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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自选集_残雪-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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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从时间上推测,是她父亲病倒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同我出走到这里。难道她将父亲弄成了这个样子,又请人将他抬到了这个茅棚里?莫非昨天夜里她来过这里了?

    我们回家时舅舅从他的提包里拿出一把新锁,将茅屋的那张门锁起来。这时那箍桶匠又在里面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从声音听起来他一时还死不了。舅舅说,他将阿娥的父亲锁在里面是为了免得阿娥进去,阿娥要再到这里来,就只能隔着门同她父亲对话了,这对他们两人身心都有好处,因为两人的性格都是一样的疯狂。一直到我同舅舅走过了枞树林,还可以听到阿娥的父亲那凄惨的叫声。这时舅舅身上那股劲头全消失了,他紧紧地锁着眉头,走一走又歇一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因为惦记着阿娥,就催舅舅快点走,我说照他这样磨蹭天黑都到不了家。舅舅见我老催他,就生气了,说道:

    〃慢慢走有什么不好?两个饼子都让你一个人吃了,你又没挨饿,急什么?说不定天黑了在这山上还会碰见阿娥呢!〃

    〃阿娥?你怎么知道她会走我们这条路呢?〃

    〃到她父亲那里去只有这一条路。〃

    糟糕的是舅舅忽然又说他瞌睡来了,一边说就一边在一块光滑的圆石上侧身卧下,打起鼾来。我又气又怕,想丢下他一个人回去,可又忘了回去的路。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砍柴的人也担着柴回家了,他们在舅舅身边停下来,满腹狐疑地将这个胖子打量了好久,向我提出种种问题,弄得我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他们这才犹疑不定地将我看了又看,担着柴离开我们。走了不远他们又放下担子折回来,一把抠住我的肩膀摇晃着,问我:〃到底要在这里搞什么鬼?〃他们三个人紧紧围住我,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他们的吵闹声一点也没影响舅舅,他照旧在石头上打大鼾。这些人见从我口里问不出什么来,就将我猛力一推,我撞到大松树的树干上头,眼冒金星倒在地上。那些人怕闯祸,连忙逃跑了。我慢慢爬起来。简直气疯了,就用脚去踢舅舅,踢了好几脚,哪里踢得醒。幸亏这时树林里响起了舅妈的喊声,我连忙答应。舅妈顿着脚,气急败坏地给了瞌睡虫几个响亮的耳光,舅舅才醒过来。他委屈地摸着火辣辣的脸,问出了什么事。

    〃阿娥回去了,你这老废物,什么事都弄不清!〃

    〃呸!简直不可思议,她就这样走了?连父亲都不要了啊?〃

    〃当然走了!谁叫你插手她的事。我早告诉过你,她的主意大得很!你瞎搅和些什么呀,我的天!今天下午你妹妹也来过了,她说她想通了,不要儿子了,就让阿林给我们做儿子,可是我才不想要她的儿子呢。我怎么看也觉得他像个小流氓。想想看,竟敢拐了女孩子到我们家来!〃

    突然他们两个人都把气发到我身上来了。舅妈说我母亲是要〃甩包袱〃,使她和舅舅的晚年生活不得安宁;舅舅也唉声叹气,坐在石头上诅咒我母亲,还要我做出保证,明天一早马上离开。形势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当然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立刻答应了舅舅。我一说出同意回家的话这两个人就同时松了一口气,舅舅在舅妈的搀扶下费力地从圆石上爬下来,然后倚在她身上,一拐一拐地往回家的路上走。这时月亮已经出来了,我前面这两个大块头的背影变得朦朦胧胧的,很像受伤的大黑熊。我想起舅舅早上出门时精神饱满的样子,以及后来他替阿娥父亲换绷带的那股劲头,我不明白一天下来,他怎么会变成了这种形状。还有我母亲,居然因为我的出走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和她之间的联系原来这么脆弱。他们一边走一边呻吟、喘息,到后来竟哭了起来。舅舅一边哭一边诉说,他说到阿娥父亲所过的悲惨生活,说到他的小小的梦想,也说到他忍耐痛苦的能力,他的不变的决心。我并不完全懂得舅舅的激情,只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周围晃动着这样的树影,脚下踩着这样嚓嚓作响的枯叶,想起前途,我也恨不得大哭一场。我就试探性地干嚎了几声。我一哭,他们俩就都不哭了,停下来转过身,很好奇地看着我。于是我马上住了嘴。舅舅显得很失望的样子。

    〃哭,哭呀!〃他催促道。

    可惜我哭不出了,也不知道舅舅到底从我身上期望些什么,又因为这种暧昧不明而烦躁起来。

    回家的路走了很久很久,到家时已是深夜,那些雄鸡听见我们回来就发疯地乱叫了一通。坐在油灯前喝稀饭时我才记起,我将那一篮松蘑扔在山上了。难怪舅舅嘲笑我〃专爱蝇头小利〃。喝完第二碗稀饭的时候,我听见灶屋里有响动。

    〃是野猫吧?〃我问。

    〃是阿娥回来了。〃舅妈若无其事地说,〃她想走回头路,她什么都想得出!〃

    我走进灶屋。看见阿娥在油灯下削莴笋,那是为明天的早饭准傅摹0⒍鸬耐贩⑹岬谜?整齐齐,衣服也很干净,和早晨那副样子完全不同了。我走过去挨她坐下,帮忙一道削。

    〃阿娥,我看见了你父亲呢!〃

    〃不要提他,我不喜欢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你并不了解情况。〃阿娥柔和而坚决地说。

    〃你不走了吧?〃

    阿娥不回答我的问题,双手灵巧地挥动着,一会儿就把莴笋全削好了。她用簸箕盛着莴笋去洗,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熟悉家务的村姑,我简直看呆了。阿娥回过头来朝我一笑,露出她的蛀牙,然后对着房里撅了撅嘴说:

    〃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睡,舅舅要生气了啊。〃

    这是在舅舅家的第二夜,已经是下半夜了,雄鸡的报鸣一声接一声。我虽然累坏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听见阿娥一直在厨房弄得水响,她哪里有那么多东西洗啊?听着阿娥弄出的响声,我心里又有了希望,于是开始策划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那些事里总是两个主角:我和她。我们跑呀跑的,撇开了她父亲,扔下了我母亲,连舅舅舅妈都不要了,后来阿娥跑不动了,我就背起她跑,我成了大力士,跑过一座山头又跑过一座山头,要是她抱怨,我就连她也扔下,一个人跑,这一来她就会央求我带上她……或者我们根本不跑,爱住在谁家就住在谁家,她父亲管不了她,我母亲也管不了我,舅舅也拿我们没办法,那些小孩更不敢朝我们瞪眼,大人们也不敢指桑骂槐。如果阿娥还是想睡在玻璃柜里,那也很好,我要把她的玻璃柜搬到院子里去,让她晒晒太阳。我想到第五个方案的时候天就亮了,舅舅如雷的鼾声平息下来,他一翻身就坐起来,问我看见阿娥没有。我回答说阿娥在厨房里洗菜呢。

    〃你上当了!〃舅舅吼道,〃你这个痴呆,她看她父亲去了!〃

    我连忙趿上鞋到厨房一看,果然阿娥不在。夜里是谁在弄得水响呢?

    〃我说的没错吧?〃舅舅洋洋得意地说,〃这个小家伙心计很深的。幸亏我将门锁上了,要不然啊,她会将她父亲身上的绷带拆得乱七八糟的,那种神经质的发作我们都领教过,那都是因为她爱父亲爱得太深啊。〃

    早上我在餐桌上吃饭时差点被一口玉米糕噎死,我心不在焉,吃得太快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抬头看见两个男孩站在门口,他们是老屋那边的男孩,居然跑到这里来了。我朝他们一瞪眼,他们立刻隐藏起来。舅舅也看见了他们,他说:

    〃阿林的举动真是牵动了众人的心啊!〃

    舅妈好奇地起身到外面去看,我听见她在和那两个人说话,说了好久她才进来。

    〃他们不是找你的,是找阿娥,你去和他们说说啊。〃舅妈看也不看我说。

    我来到外面,那瘦高个子走拢来告诉我,阿娥回不去了,她的房子已经被愤怒的家长们拆掉了,那玻璃柜也被砸了个粉碎,家长们边砸还边说:〃让她去做野鬼。〃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很不情愿地讲出这些话,而他的同伴则站得远远的不过来,冷冷地斜睨着我。末了他要我转告阿娥,千万不要回去,家长们正在到处找她。我想告诉他我和阿娥不怕那些大人们,我们偏要回去,看他们又敢拿我们怎么样。但我没说出口来,这男孩一副冷淡样子,好像认为阿娥的事同我不相干,他只是要我帮他转个口信罢了。我请他们俩进屋,他们坚决不肯,另外那个男孩已经爬到树上去了,正在向远方望。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还要呆多久,万一阿娥回来了,他们会如何样对她描述家里的事。

    舅舅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笑起来。

    〃树上那两只猴子在威胁你吧?我帮你把他们弄走好不好?〃

    他说着就走到那棵树下,拍着巴掌要两个男孩下来,他告诉他们阿娥去她父亲那里了,还向他们指点那条路该如何走。舅舅这种举动搞得我激动不已,我在旁边高声叫喊说没有那么一回事,阿娥根本没去那种地方,她正在房里的床上躺着呢,她病了。两个男孩听我这样说,立刻一前一后溜下来,焦急地喊道:〃阿娥!阿娥!〃并且就要往房里冲。

    〃阿娥在她父亲那里。〃舅舅拦住他们严肃地说道,〃照我指的路走就可以找到。〃

    这个时候我真是恨舅舅,我用力拽他的衣服后襟,把他的罩衫都拽坏了。眼看那两个心术不正的家伙一溜烟跑过了小山坡,很快消失在视野外。我愤愤地从地上抓了一把泥沙,摔到舅舅身上。舅舅拍打着衣服。问我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让阿娥早点知道家里的情况不是应该的吗?

    我无聊地到处溜达了一会,就蹲在那条沟边上等待事态的发展。沟里有只老螃蟹,住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去年我来舅舅家就同它熟悉了。我看见它爬出来,张望了一会,又慢慢地缩进去了。我动了动石头,它就不再爬出来,而是一声不响地呆在它的阴暗的巢里。我想不出这种情形已经有多少年了。可以肯定老螃蟹一定是十分自信的,它伏在巢中,不但听见地面的响动,也听见地底的变迁。它的背上有种奇怪的花纹,大概记载了它经历过的重大事件。那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事件呢?它的古老的家族一定是在对面山上的山涧里,什么原因使得它移居到了有人的地方呢?

    当我沉思着螃蟹之谜时,舅舅和舅妈正并排坐在灶屋里抽烟,两个人用的都是那种很长的竹竿烟斗。我走进灶屋,被烟呛得咳起嗽来。他们都不理我,似乎要让我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我在灶屋里站了一会儿,怏怏地来到舅妈的卧房里。我看见床上摆着阿娥的一个头饰,是一个牛骨做的眼球,那是阿娥天天戴着的东西。窗台上有一个铁匣子,我打开紧紧盖着的盖子一看,竟是一匣子泥土,泥土中央有一粒刚刚发芽的种子,这情形给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就让盖子敞开,使这粒种子可以透一透气。窗台上还有两个新鲜的泥土脚印,大概是阿娥的,我想像着她夜间就从这里跳进跳出的。我正要离开,又被房里一种骚响吸引住了,我弯下腰去看床底下,看见了阿娥。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满脸沾着灰尘,正在床底下扭来扭去的。〃阿娥!阿娥!〃我沉痛地唤道,一边钻到床底下去解救她。但是阿娥不需要我的帮助,她用脚狠狠地踢我,踢得我无法挨近她,只得沮丧地爬出来。

    〃阿娥,我们离开吧。〃我蹲在那里向她哀求道。

    〃走开!!〃她大叫,痛苦得要发狂了似的。

    因为害怕,我暂时退出卧房,我焦急万分,将耳朵紧紧贴到门上细听。阿娥的脚暴躁地踢得床板〃咚咚〃作响,很远都可以听到。舅舅和舅妈却安然在灶屋里抽烟。他们为什么要将她捆起来,她又为什么不准我解救她?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里面的关系。从前我一直以为最难理解的人是阿娥,现在看来恐怕应该是舅舅。昨天夜里我还给舅舅取了个绰号叫〃熊老爹〃,熊的样子看上去又笨又温顺,其实随时可以吃人。他颇有心计地,缓慢地安排好每一个细节,很可能是为着那最后到来的、嗜血的快乐呢。想到此处我怒不可遏地向灶屋冲去。

    〃小家伙干吗这么激动?〃舅舅冷冷地说。

    〃把阿娥放出来,不然这屋里就要出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原来这样。好嘛,好嘛,我这就去放,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

    他和舅妈猥亵地相视一笑,两人同时放下烟斗,朝卧房走去。

    阿娥听见他们进去就移到了床外边。舅舅弯下腰一把将她提起来,舅妈拿了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就将缚着她双手的布条剪断了。阿娥扑到舅舅怀里大放悲声,那情形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向父母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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