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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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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是天南星。”

一听说是胡子大柜天南星,那四个人魂飞天外,吓得屁滚尿流求饶道:“大爷饶命,饶命!”

现在天南星思忖如何处置他们,四条小命握在手里,杀他们易如反掌,浪费四粒子弹不值得,但是必须给他们深刻的教训。他说:“送回去你们抢到的东西。”

“这!”大饼脸子觉得这样做比杀了他们还狠。今早他们抹把锅底灰,藏在僻静处劫准备去亮子里镇赶集的本村人,抢劫熟人最关键是别让人认出,于是略施些小骗术,把脸抹擦得面目皆非,说不准白天劫了你的财物,夜晚便到你家帮你骂贼呢。卧虎营子的老少爷们去赶集的路上,遭他们几个人劫道,尔后被赶进放夜马人的窝棚里,又剥去衣服,赤条条的只好等到天黑才能回屯去。做贼的打劫后撒尿洗去脸上锅底灰,绕道回村时遇见路经此地的天南星,高头大马使贼心发痒痒,结果遇到茬口天南星挥挥匣子枪,那四人便加快了脚步。

坨湾间的歪斜小窝棚里,被剥光衣服的人哭天抹泪,瘦骨嶙峋的老头,胸前垂吊着皮口袋似乳房的妇女,还有两个用蒿草遮盖羞涩处的少女。这些可怜巴巴的人,谁也不去细想是怎么回事,抓起衣服往身上裹,直到天南星逼迫那四个人向本屯人磕头认错时,憨厚的庄稼人惊呆了,抢劫的人竟是本屯的人。一顿拳脚加臭骂,那四个人如受伤的苍狼一样逃向荒原,他们再没脸在村里呆下去。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卧虎营子的老巢也房倒屋塌,房山墙上长满杂草,蟋蟀悲怆地唱着哀伤的挽歌。

天南星再次出现古镇亮子里醉仙居酒馆,已是第二年秋天,面对清冷、行人稀少的街巷,自斟独饮。昔日买卖兴隆繁华的景象不见了,街上行人匆匆,户户门窗紧闭。被他烧掉的日本洋楼旁,一幢建筑更宏伟的洋楼拔地而起,它周围的居民房舍被拆除,店铺迫迁,县政府的洋楼顶飘扬着红蓝白黑满地黄的五色旗13。

天南星坚信人强马壮武器精良的自己绺子灭不了,他们一定压什么地方,终有一天会找到他们。

至此,绺子的变故天南星一无所知。决定威震荒原天南星绺子的命运——塌天大祸就发生在他离开绺子第三天,大布衫子率马队朝小孤山转移,半路遇上宪兵队和警察马队,弟兄们多战死,大布衫子负伤被活捉,解回亮子里镇关押。

艾大秧子的管家红眼蒙摇身一变成为警局的科长,他认出大布衫子,劝他带绺子接受改编,他宁死不从,被扔进狼狗圈水香逃出虎口,召集被打散的弟兄回到小孤山,筹划到亮子里救大布衫子,行动未开始就被兵包围,坚持一天一夜,终因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

酒入愁肠,天南星又喝醉了。趔趔趄趄在街上走,红眼蒙认出他来,令人将他绑了。

“久慕你的大名,今朝一见真是三生有幸。”陶奎元局长措辞文雅客套,他向红眼蒙使个眼色。心领神会的红眼蒙说,“给陶局长磕头叫爹吧,你可少遭点罪。”

“我操你奶奶红眼蒙!”天南星破口大骂,“爷爷活着就饶不了你这杂种!”

“我舅舅叫你给整死,”陶奎元咬牙切齿地说,“他老人家生前发明的酷刑,至今没人从头到尾领教过,天南星,你尝尝滋味吧!”艾大秧子生前根据阴曹地府的各种酷刑,设置了如下刑罚:过刀山、下油锅、锯锯子、磨推子、剥皮、拔舌、挖心天南星受刑一次死一回,救活后继续用刑。

铁窗外,冻僵的枝条已摇曳出又一个春天。

早春的黄昏,阴森监狱洒满余辉,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院心站着一队警察。天南星被拉出死牢,陶奎元局长揶揄道:“许久没见你绺子的人了吧,今天让你看看。”

酷刑折磨的天南星失去了过去年代里的那般气概,凛凛威风荡然无存。两个狱警架着天南星胳膊,他才勉强站稳并直起腰杆,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晚辈子蔓(姓孙)、双梢蔓(姓林)、顶浪子蔓(姓于)、喉巴蔓(姓韩)都是朝夕相处过的弟兄,天南星表情严厉起来,尽可能显示胡子大柜的威风。

“向你们大爷报报战功!”红眼蒙命令道。

“报告,我杀死三名抗日游击队员。”西北风蔓(姓冷)说。

“报告,毙了两个胡子。”尖子蔓(姓丁)说。

“打岔子(吞并小胡子),我插了(打死)马拉子。”雪花蔓(姓白)破天荒用胡子黑话向天南星说。

杀人,杀人,杀人!!!天南星振作一下精神,拿出大柜威严:“都跪下!”

过去的胡子今天的警察,都木然站着,无动于衷,只有雪花蔓的腿微颤了一下,很快又站直。

天南星似乎忘却了他已不是大柜,而且是死囚,仍然发疯发狂,仍然是攻下土窑惩罚犯规矩人的心态,声嘶力竭地喊道:“鞴连子(鞴马)!”

满院一片嘲笑声。

陶奎元笑得更轻蔑,红眼蒙笑得邪恶。天南星能经住酷刑,也能经得住子弹穿膛,却经不住这样悲哀结局,绺子的弟兄众叛亲离。

弟兄,这是用生死凝成的神圣字眼,它意味着弟兄患难与共,亲逾骨肉!

“弟兄啊!”天南星悲怆地长呼一声,一头撞向大墙 ?《玩命》H卷

作者:徐大辉

大炮好比一只船,

打遍了河北打河南;

梁子花子好比一只鸡,

打遍了河东打河西。

大家同心协力,

绿林英雄讲义气

——土匪祭拜词

故事23:第三十个

这是被关东胡子绑票的人六十年后讲的故事。

那年我才九岁,富裕家庭的九岁孩子正在读私塾,生在穷人家也刚好是放猪年龄,可我九岁时被胡子绑了票。其实我家既不富裕也不贫穷,就是关东人说的“二半粕子”。当时就有“响窑胡子怕,二半粕子剩不下。”的歌谣。事实也如此,大户人家有枪有炮台修筑高墙深院,胡子轻易不敢来踢坷垃(抢劫),而像我家虽有点地产、一群羊、两挂大车,但雇不起炮手修不起大院,因此,难逃胡子抢劫。

我被胡子绑票纯属偶然,因为事前我家并没成为胡子绑票的目标。记得大柜叫驼子,古怪的报号。驼子率马队窜进邝家夼屯,似乎犯了神经,抢红了眼,无论穷富,挨家挨户洗劫一遍。

“快把少爷藏泔水缸里。”慌乱中我听见爹喊,长工崔半拉肚子,拎小鸡似的把我扔进尚有半缸臭泔水的缸里,扣上秫秆缸帽子,家人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满可躲过灾祸。结局并非如此,胡子东翻西找到底发现了我,又像鹰逮小鸡似的把我拎出缸。那个两腮长着螺旋胡须、壮得像头牤牛的胡子,将我塞进只能盛下三斗高粱的凡布口袋,扎紧口袋嘴扔上马背,固定在鞍子旁。

七月初十这天晚上,邝家夼屯被绑票的不止我一个,哭哭闹闹喊喊叫叫全屯乱成一锅粥,胡子没停吆喝道:

“想活命就别嚷嚷,赶快跟爷爷走。”

出了屯子,胡子一夜马没停蹄,天亮时到达一个极其隐蔽老巢——荒山间的大院。螺旋胡须胡子解开口袋嘴,像倒东西一样把我倒在地上,说着我听不懂的黑话:“尖椿子(小孩)滚到那边去。”

这时,我才看清胡子绑来了十多个人,胳膊一个连一个地捆着,厚布蒙眼,嘴堵着东西,瞧他们的样子可惨啦。几乎全部光着脚,满腿是泥,一定是从稀泥溏走过来,不少人腿脚流血,比起他们,我算是受到了优待,少遭不少罪。

其实,人质——票儿真正遭罪的日子还没开始,我们被关在屋漏墙透风的马厩里,蒙眼布虽然去掉了,但必须背对背地坐着,低着头,不准左顾右盼,不许说话,胡子拎马鞭子眼盯盯地看着,违者就挨一顿打。

唉!最叫人忘不了的是“熬鹰”。

熬鹰原是满族猎人驯鹰的术语,捕获海东青(鹰)后,在它腿上系盏小铜铃,几人轮流日夜用棍子捅铜铃,不准它睡觉,不喂它吃的,大多要熬十天左右,鹰到了饿得连啄人的力气都没有,喂它掺了苘麻的碎肉团,麻消化不了,只好吐出来,带出肠油,鹰很快消瘦下去,被熬得憔悴、虚弱、疲惫、颓唐凶残的野性渐渐改变,如此办法似乎太残酷,只要猎人不摘掉铜铃,鹰永远乖乖听话,猎人用鹰去狩猎——追杀野兔或苍狼。胡子使用这一敖鹰方法折磨我们,夜里在院心笼堆火,强迫票们围坐一圈,面朝火,胡子整夜持枪看着,硬是不让睡觉,假若睡觉就有掉入火堆被烧伤烧死的危险。

“求求爷们,让我们眯一会儿吧!”

“爷爷啊,困死啦,真服了。”

一片苦苦央求声,胡子依然不答应。好在我人小,混杂在大人们堆里极不显眼,靠在一位老人身上瞌睡几次胡子都未发现。挺过熬鹰关,我们一一去秧子房过堂。胡子问我家里有多少钱,藏在啥地方,并让我给家里写信,送钱来赎人。

胡子绺子中的字匠模仿我的口吻给家里写了几封信,二百块大洋始终没送来。一晃在匪窟呆半年多,除几个被折磨死去的外,票大都被家里人赎领回去,邝家夼屯只剩下我自己。

“小尕儿(小孩),你家里人挺狠啊,捎话说不赎你啦。按规矩我们该插(杀)了你,一毛不拔放回家,爷们实在没面子。白白养活你?”螺旋胡须胡子对我说。

“别杀我,爷爷!”我吓尿裤子,磕头如捣蒜,“我给爷遛马,擦枪,抓虱子挠痒痒”

“妈的,你小尕嘴挺甜呢。”螺旋胡须胡子听我的话很舒服。他是绺子中的四梁之一,职务是秧子房当家的,既负责管理我们这些票,又审我们——过堂或叫秧子,第一次叫秧子时他直勾勾望着我,从头到脚盯得仔细,后来他说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很像我儿子。”

或许就是我模样像他儿子,他才动了怜悯之心。八月十五那顿赏月酒宴后,螺旋胡须胡子拍拍我的头,说:“从今天起你就给我遛马,打洗脸水,倒尿罐子。”

累啦臊啦臭啦,我全然不顾,为虎口活命,我努力做事,做得螺旋胡须胡子特别满意。

胡子经常遭官府兵警的追剿,整日如惊弓之鸟,常常合衣睡在马肚子底下,头枕着枪,手握着缰绳,遇险时迅速反应和逃跑。

“紧挨着我睡,有动静叫你。记住到时候,爬上我的马背。”螺旋胡须胡子开始关心我。他仍然酒后直勾勾地瞅我,反复叨咕我像他儿子。我问他儿子几岁在哪里,他摇头叹气不肯说。日子久了,我们俩逐渐超越了绑匪与人质的关系,他视我为绺子中一名弟兄。

“喂,这把枪怎么样?”螺旋胡须胡子从马褂子里掏出把手枪,递给我说,“它跟随我快十年喽。”说时像是对它很有感情。

这把枪我叫不出名,胡子中很少见。我感觉它挺带劲儿,挺沉的。令我费解的是枪身划刻着深浅长短不一的道,故意刻上道道破坏了枪的美观,我问:“咋整成这样,怪白瞎的。”

“数数多少道?”

我认真查了查,回答:“二十九条。”

“别小瞧每条道道,”螺旋胡须胡子的话吓出我一身冷汗,“一条道道就是一条人命,你看这条深的,它是警尉补的,这条是村公所”

那夜,他告诉我因人命官司他背着儿子逃到荒原当胡子,儿子很小走不了路骑不了马,他就缝制一个牛皮口袋装儿子挂在马鞍子上。有一回,绺子被包围,他杀出血路而逃脱,牛皮口袋朝外滴着血。可怜的儿子周身满是弹洞,他含泪数了数,整整三十个,这位凶汉暴徒对儿子尸体许诺:“杀三十个人,为你报仇。”

从此,每杀死一个人,他就在手枪上刻下一条道。现在已经杀死二十九人。即将了却心愿时,他遇到我,是我勾起他对儿子的痛苦怀念。我问:“杀够三十个人,你还杀人吗?”

“我就对儿子说,爹给你报仇了,爷们说话算数。”螺旋胡须胡子收起手枪,再次发狠说,“一定要在九月初一前杀够三十个,因为那天是我儿子祭日,五周年祭日啊!”

突发的一场变故,使螺旋胡须胡子难以实现他的杀人计划,绺子内部有人向警局密报了胡子行踪,螺旋胡须胡子凭着机智勇敢,带我冲出包围。但他身受重伤,腮上的螺旋胡须已烧焦,腹部两处中弹,肠子血乎乎地拖出体外,他说:“咱俩的缘分到此终了,来世再”

“我牵马驮你到我家,让我爹请大夫给你治伤。”我真心救他。

“我,我不行啦。”他吃力地说,掏出手枪递给我,用平素令我给他坐骑梳理鬃毛的口气说,“刻上一道,用刀子,要深一点。”

刻完崭新的一条道后,他接过枪瞧瞧,苍白的脸颊绽出欣慰的微笑,尔后说:“等我死后,你拿着这把枪到大孤山南坡,那片山玻璃树你对我儿子说完事,你就回窑、堂吧!”说罢枪嘴顶在自己太阳穴处。

“别!”我拼命去夺他手中的枪,可是晚啦。

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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