挂起来,一动不动,头发长长地垂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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