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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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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着,再等半个时辰如还不把占北边交出来,我们就开火。”官兵紧逼道。

砰!占北边掏枪击碎自己的膝盖,命令道:“告诉他们,立即交人。”

田老跩家土院墙上,二柜小秃子在脸上狠抹一把什么东西后,摇动白布衫子喊:“喂,我们把占北边制服了,这就交给你们。”

一场灭顶之灾最后以大柜占北边自投罗网而躲过,二柜小秃子率全绺弟兄接受了官府的改编,匪队易帜为县保安中队。

伪满洲国成立的那年冬天,小秃子拉出这支队伍上了山,重操匪业。并用当年因交出匪首占北边而得官府的赏银一千块大洋,给占北边修一座坟,大理石墓碑上没刻一个字,别出心裁地凿一图案:一头小毛驴。

江湖上的人明白其中含意:让九泉之下的大柜占北边永做好梦(梦见驴,是说神仙张果老到了,有财运,驴驮财宝嘛!)。

补叙:当年胡子大柜占北边被官府处死,用的是斩刑。满身肉褶的肥头大耳的刽子手霍霍磨刀之际,死囚占北边追悔莫及,那次攻打田老跩土窑的前夜,他的梦很长,不仅梦到了通红的棺材和穿鹅黄衣服的小姑娘,还梦见一帮小孩哭丧,这是绝对不吉利的。然而他只向翻垛先生说了梦的前半部分。

刽子手举起大刀的刹那间,占北边霍然抬起头,先是舒畅地笑,而后说:“梦,真准!”

“妈的,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刽子手心里暗骂,使劲劈下宽刃大刀!

故事31:经历

昨夜和前一夜没有什么两样,读完私塾刘先生规定的《三字经》,我便在东厢房里躺下,爹日复一日地告诫睡在外屋负责保护我安全的家人道:“照看好少爷,外边乱得很。”

爹说的“乱”我的理解就是闹胡子。屯亲(同屯居住的亲朋好友)林家土窑前不久遭抢,洗尽全部家产,绑走他家的少爷。我原来在公立学堂读书,自从林家给胡子祸害后,爹就不准我出大院,请来了满清秀才刘先生来家教我课程。太闹心啦!我身边时时刻刻有持枪的人保护,甚至连上厕所也搁人看着,生怕我被老鹞鹰叼走似的。

乡村的夜晚历来很静,我至今记得那夜事发的细节,村中很响的狗叫传进大院,嘈杂的人声中伴有胡琴、锣鼓响。

“村里咋那么热闹?”我问。

“你爹顶恼你好奇。”外屋今夜看护我的是三叔,他很疼我,见我折腾就说,“快点睡吧,明天起早背书练字呢!其实,驴皮影那玩意没啥好看的。”

我多次追忆这件事,总觉得三叔那夜故意把村里演出皮影戏的消息透露给我,对缺少娱乐活动而单调、枯燥的乡下人来说,唱蹦蹦(二人转)、耍戏法、驴皮影都极富诱惑力,特别是对我们这些童年世界缺少乐趣的孩子,多么想看一眼皮影戏啊!

一件闹得我家天翻地覆的蠢事我妄为地干出来,我谎说肚子痛让三叔去上房找药借故支走他,端开老式的花格子窗扇,瘦小的身子跳出没被人发现。可一丈多高的院墙难以爬上去,大门锁紧,并有专人把守,即使一只灵捷的猫,从门走也会被发现,不走大门我也能出院去,主意打在院东墙的排水沟上,虽然它很狭窄,毕竟我可以爬出去。

皮影戏在一个长筒房子里搭台演出,全村老少聚集于此,人缝严严的挤不到前面去,因此只能听演唱而见不到影像。

“来,站在凳子上。”一个魁伟的大汉拎我站到长条板凳上。此时,屏幕正演《边关探母》:

为祝寿六郎星夜出了边关,

一路匆匆马上行,

前有孟良后有焦赞啊,

归家心切他们猛勒缰绳。

焦孟二人谈着酒宴,

六郎默默想着娘亲

精彩的杨家将故事,脸谱逼真、半透明的彩色“影人”抓住了一屋子观众的心。我完全沉醉在观看皮影戏之中,甚至热心腾出板凳给我的大汉往我额头上拍了下什么,我全然未觉。

日夜不停马蹄声脆啊,

午时来到汴梁城,

汴梁城,好威风,

城墙高耸入云中

在我神志恍惚之前,我发冷得拱背缩肩,再后来就羊羔一样乖乖跟着大汉走出皮影戏演出现场,离开村子我好像问大汉些什么,走了很远的路。

第二天,我面前的一切都陌生,臭气熏天的破草棚子里,一群面容憔悴的人被绳子拴牲口似的练在一起,这其中有老人,还有妇女,当然年纪最小的顶数我。

“小子,”挨我身边的老头悄声问道,“哪个村的?你爹是谁,咋被胡子绑来的?”

“闭上臭嘴!”胡子狠抽问我话的老头一马鞭子,漏风的兔唇出言极恶毒,“老挷壳子,屁眼子再没收管,呆会鞭秧子有你的好果子吃。”

绑票?我确实被绑了票,蓄谋已久的胡子利用我偷着从家跑出来看驴皮影戏的机会,先给我拍了花(施蒙汗药)后绑的票。这是什么地方?离家多远?哪个绺子绑我的票?我统统不晓得。负责看管我们的秧子房当家的身高五尺,两条箩圈腿弯弯巴巴地朝大家面前一撮,破草棚像进来只狼,立马鸦默雀静,他说:“都起来,到上房去过堂。”

十几个人绑成一串,胡子像拉拽牲口似的牵我们到一间宽敞空屋子,准备接受鞭秧子(拷问)。屋子布置得鬼门关似的阴森,白色狼屎泥做的火盆里,木炭烧红了烙铁,一盆清水旁放着两把二龙吐须皮鞭几个满脸横肉、眼射凶光的胡子候在一旁听令施行。

“吐(说)!”遭兔唇胡子辱骂的老人被拽过去,秧子房当家的先拿他开刀,“你家的金银财宝藏啥地方?”

“俺打今年春上才做点儿小买卖,没挣啥钱。”

“老家雀,舍命不舍财。”秧子房当家的火冒三丈道,“给他吃顿面条(鞭抽)。”

两个胡子使皮鞭子疯狂抽打老头,布衫被抽碎与血肉粘在一起。秧子房当家的逼问,老头依然说家里没钱。

“割下耳级!”

老头的左耳被残忍地割掉,他疼得嚎叫不止我的裤裆湿湿的,吓尿裤子,没等轮到拷问我,我主动交代,嚷着:“大爷们,我家有钱,在石头缸里,埋在西房山的耳房子下面,大洋老鼻子啦。”

“噢,你挺知好歹呢!”秧子房当家的高兴,让人解开绑我的绳子,问我,“会写字吗?”

“会。”

胡子带我进了另一个屋子,端来三个馒头。一天没给饭吃啦,饿得我两眼直冒花,见了吃的真比见了爹娘还亲呢!

“上啃吧(吃饭),饱了就给你家描朵子(写信),叫人快点送钱来,当家的就不打你。”胡子说。

照胡子说的数目,我给爹写了封信,委屈的泪水浸湿信纸,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爹,快救救儿子吧!”

三千块大洋我家出得起,相信家人不惜一切代价赎我出去。于是我满怀信心地等啊盼啊,十天半月过去了,还不见家人来送钱赎我。

“挑(走)!”

一天夜里,胡子突然决定挪窑,我们这些“票”还是给绳子连成串,胡子端枪押着我们跟在马屁股后走了三天两夜,到达接近沙漠边缘的大甸子屯,住在与胡子素有交情的活窑王大眼家。

一住便是小半年,我很想家,想爹娘,甚至还想念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哉的私塾刘先生。胡子认为我这个秧子很肥,当作财神看,舍不得伤害和丢掉,待我比一般“票”要好,不打不骂,但终归不放我走。同我关押在一起的人,有的被家人赎走,有的折磨致死,秧子只剩下我是最囫囵的,其他几人掉耳朵的、剁去手指的、割去鼻子好惨啊!我央求秧子房当家的再派人给我家送信。

“你爹不肯出钱赎你。”花舌子说。

听此,我哭肿了眼睛,爹不出钱胡子不肯放我,可怎么办啊?绝望之中忽然出现一线希望的曙光,意外地在王大眼家遇到教我私塾的刘先生。

“先生救我呀!”如见到救命恩人,老先生揩去眼泪说,“王家是我的表亲,胡子大柜能给个面子,放你一马没问题,只是你家唉!”嗟叹,刘先生欲言又止。

“我爹”从刘先生的表情中,我察觉出我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再三追问,他才说出真相,爹接到我写的信后,立即筹措这笔现款,基本备齐,尚未与胡子接上头,(爹不知我呆的那个绺子转移)横祸飞来,警察马队饿狼似地扑向我家,瞬间,我家大院被炸成一片焦土,几乎没一个幸存者。然而我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爹明为民暗为匪,农忙时在家种地,猫冬后就拉杆子当胡子。

患难时刻,可见我们师生情谊深矣,刘先生说服亲戚王大眼,花了些大洋打点胡子大柜,说明我爹娘已死,家破人亡,不能出钱赎人才放我走。

夕阳在荒原洒下片片血色的光,刘先生送我到大路上,临别他说:“沿着这条道直走,你就能走回村子去。”

“刘先生,”我跪别师长,诚挚地忏悔道,“过去我没好好读书,对不住先生啊!”

“唉,这世道哟?”刘先生背着裹着线装书的蓝布包袱,蹒跚地走向太阳低垂一抹夕阳挥洒的苍茫大漠。?《玩命》J卷

作者:徐大辉

一鳏寡跑腿的不抢,

二出葬起坟的不抢,

三渡口摆船的不抢,

四走屯行医的不抢,

五和尚尼姑不抢,

六窑子棺材铺不抢,

七娶媳妇送姑娘的不抢。

——土匪绺规《七不抢》

故事32:贪吞大饷

一场大雪封了山阻了路,胡子压在骆驼岭老巢。

散淡庸常的日子里,胡子们憋得慌闷得慌,屁股离开马鞍就发痒。但这种打发白皮子的季节(冬天抢劫)里危险性极大,青纱帐倒了,赖以藏身的遮挡也就没了,一旦遇到兵警追杀,难以躲藏和逃遁。因此,不到一定程度——弹尽粮绝、或遇到极好的越货打劫机会,一般都按兵不动。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山野岭之中,胡子自寻其乐,以此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玩玩憋死牛,看看麻雀牌,走走五道儿,喝酒猜拳行令同全绺胡子一样,大柜苦辣酸也感到昼与夜是那么漫长而难熬,举目便是荷枪的崽子,刀枪林立中产生一种空落感,他怀念起一个人来,一个让他思思念念的女人。

一顶花轿被几个车轴汉子抬进夏家,新郎是年逾六十的夏老爷,娶进门来的姑娘是他的第五房老婆,芳龄二十二岁,人也靓丽动人,深得夏老爷子的宠爱。

夏家家产殷实,种地养畜,远近出名的大户,雇佣数名炮手看家护院,院墙又高又厚,四把大抬杆(土炮)架在四角炮台,足以说明夏家家境富足气派。

作为夏老爷三姨太所生的夏文,整日闲在家里,从花轿进了院那天起,他的目光便盯住贴着大红喜字的正房花格窗户,在拜见只比自己大两岁的新小妈时,娇好的女子使他眼直,裤裆里躁动。亲妈妈捏他一把,他才醒过腔来,急忙磕头,领了赏钱。

晚上他就做梦,梦见小妈鼓溜溜的部位和勾人魂魄的眸子。或许老天爷心太软,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夏文这个情种。

新小妈与他亲妈都姓田,按民间风俗姨太太间称姐道妹,同姓便陡添几分亲近。没事就唠唠家常,那次偷听亲妈和新小妈女人间的谈话:

“咋样?五妹子。”

“用说么三姐,还空着。”

“老爷那样宠爱你,五妹子你争点气,给他生双儿女。”

“唉,老爷毕竟是那么一把年纪啦,心是有终归体力不行喽!”新小妈很委屈的说,“别看他天天睡在我房里,十天半月也没一回。”

“马鹿鞭不是用了吗?”

“咋地也不行啦,老了”

这段话夏文听得滋味,像品茗一样呷了许久,越品越有味,欲火就烧膛,一个超越伦理的大胆妄为,发生在这位富家子弟身上——夏老爷外出应酬数日,春意醉人的夜晚,夏文溜进小妈的房间,健壮的体魄满足了少妇的欲望。

“你不怕你爹?”她问。

“你敢我就敢!”

再以后,小妈给情人留门,她不怕丈夫,他不怕爹,她想他就找他。

“咱俩离开夏家。”她打算私奔。

“明晚就走!”

一块破棉絮一样的云遮住月亮,他俩翻越高墙时被家人发觉,夏老爷子选择两个黑影中他最熟悉的人影开了一枪,五姨太被打死。夏文喊声田姑娘后逃走,上山当了胡子,报号:苦辣酸(姓田)。他时常想起如蜜的时光。

“你将来要娶我别坐轿,绫罗绸缎也不要,给我戴一副龙凤簪子,我娘到死也没戴上它。”她说。

“我叫你戴上,就是一辈子挣不来它,就是到阴曹地府我也要弄到它给你。”

其实,情人被窝里随便说说而已,夏文却很认真地记下,发誓打制一副金质的龙凤簪,他把几年抢劫自己分得的金银一一攒起来,估摸已够做簪子,他打算明年春天去金银店订做,把它埋在心爱女人的坟头,了却一笔心债。

胡子大柜苦辣酸想往事想得心里苦涩就抽烟就喝酒,喝得烂醉时就唱下流的小曲《五更初灯》——

一更里的初灯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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