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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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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高领阔肩章的军官举起军刀喊道: 
  “放下武器!” 
  “放!”安灼拉说。 
  两边的枪声同时爆发,硝烟弥漫,任何东西都看不见了。 
  在辛辣刺鼻令人窒息的烟雾中,人们听到一些即将死去和受了伤的人发出的微弱沙嗄的呻吟。 
  烟散了以后两边的战士都少了许多,但仍留在原处,一声不响地在重上枪弹。 
  突然有个人的声音猛吼道: 
  “你们滚开,要不我就炸掉这街垒!” 
  大家都向发出这声音的地方望去。 
  马吕斯先头冲进厅堂,抱起那桶火药,利用当时的硝烟和弥漫在那圈子里的那种昏暗的迷雾,顺着街垒,一直溜到那围着火炬的石块笼子旁边。他拔出那根火炬,把火药桶放在一叠石块上,往下一压,那桶底便立即通了,轻易到使人惊异,这一切都是在马吕斯一弯腰一起立的时间内完成的。这时,在街垒那头挤作一团的国民自卫军、保安警察、军官、士兵,全都骇然望着马吕斯,只见他一只脚踏在石块上,手握着火炬,豪壮的面庞在火光中显出一种表示必死之心的坚定意志,把火炬的烈焰伸向那通了底的火药桶旁边的一大堆可怕的东西,并发出这一骇人的叫嚷: 
  “你们滚开,要不我就炸掉这街垒!” 
  马吕斯继那八十岁老人之后,屹立在街垒上,这是继老革命而起的新生革命的形象。 
  “炸掉这街垒!”一个军士说,“你也活不了!” 
  马吕斯回答说: 
  “我当然活不了。” 
  同时他把火炬伸向那桶火药。 
  但那街垒上一个人也没有了。进犯的官兵丢下他们的伤员,乱七八糟一窝蜂似的,全向街的尽头逃走了,重行消失在黑夜中。一幅各自逃生的狼狈景象。 
  街垒解了围。 
    
    
    
  
 
 
 
 
 
 
 
 
 五 让·勃鲁维尔的诗句顿成绝响

    

  大家都围住马吕斯。古费拉克抱着他的颈子。 
  “你也来了!” 
  “太好了!”公白飞说。 
  “你来得正是时候!”博须埃说。 
  “没有你,我早已死了!”古费拉克又说。 
  “没有您,我早完了蛋!”伽弗洛什补上一句。 
  马吕斯问道: 
  “头头在哪儿?” 
  “头头就是你。”安灼拉说。 
  马吕斯这一整天脑子里燃着一炉火,现在又起了一阵风暴。这风暴发生在他心中,但他觉得它在他的体外,并且把他刮得颠颠倒倒。他仿佛觉得他已远离人生十万八千里。他两个月来美满的欢乐和恋爱竟会陡然一下子发展到目前这种绝地。珂赛特全无踪影,这个街垒,为实现共和而流血牺牲的马白夫先生,自己也成了起义的头头,所有这一切,在他看来,都象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梦。他得使劲集中精力才能回忆起环绕着他的事物都是真实不虚的。马吕斯还缺少足够的人生经验去理解最迫切需要做的正是自以为无法做到的事,最应当提防的也正是难于预料的事。正如他在观看一场他看不懂的戏那样,看着他自己的戏。 
  沙威一直被绑在柱子上,当街垒受到攻打时,他头也没有转动一下,他以殉教者逆来顺受的态度和法官庄严倨傲的神情望着他周围的骚乱。神志不清的马吕斯甚至全不曾察觉到他。 
  这时,那些进犯的官兵停止了活动,人们听到他们在街口纷纷走动的声音,但是不再前来送死,他们或许是在等候指示,或许是要等到加强兵力以后再冲向这攻不下的堡垒。起义的人们又派出了岗哨,几个医科大学生着手包扎伤员。 
  除了两张做绷带和枪弹的桌子以及和马白夫公公躺着的桌子外,其他的桌子全被搬出酒店,加在街垒上,寡妇于什鲁和女仆床上的厚褥子也被搬下来,放在厅堂里,代替那些桌子。他们让伤员们躺在那些厚褥子上。至于科林斯的原住户,那三个可怜的妇人,现在怎样,却没有人知道。后来才发现她们都躲在地窖里。 
  大家正在为街垒解了围而高兴,随即又因一件事而惊慌焦急。 
  在集合点名时,他们发现少了一个起义人员。缺了谁呢?缺了最亲爱的一个,最勇猛的一个,让·勃鲁维尔。他们到伤员里去找,没有他。到尸体堆里去找,也没有他。他显然是被俘虏了。 
  公白飞对安灼拉说: 
  “他们逮住了我们的朋友,但是我们也逮住了他们的人员。你一定要处死这特务吗?” 
  “当然,”安灼拉说,“但是让·勃鲁维尔的生命更重要。” 
  这话是在厅堂里沙威的木柱旁说的。 
  “那么,”公白飞接着说,“我可以在我的手杖上结一块手帕,作为办交涉的代表,拿他们的人去向他们换回我们的人。” 
  “你听。”安灼拉把手放在公白飞的胳膊上说。 
  只听见从街口传出了一下扳动枪机的声音。 
  他们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喊道: 
  “法兰西万岁!未来万岁!” 
  他们听出那正是让·勃鲁维尔的声音。 
  火光一闪,枪也立即响了。 
  接着,声息全无。 
  “他们把他杀害了。”公白飞大声说。 
  安灼拉望着沙威,对他说: 
  “你的朋友刚才把你枪毙了。” 
    
    
    
  
 
 
 
 
 
 
 
 
 六 求生的挣扎继以垂死的挣扎

    

  这种战争有这么一个特点,对街垒几乎总是从正面进攻,攻方在一般情况下,常避免用迂回战术,不是怕遭到伏击,便是怕陷在曲折的街巷里。因而这些起义的人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街垒方面,这儿显然是时时受到威胁、也必然是要再次争夺的地方。马吕斯却想到了小街垒,并走去望了一眼。那边一个人也没有,守在那里的只是那盏在石块堆中摇曳的彩色纸灯笼。此外,那条蒙德都巷子以及小化子窝斜巷和天鹅斜巷都是静悄悄的。 
  马吕斯视察了一番,正要回去时,他听见一个人在黑暗中有气无力地喊着他的名字。 
  “马吕斯先生!” 
  他惊了一下,因为这声音正是两个钟头以前在卜吕梅街隔着铁栏门喊他的那个人的声音。 
  不过现在这声音仿佛只是一种嘘气的声音了。 
  他向四周望去,却不见有人。 
  马吕斯以为自己搞错了,他以为这是周围那些不寻常的事物在他精神上引起的一种幻觉。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退出那街垒所在的凹角。 
  “马吕斯先生!”那声音又说。 
  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不能再怀疑了,他四面打量,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您脚跟前。”那声音说。 
  他弯下腰去,看见有个东西在黑暗中向他爬来。它在铺路的石块上爬着。向他说话的便是这东西。 
  彩色纸灯笼的光照出一件布衫、一条撕破了的粗绒布长裤、一双赤脚、还有一摊模模糊糊象是血的东西。马吕斯隐隐约约望见一张煞白的脸在抬起来对他说: 
  “您不认识我吗?” 
  “不认识。” 
  “爱潘妮。” 
  马吕斯连忙蹲下去,真的是那苦娃儿,她穿一身男人的衣服。 
  “您怎么会在这地方?您来这儿干什么?” 
  “我就要死了。”她对他说。 
  某些话和某些事是能使颓丧的心情兴奋起来的。马吕斯好象从梦中惊醒似的喊着说: 
  “您受了伤!等一下,让我把您抱到厅堂里去。他们会把您的伤口包扎起来。伤势重吗?我应当怎样抱才不会弄痛您呢?您什么地方痛?救人!我的天主!您到底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他试着把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身体底下,想抱起她来。 
  在抱的时候,他碰了一下她的手。 
  她轻轻叫了一声。 
  “我弄痛了您吗?” 
  “稍微有点。” 
  “可我只碰了一下您的手。” 
  她伸出她的手给马吕斯看,马吕斯看见她手掌心上有一个黑洞。 
  “您的手怎么啦?”他说。 
  “它被打通了。” 
  “打通了!” 
  “是啊。” 
  “什么东西打通的?” 
  “一粒子弹。” 
  “怎么会?” 
  “您先头没有看见有杆枪对着您瞄准吗?” 
  “看见的,还看见有只手堵住那枪口。” 
  “那就是我的手。” 
  马吕斯打了个寒噤。 
  “您真是疯了!可怜的孩子!幸而还好,如果只伤着手,还不要紧。让我把您放到一张床上去。他们会把您的伤口包扎起来,打穿一只手,不会送命的。” 
  她细声说道: 
  “枪弹打通了手,又从我背上穿出去。用不着再把我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让我来告诉您,您怎样才能包扎好我的伤口,您准会比外科医生包扎得更好。您来坐在我旁边的这块石头上。” 
  他依着她的话坐下去,她把她的头枕在马吕斯的膝上,眼睛不望马吕斯,独自说道: 
  “呵!这可有多好!这样多舒服!就这样!我已经不痛了。”她静了一会儿,接着,她使劲把脸转过去,望着马吕斯说:“您知道吗,马吕斯先生?您进那园子,我心里就别扭,我太傻了,把那幢房子指给您看的原就是我,并且,到头来,我心里总应当明白,象您这样一个青年……” 
  她突然停了下来,她心里或许还有许多伤心话要说,但她跳过去了,没有吐出来,她只带着惨痛的笑容接着说: 
  “您一向认为我生得丑,不是吗?” 
  她又往下说: 
  “您瞧,您已经完了!现在谁也出不了这街垒。是我把您引到这儿来的,您知道!您就快死了。我担保。可是当我看见有人对着您瞄准的时候,我又用手去堵住那枪口。太可笑了!那也只是因为我愿意比您先死一刻。我吃了那一枪后,便爬到这儿,没有人瞧见我,也就没有人把我收了去。呵!假使您知道,我一直咬紧我的布衫,我痛得好凶啊!现在我可舒服了。您还记得吗,有一天,我到过您住的屋子里,在您的镜子里望着我自己,还有一天,我在大路上遇见了您,旁边还有好些作工的女人,您记得这些吗?那时鸟儿唱得多好呀!这都好象是昨天的事。您给了我一百个苏,我还对您说:‘我不要您的钱。’您该把您的那枚钱币拾起来了吧?您不是有钱人。我没有想到要告诉您把它拾起来。那天太阳多好,也不冷。您记得这些吗,马吕斯先生?呵!我高兴得很!大家都快死了。” 
  她那神气是疯疯癫癫、阴沉、令人心碎的。那件撕裂了的布衫让她的胸口露在外面。说话时,她用那只射穿了的手捂住她胸口上的另一个枪孔,鲜血从弹孔里一阵阵流出来,有如从酒桶口淌出的葡萄酒。 
  马吕斯望着这不幸的人心里十分难受。 
  “呵!”她又忽然喊道,“又来了。我吐不出气!” 
  她提起她的布衫,把它紧紧地咬着,两腿僵直地伸在铺路的石块上。 
  这时从大街垒里响起伽弗洛什的小公鸡噪音。那孩子正立在一张桌子上,往他的步枪里装子弹,兴高采烈地唱着一首当时广泛流行的歌曲: 
    拉斐德一出观, 
    丘八太爷便喊道: 
    “快逃跑!快逃跑!快逃跑!” 
  爱潘妮欠起身子仔细听,她低声说: 
  “这是他。” 
  她又转向马吕斯: 
  “我弟弟也来了。不要让他看见我。他会骂我的。” 
  马吕斯听了这话,又想起他父亲要他报答德纳第一家人的遗嘱,心中无比苦恼和沉痛。他问道: 
  “您弟弟?谁是您的弟弟?” 
  “那孩子。” 
  “是唱歌的孩子吗?” 
  “对。” 
  马吕斯动了一下,想起身。 
  “呵!您不要走开!”她说,“现在时间不会长了!” 
  她几乎坐了起来,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并且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她还得停下来喘气。她把她的脸尽量靠近马吕斯的脸。她以一种奇特的神情往下说: 
  “听我说,我不愿意捉弄您。我衣袋里有一封信,是给您的。昨天便已在我衣袋里了。人家要我把它放进邮筒。可我把它扣下了。我不愿意您收到这封信。但是等会儿我们再见面时您也许会埋怨我。死了的人能再见,不是吗?把您的信拿去吧。” 
  她用她那只穿了孔的手痉挛地抓住马吕斯的手,好象已不再感到疼痛了。她把马吕斯的手放在她布衫的口袋里。马吕斯果然摸到里面有一张纸。 
  “拿去。”她说。 
  马吕斯拿了信。她点点头,表示满意和同意。 
  “现在为了谢谢我,请答应我……” 
  她停住了。 
  “答应什么?”马吕斯问。 
  “先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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