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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腥风血雨-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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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然后其中一个端起茶壶倒茶,发现壶空了,去找服务员续水,眨眼间便在那边与服务员吵了起来,另两个闻声立即扑过去帮吵,顿时便有一群同仇敌忾的服务员成批涌现,以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的气势与那三个小伙子针锋相对。范侠生站起来远远望了一眼,心下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茶社还有这么多服务员!不过这只是一种职业反应;因为茶座间很少看到有服务员来往,他还以为这儿没几个服务员呢。这种判断错误可能导致向作战部提供一份不准确的情报,那是很要不得的!说不定那三个小伙子也是因此才麻痹轻敌,终于陷入重围难以脱身的。当然,他不打算去解救他们,因为他觉得腿已不乏,便把余下的茶一饮而尽,离了茶社,直奔〃红代会〃而去。
  〃红代会〃占据着一座两层楼房。两层楼全都冷清清空荡荡。除了锁着的门和空着的屋子(相当一些空着的屋子连门都没锁),他一共见到两伙人。第一伙人共四个,正在打〃娱乐片〃(对扑克牌的革命化叫法),一面高呼〃调主〃、〃枪毙〃、〃抠底〃,一面把桌子拍得山响,根本顾不上理睬范侠生。
  另一伙人安逸得多。他们一共两个,正在一间空屋子里专心致志地粘一座奇大的鱼缸。
  〃你找谁?〃其中的一个抬头问。这是一个长着少白头的中学生。
  〃你是哪儿的?〃另一个跟着问。这是一个左眼长着疤瘌的中学生。
  〃我找李要武。〃范侠生一面凑近一面说。
  〃哪一个李要武?〃少白头追问。
  〃就是红代会的李要武。〃
  〃咱们这儿有叫李要武的吗?〃少白头转向疤瘌眼。
  〃我们这儿没有叫李要武的。〃疤瘌眼直接对范侠生说。
  〃嗬!你们这个鱼缸真大!怎么会没有李要武呢?不可能!人家叫我给他带信,说得清楚不过:'红代会'的李要武。〃
  〃这儿没有李要武我说你别乱伸手,打了玻璃你赔得出?这是整张的玻璃!〃
  〃这鱼缸能养几十条鱼。没有李要武?那可糟了,人家要我捎信给他呢!〃
  〃他是哪个学校的?〃少白头问。
  〃谁晓得哟!托带信的人只说是'红代会'的李要武。养鱼就得有大鱼缸,地方宽绰,水多气足,鱼爱长。〃
  〃我知道啦〃疤瘌眼恍然地说,〃那个李要武准是只在一派'红代会'待过,合并时没过来。〃
  〃不大可能吧,〃范侠生摇头。因为这意味着不认识的必是对立面的,他本人便是对立面的人的朋友的朋友。他早已精于这种推算。
  〃他是哪个观点的?〃少白头问。
  〃观点嘛,〃范侠生故意看了他们每人一眼,〃你们是哪个观点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少白头警惕地反问。
  〃哈!看是不是?〃范侠生一笑,〃生人最忌见面问观点!我说,你有多少?〃
  〃有个几十条。〃
  〃有燕鱼吗?〃
  〃有几条,怎么?〃
  〃想换一对养养。〃
  〃拿什么鱼换?〃
  〃黑玛丽怎么样?〃
  两个中学生互相看了一眼,又一撇嘴。疤瘌眼不屑地说:
  〃你老哥刚学养鱼也不该这么不懂路嘛!燕鱼啥价钱?北京鱼店里时下五元一条!你挑两桶黑玛丽来,看有不有人换给你?〃
  范侠生心知说冒了,却不动声色:
  〃看来两位老弟也是赶浪头的大路货,不是真内行。你们说的那路黑玛丽那不是黑玛丽,干脆就是蝌蚪我们提都不得提起的!我说的黑玛丽,透身墨黑,可要紧得脊背上有条极细的白线,从头顶到尾梢,雪白,笔直!前月一位老朋友从北京鲜鱼口买回来的,六元八角一对,上礼拜甩了崽,好大交情讨得几条来养。〃
  一席话说得两个中学生如茅塞顿开,却仍将信将疑,少白头说:
  〃真是这种,我得先看看鱼。〃
  〃我一对黑玛丽崽换你三对燕鱼,你诚心换,自然先给你看,不然路上带着出了错,算谁的?〃
  〃我满共才养得有两对燕鱼。〃少白头有点泄气地说。
  〃我倒养着几对燕鱼,〃疤瘌眼说,〃不过我不想要你那种黑玛丽,太名贵的品种我怕养不活,死一条损失太大。你若有纯种的蓝剑,四条换一条,我换给你。〃
  〃你说纯种蓝剑?四条换一条?〃
  〃都是这么换的嘛,不信你去问……〃
  〃我明白了,你说的是普通蓝剑。你不是真内行哟!那能叫纯种蓝剑?听好了老弟,纯种蓝剑,时下北京卖三十元一对,听说全康平现在也不过有着二十来对!〃
  两个中学生今天算是长了见识:普通的蓝剑,身上是蓝的,肚皮上颜色就不免发浅、发白,纯种蓝剑好就好在那肚皮上,颜色分毫不变浅,浑身上下一色靓蓝!I
  可是中学生要求〃拎来开开眼〃时,范侠生断然拒绝了:
  〃看不怕看,拎来不行。热带鱼娇气不过,名贵品种就更娇得要命!这样吧,两位老弟真有燕鱼仍要换,二天带着上我家,咱们货对货当面谈条件。〃
  〃要得!只是不知府上在哪里?〃
  〃我住的那个地方不好找对了,你们认得尤兰英家吗?〃
  〃你是说我们'红代会'的副主任尤兰英?〃
  〃就是二十二中的尤兰英。〃
  〃对,就是二十二中那个尤兰英。〃
  〃我和她家住在一条街上。〃
  少白头忙问疤瘌眼:〃你认得她家吗?〃
  疤瘌服摇摇头,又对范侠生解释:〃尤兰英虽是'红代会'的副主任,跟我们却不是一个观点的,没来往。〃
  〃她不来办公吗?〃
  〃有啥子公可办!〃少白头说,〃我们到这儿来,也无非是没别处可去。〃
  〃你跟尤兰英熟吗?〃疤瘌眼问范侠生。
  〃说不上熟。住一条衔,原来遇上了还偶尔打个招呼,自从她当了老保,谁还理她?〃
  〃啊,怪不得,原来老哥也是'联司'的!〃
  〃怪不得说话投机!〃少白头也凑趣地说。
  〃要说尤兰英,〃疤瘌眼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句过心的话:这人不怎么样!莫看她这一阵蹿得快,听说路子不明呢!有人说她跟军区魏2号有一手,凭这个才走红的!〃
  〃我也听见一点传说,〃范侠生装得不动声色,〃只不知真假,也不晓得有没有凭据。〃
  〃一听这话就知老哥是厚道人,〃少白头做出一副深谙世故的样子,〃可你想想,这种事的真凭实据能落到一般人手里?就是师长团长们,有哪个敢去捅这个马蜂窝?〃
  范侠生突然决定马上离开。他一抬手看看表,装作猛吃一惊:〃唉呀坏了!误了我的正事了!对不起二位老弟,改日再会!〃说完拔脚就走。两个中学生忙喊着问:换鱼的事怎么样?
  范侠生头也不回地说:〃改日谈,改日谈!〃三脚两步地出了〃红代会〃。
  他没有想要去哪儿,走得却很急。他好像只是想赶快离开…个让人讨厌的地方。
  他难以忍受听人家这样谈论尤兰英。不说别的,尤兰英首先是他的救命恩人。单凭这点他就不能容忍别人侮辱她!然而话又确实是他挑起的。他胡诌了一气,为的就是套人家说说尤兰英。等到人家真说起她时,他又觉得受不了。这叫什么事儿?自找苦吃,还是自讨没趣?不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那两个中学生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但马上就给以斩钉截铁的否定。无论从哪方面讲,魏2号都太〃大〃,尤兰英都太〃小〃,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两个中学生纯粹是胡诌,就跟他范侠生关于热带鱼的…番无稽之谈一模一样。然而尤兰英不是蓝剑也不是黑玛丽。当然,他不想过多地责怪那两个中学生。对立面嘛.开枪、捅刀子都干得,用污言秽语作践几句自然不算什么。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时他发现自己是在去二十二中。稍稍错愕了一下,但并未放慢脚步。反正是休息,再去一次二十二中也没什么不可以。现在他承认自己真是急于想找到尤兰英。他想念她!想念那个印象深刻、但形象和声音都还有些模糊的姑娘。他也朦胧地感到,他实际上早已有了决定,只是还搞不清自己的决定有多坚决,所以就假装要了解她,而其实只是想听别人说说她。但是他不要听那些不好的话!他只想听别人说些赞美她的话,那样他就相信自己的决心是坚定的了。
  其实没有这些话也一样,决心坚定不坚定得等到遇上什么事儿才能验证出来,那才是实的;至于她怎么想,你怎么想,那都是虚的。实与虚得分开看。再比如说,她和你不是一个观点的,好嘛,誓不两立的两大派,乍一看,这好像是个大得不得了的障碍,实际上这障碍是虚的。你想到过这个吗?想到过;可是稍微一想就扔到脑后去了。什么观点不观点的,没多大劲。在那两个中学生面前,你不是一度〃变〃成没有观点了吗?虽说那是〃装〃的,可是你的〃联司〃观点就一定是〃真〃的吗?你在给〃联司〃派干事,你当然就是〃联司〃观点;可是这〃观点〃里究竟有哪些实实在在的东西,究竟有多少跟对立面确确实实水火不相容的东西,你并不真清楚,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搞清楚。一个是造反派,一个是老保,好像就这些。你选择了造反派。可是〃红旗〃派并不承认自己是老保;尤兰英肯定也不是〃明知犯〃心甘情愿当老保。她决不会那样!这就对了。这就完了。现在全中国每个地方都分成两大派三大派,可中国还是中国,永远也分不成两个国家。就算最后中央…个一个地方都明确表了态,都把谁革谁保的问题搞清楚了,总不能下个命令,让造反派都住在长江以南,保守派都住在长江以北。不同观点的人还是得住在一块儿。谁也限制不了范侠生和尤兰英住在一块儿,不管是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根本用不着操那心!
  范侠生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朝二十二中走。
  深秋的黄昏很短暂,太阳刚在西沉,夜幕就已垂落。他又觉得有点饿,但街上的商店、饭馆都已打烊,他也就打消了这念头。好在他很能耐饿。况且他想早点完成今天的使命。
  当二十二中已经历历在望时,他对这〃使命〃也有了明确的想法。今天是不可能见到尤兰英了;她白天尚且不在学校里,天快黑了还能来?今天就只到那八角凉亭里再站一会儿,再看看那些把他和尤兰英联系在一起的地方。等明天找到她时,他要告诉她……
  他来到了建有八角凉亭的土地脚下。上山之前,他先抬头看了看。他看到凉亭里有一个人影,似乎正面朝着他。莫说面目,就是那个人影的轮廓,他也很难看清楚。可是他立刻凭感觉辨认出来了:那正是他要找的人!
  〃尤兰英!〃他脱口喊起来。
  〃范侠生!〃
  他听见她也在喊他。他飞快地向山上跑去,她也飞快地向山下跑来。他们在半山腰上相遇,她一直冲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知道你会来的。不骗你,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知道你会来的。不骗你,我真地知道。
  我今天刚出院,找了你一天,整找了你一天。先到这儿,又到〃红代会〃,又到这儿。
  我说过你能找到我。
  我知道我能找到你。
  我一直一直就等着你来找我。我就在这儿等。你说怪不怪,我就认定这地方了。只要能来,我就在这儿等啊等啊,早晨,白天,晚上。这儿可以看见两次遇见你的地方,也能看见从市里往这儿来的路。刚才我看到路上来了一个人,那么像我(原文如此)的人。
  那就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
  你没听说我死了吗?
  我知道那是假的,为了掩护我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要来找我。
  我还以为今天找不到你了。
  可是我已经在这儿等着你了。你又来自投罗网了。我又把你活捉了。
  你会活捉,我会逃跑。怕不怕我逃跑?
  不,你不会逃跑的。我不许你跑。不,还是让你自己说。说呀,说你不跑。
  我不跑了。我被你永远活捉了。
  这就对了。你是我的。天哪,你是我的!
  52
  那是一个秋色宜人的上午,晚点了近二十个小时的列车,终于驶进了北京车站。
  人们本来已经疲惫不堪,因为总算熬到了目的地,这时又显得有了些精神。铁路为这些〃党中央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加挂了专用车厢,而且还是硬席卧铺车,好像够优待的了。可是专车只有两节,两派各占一节,平均两个人还摊不到一个铺位。
  车刚停稳,人们便迫不及待地拥向车门,想早点儿下车。两节专用车厢是紧挨着的,但车厢之间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到了终点站也没打开。各派的人都从自己的车门下车,又在站台上各自集合,各自派出自己的人去找接待人员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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