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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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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下,沿着耕过的麦田行走时,他心里反而觉得更习惯,更轻快。几个领导骨干在第一道门口迎迓,向他道出了几句欢迎贵宾的话,不等他回答,仿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把他围在中间,领他进客厅。俱乐部的成员和客人把那客厅门口拉得水泄不通,你推我撞,力图超过他人的肩头把巴格拉季翁这头稀奇的野兽打量一番。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精力至为充沛,他含笑着说:“亲爱的,让路,让路,让路!”推开一群人,把客人们领进客厅,请他们在中间的长沙发上入座。知名人士,最受尊重的俱乐部的成员们,又把来宾围在自己中间。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又从人群中挤过去,步出客厅,俄而,他又和另一名理事走来,手里托着一只大银盘,端到巴格拉季翁公爵面前。银盘中摆着一首为欢迎英雄而编印的诗。巴格拉季翁看了银盘,便惊惶不安地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求援救似的。但是众人的眼神都要求他听从他们的意见。巴格拉季翁觉得自己已经遭受众人的控制,他于是断然地将那银盘捧在手中,他用气忿的责备的目光望了望端来银盘的伯爵。有个人怀有奉承的心情拿走巴格拉季翁手里的银盘(要不然,他好像就要这样不停地端到晚上,并且端着银盘上餐桌),这个人请他注意那首诗。“喏,让我来朗诵,”巴格拉季翁好像说了这句话,他于是把那疲倦的目光集中在一张纸上,他装出聚精会神的严肃认真的样子朗诵起来。但是这首诗的作者把诗拿在手中,开始亲自朗诵。巴格拉季翁公爵低下头来,倾听着。 
    歌颂亚历山大的时代! 
    捍卫我们的泰塔斯皇上。 
    祝愿他成为威严可畏的领袖和仁者, 
    祖国的里费,战场的凯撒! 
    侥幸的拿破仑 
    叫他尝尝 
    巴格拉季翁的拳头, 
    再不敢刁难俄国人…… 
  但是他还没有念完这首诗,那个嗓音洪亮的管家便宣告:“菜肴已经做好了!”房门敞开了,餐厅里响起了波洛涅兹舞曲:“胜利的霹雳轰鸣,勇敢的俄罗斯人尽情地欢腾”,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气忿地望望那个继续朗诵诗篇的作者,并向巴格拉季翁鞠躬行礼。众人起立,心里觉得酒会总比诗更重要,于是巴格拉季翁又站在众人前面向餐桌走去。众人请巴格拉季翁在二位名叫亚历山大的客人——别克列绍夫和纳雷什金之间的首席入座;与国王同名,其用意实与圣讳有关,三百人均按官阶和职位高低在餐厅里入座,客人中间谁的职位愈高谁就离那备受殷勤款待的贵宾愈近,正如水向深处、向低处流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 
  酒宴之前,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向公爵介绍了他的儿子。巴格拉季翁在认出他之后,说了几句如同他今日所说的不连贯的表达不恰当的话。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正当巴格拉季翁跟他儿子谈话时,他把那欣喜而矜持的目光朝着大家环视一番。 
  尼古拉·罗斯托夫和杰尼索夫以及一位新相识多洛霍夫一起差不多坐在餐桌正中间。皮埃尔和涅斯维茨基公爵,并排坐在他们对面。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和其他几个领导骨干坐在巴格拉季翁对面,因而表现了莫斯科殷勤好客、亲热款待公爵的热忱。 
  他的劳动并没有白费。他所备办的肴馔,素菜和荤菜全都味美,十分可取,但在酒会结束之前,他依旧不能十分平静。他不时地向餐厅的侍者使眼色,轻声地吩咐仆人,他以不无激动心情,等待他所熟悉的每一道菜。全部菜肴都精美可口。在端出第二道菜——大鲟鱼拼盘时,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看见鲟鱼,欢喜而又腼腆得面红耳赤,仆人开始砰砰地打开瓶塞,在斟香槟酒了。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和其他几个理事互使眼色,“还要喝很多杯哩,应该开始了!”他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便捧起高脚酒杯,站立起来。众人都沉默不言,等待他说话。 
  “祝愿国王健康长寿!”他高呼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他那双和善的眼睛被狂喜与异常兴奋的泪水润湿了。就在此时奏起了乐曲:“胜利的霹雳轰鸣”。众人都从位子上站立起来,高呼“乌拉!”巴格拉季翁就像他在申格拉本战场上呐喊时那样高呼“乌拉!”从三百客人的呼声中传来年轻的罗斯托夫的热情洋溢的欢呼声。他几乎要哭出声来。“祝愿国王健康长寿!”他高声喊道。“乌拉!”他一口气喝干一杯酒,把杯子掷在地板上。很多人仿效他的榜样。一片嘹亮的欢呼声持续了很久。呼声一停息,仆人就拣起打碎的杯子,众人都各自入座,对他们自己的欢呼报以微笑,彼此间攀谈起来。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又站立起来,瞧了瞧搁在他餐盘旁边的纸条,他为祝愿我们最后一次战役的英雄彼得·伊万诺维奇·巴格拉季翁的健康而举杯,伯爵那双蓝色的眼睛又被泪水润湿了。三百位客人又在高呼“乌拉!”,这时可以听见的不是音乐,而是歌手们吟唱的、由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库图佐夫撰写的大合唱。 
    俄罗斯人不可阻挡, 
    勇敢乃是胜利的保证, 
    而我们拥有无数位巴格拉季翁, 
    一切敌人将在我们脚下跪倒。 
    …… 
  歌手们刚刚吟唱完毕,人们就接着一次又一次地举杯祝酒,此时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越来越受感动,越来越多的酒樽被打碎了,欢呼声也越来越响亮。人们为别克列绍夫、纳雷什金、乌瓦罗夫、多尔戈鲁科夫、阿普拉克辛、瓦卢耶夫的健康,为理事们的健康、为管事人的健康,为俱乐部全体成员的健康、为俱乐部的列位来宾的健康干杯,末了,单独为宴会筹办人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的健康干杯。在举杯时,伯爵取出手帕,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 

 



 




 4



  皮埃尔坐在多洛霍夫和尼古拉·罗斯托夫对面,像平常一样,他贪婪地大吃大喝。但是那些熟悉他的人,今天看见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化。他在宴会上蹙起额角,眯缝起眼睛,自始至终地默不作声,他集中呆滞的目光环顾四周,用手指轻轻地揉着鼻梁,显示着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的面孔变得沮丧而阴郁。看来,他好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在他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心里总是思忖着一个沉重的悬而未决的问题。 
  这个悬而未决的,使他受到折磨的问题,就是那个住在莫斯科的公爵小姐向他暗示,说多洛霍夫和他妻子的关系密切,他今天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这封信含有十分可鄙的戏谑的意味,这正是所有匿名信固有的特点,信中说他戴着眼镜,视力很差;他妻子和多洛霍夫的关系,对他一个人来说,才是秘密。皮埃尔根本不相信公爵小姐的暗示,也不相信信中的内容,而在此时他看见坐在他面前的多洛霍夫,却使地觉得害怕。每逢他的目光和多洛霍夫的美丽动人的、放肆无礼的眼神无意中相遇时,皮埃尔就觉得,他心灵上常常浮现着一种可怕的、难以名状的东西,于是他立即转过脸去,不理睬他了。皮埃尔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妻子的往事、妻子和多洛霍夫的关系,并且他清楚地看出,假如这件事和他妻子无关,那末在信中说到的情形可能是真的,至少可能像是真的。皮埃尔情不自禁地想起,在这次战役之后多洛霍夫恢复原职了,他回到彼得堡来见他。多洛霍夫借助于他自己和皮埃尔之间的酒肉朋友关系,径直地走进他的住宅,皮埃尔安置他住下,借钱给他用。皮埃尔想起海伦怎样微露笑意,对多洛霍夫在他们家中居住表示不满,多洛霍夫厚颜无耻地向他夸奖他的妻子的姿色,他从那时起直到他抵达莫斯科以前,他须臾也没有离开他们。 
  “是的,他长得非常英俊,”皮埃尔心中思忖着,“我洞悉他的底细。他所以觉得玷辱我的名声并且嘲笑我是一件分外有趣的事,就是因为我替他奔走过,抚养过他、帮助他的缘故。我熟谙而且明了,假如真有其事,在他心目中,这就会给他的骗术增添一分风趣。假如真有其事,自然无可非议。但是我不相信,我无权利去相信,也不能相信这等事。”他回想起当多洛霍夫干残忍勾当的时候,他脸上所流露的那种表情,例如,他把警察分局局长和一头狗熊捆绑在一起扔进水里;或则无缘无故要求与人决斗;或则用手枪打死马车夫的驿马的时候,当他注视皮埃尔时,他脸上也常常带有这样的表情。 
  “是的,他是个好决斗的人,”皮埃尔想道。“在他看来,杀死一个人毫无关系,他一定觉得大家都害怕他,这一定使他觉得高兴。他一定也会想到,我也是害怕他的。我真的害怕他,”皮埃尔想道,在出现这些念头时,他又感觉到,他心灵深处浮现出某种可怕的、难以名状的东西。现在多洛霍夫、杰尼索夫和罗斯托夫坐在皮埃尔对面,似乎都非常高兴。罗斯托夫和他的两个朋友愉快地交谈,其中一人是骁勇的骠骑兵,另一人是众所周知的决斗家和浪荡公子,他有时讥讽地望着皮埃尔,而皮埃尔在这次宴会上六神无主,沉溺于自己的思想感情中,此外,他那高大的身材也使大家惊讶不已。罗斯托夫不友善地看着皮埃尔,其一是因为皮埃尔在他那骠骑兵心目中是个身无军职的富翁,美女的丈夫,总之是个懦弱的男人;其次是因为皮埃尔心不在焉,沉溺在自己的思想感情中,以致于认不得罗斯托夫,也没有向他鞠躬回礼。当众人为皇上的健康开始干杯的时候,皮埃尔陷入沉思状态中,他没有举起酒杯站立起来。 
  “您怎么啦?”罗斯托夫向他喊道,把那兴高采烈的、凶狠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您难道没有听见:为皇上的健康干杯吗!”皮埃尔叹了一口气,温顺地站起来,喝了一杯酒,等待他们坐定后,他脸上便流露着和善的微笑并且转过头去跟罗斯托夫谈话。 
  “我竟没有把您认出来。”他说。但是罗斯托夫哪能顾得这么多,他在高呼“乌拉!” 
  “你干嘛不重归旧好。”多洛霍夫向罗斯托夫说。 
  “傻瓜,去他的吧!”罗斯托夫说。 
  “应当爱护好女人的丈夫们。”杰尼索夫说。 
  皮埃尔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正在谈论他。他涨红了脸,转过身去。 
  “唉,现在为美女们的健康干杯。”多洛霍夫说,面露严厉的表情,但他嘴角边含着微笑,他举起酒杯,把脸转向皮埃尔。 
  “彼得鲁沙,为美女们和她们的情夫干杯。”他说道。 
  皮埃尔垂下眼帘,正在喝着自己杯中的酒,他不去瞧多洛霍夫,也不回答他的话。仆人正在把那库图佐夫的大合唱曲分发给客人,把一张搁在更受人尊重的贵宾皮埃尔面前。他正想把它拿起来,可是多洛霍夫弯下腰去,从他手里把它夺走,开始朗诵大合唱。皮埃尔向多洛霍夫瞟了一眼,又垂下眼来,在整个宴会中间有一种使他心绪不安的可怕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在他心灵中浮现,把他控制住了。他把那肥大的身体探过桌子弯下来。 
  “您胆敢拿走!”他高喊一声。 
  涅斯维茨基和右面毗邻的旁人听见喊声并且看见他站在什么人面前,吓了一跳,他们赶快把脸转向别祖霍夫说道:“够了,够了,您干嘛?”可以听见惊恐而低沉的语声。多洛霍夫把那明亮、快活、残忍无情的目光朝着皮埃尔扫了一眼,含着微笑,仿佛在说:“啊,这就是我所喜爱的。” 
  “我不给。”他斩钉截铁地说。 
  皮埃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夺回那张纸。 
  “您……您……这个恶棍!……我向您提出决斗。”他说道,推开椅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就在他做这件事并说这些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妻子犯罪的问题,近日以来一直折磨他,现在已经确信无疑地、彻底地解决了。他痛恨她,永远和她断绝关系了。虽然杰尼索夫要求罗斯托夫不要干预这件事,但是罗斯托夫同意充当多洛霍夫决斗的证人,酒会结束后他和别祖霍夫决斗的证人涅斯维茨基商谈了决斗的条件。皮埃尔回家去了,罗斯托夫和多洛霍夫、杰尼索夫想听茨冈人和歌手唱歌,于是在俱乐部坐到深夜。 
  “那末,明天在索科尔尼克森林会面吧。”多洛霍夫在俱乐部台阶上和罗斯托夫告别时说道。 
  “你心情安宁吗?”罗斯托夫问道。 
  多洛霍夫停步了。 
  “你要明白,我用三言两语来把决斗的全部秘密如实地说给你听。如果你要去决斗,写下遗嘱,并且向父母写几封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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