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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_韩少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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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百。听着满院子的鸟声,他似乎又有了一笔订单,拿来锯子、锤子以及卡尺,精心设计,紧张施工,用几块木板打造了一个尖顶鸟舍。里面铺设草须,相当于鸟类的席梦思。圆拱型门窗和门前的阶台,更有五星级宾馆气派,可供童话中王子和公主优雅出入。

    我们兴冲冲将它固定在一棵大树上,一心等待粉红色童话的来临,等待一排排的鸟脑袋在窗口出现。可好几个月过去了,这鸟舍一点动静也没有。很多鸟倒是来过的,也把它打量过的。但它们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很快又拍打着翅膀飞去,对欧式高尚住宅不屑一顾。

    我们怏怏地颇为沮丧。

    一天,地坪里有一片落叶在飘动和跳动,引来狗和猫的围观和大呼小叫。我们凑上前一看,发现那不是落叶,是一只羽翼未丰的乳鸟,眼睛还不能打开,两只脚也站立不稳,嘴巴倒是奇大,以至整个脑袋就是一张嘴,一支向天空开放着的浅红色肉喇叭,等待着救命的食物。我们查看它的全身,倒没有发现什么伤 ——大概是被鸟它娘不小心遗落了。

    妻子把猫和狗赶走以后,往它大张的嘴巴里滴了几滴水,又掰开米饭,喂入几个半粒,算是给它聊解饥渴。做完这一切,再把它装进一个纸盒,放回室外显眼的地方,希望母鸟回来时能够一眼看到它。

    一天过去了,院子里的鸟叫特别多,不知在传告和争议着什么。不过鸟妈妈一直没有出现。妻子不免有些失望:“这妈妈怎么当的?胖大嫂回娘家,半路上把娃娃丢了还不知道呵?”

    两天过去了,院子里的鸟叫还是特别多,不知在传告和争议着什么。不过还是没有大鸟来认领。妻子更是气愤:“怎么这样狠心呢?这样的蠢婆娘虐待未成年子女,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我说:“你是不是要到林子里去给它们读几篇《人民日报》社论?”

    我们将它取名“飞飞“,取飞来之义。喂养几日以后,见它脱离了危险期,声音渐宏亮,小翅膀开始扑动,便把它送到树上的鸟舍里。那里有大鸟来往。我们希望它成为一个显著目标,引起大鸟们的注意,尽可能把消息带给它的母亲。我们希望它在同类的亲情之中,至少能少一点孤独和恐惧。

    后来的事实是:它的嘤嘤叫声在树上消失了。我们以为它已经飞走,以为它已经回到母亲身边。但我们很快就发现飞飞的尸体飘浮在一个水池里。根据现场的迹象来看,它曾经想飞走,但还不太会飞,可能扑腾了两三下,最终一头裁入了水池。

    它是一个日日夜夜想找回母亲的孩子。

    是一个日日夜夜想进入天空的飞飞。

    我后来从书上知道,动物有时也会遗弃甚至吞食自己的孩子——如果它们觉得这是淘汰弱小的必要,是保证种群强旺生命力的需要。根据这个说法,我不能不设想飞飞的另一种死因:它不是自己落入水池的,恰恰是被它母亲发现以后,被母亲有意投入水中。这个病弱的小家伙,终于死于一次崇高而决绝的谋杀?

    一个暗夜里有种种可能。

    几天后,夜深人静之时,百鸟归巢息声,但有一只鸟总是在树梢上发出呱呱大叫,每叫必高低两声,声声相续,久久不歇,一心要喊破天似的。以至它何时停止叫喊,是否停止了叫喊,我都印象十分淡薄。我开始以为独鸟孤鸣是为了求偶,后来奇怪其它求偶者为何不鸣。最后,我终于听出了叫喊中的凄切,觉得它更像一种母亲寻找儿女的苦苦呼唤。

    一个夜晚因为有了这种呼唤,有了这种凉透心底的忧伤和绝望,才会成为真正的山乡之夜。



 山南水北雷击

    我在一窗雨雾前胡思乱想,突然有眼前一亮,还有脚心一阵发麻,使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嗅出一股焦烧味以后才突然醒悟:打雷了!我的记忆中确有一点动静,好像是刚才闷闷的一声。

    这一闷雷肯定打中我家,否则楼面和墙面不会带电,更不会抽击我两只赤脚。我紧张地想到:应该做点什么。我赶快远离窗口,又赶快检查家里的情况,发现家里虽没着火,但电脑屏幕已经黑了,传真机已经冒烟,电话机里不再有声音,电视机里不再有图象,楼下浴室里的电热水器也无法启动……除了房子最西端的一只冰柜还在工作,家里五件电器全遭摧毁,一个文明世界顷刻间瓦解,一片死寂。

    我大声告诉家人:“我们被雷打了!”但他们都冲着我笑,以为我在开玩笑,直到我大声再说一遍,他们脸上才有了紧张,一窝蜂慌慌地去复查灾情。

    在城市里呆久了,对雷电已经没有概念。我不知道大自然除了风和日暖与花红草绿以外,有时也会狠狠拍来一大耳光。儒生们反复讴歌的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有时也会以一种残暴的方式进行。

    修理各种电器的过程,不消说有多麻烦和多窝囊。我得赶到城里去一家家地去上门送货与取货。在市广播局一个电工朋友的帮助之下,我家的避雷地线也埋下了——这需要挖出一米深的地沟,像挖出长长一圈战壕,再在沟底扎下十几根粗大的三角钢,又是烧焊,又是挖土和打锤……其工程之浩大,施工之费时费力,吓了我一大跳。我后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轻率地向朋友开口求助。

    其实,宏伟工程也不太管用。朋友临行前偷偷告诉我:好是会好一点,但也不是万全。雷雨天里最好还是拉电闸,自己还要善于躲避。

    我有点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何必累得个半死?

    更要命的是,我该如何躲避?乡下人没有城市楼群的掩体,暴露在茫茫旷野,暴露在雷电的射区之内,成了大自然随时可以轰击的靶标。如果穷得连避雷针都装不起,人们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大家明白这一点,于是别出心裁另求一些自存之法,比方说一听到雷声逼近,就得赶紧检点自己的孝行。临时补救措施也是常有的:问老父亲要不要吃肉,问老母亲要不要做棉裤,问爷爷奶奶要不要捶背——其声音一定要宏大,宏大到让老天爷能听到;其动作一定要张扬,比如紧急切肉最好在门外大张旗鼓进行,让老天爷一眼看个明白。“不做坏事就不怕遭雷打!”他们一般都这样认为。

    他们还能怎么办?他们不能怎么办。雷电随时可以空袭,一个不能用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的人,只能躲进一种给自己宽心的心理想象。

    对于很多都市人来说,雷声不再意味着杀伤,充其量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恫吓,甚至只是一种都市剧的舞台效果,比方说是一种娱人的高分贝打击乐 ——既如此,人们当然不再需要问老父亲吃不吃肉,不再需要问老母亲穿不穿棉裤,不再需要问爷爷奶奶是不是背痛……很不幸,孝道也许就是这样衰落的,更广义的的敬畏感和神圣感也可能是这样衰落的。我们其它很多妄佞之心,都可能在科学的掩体之下暗暗滋生。

    这就是说,一旦人们能用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精神也许会变得累赘多余?



 守灵人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不断响起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出门打听了一下,发现既无红喜,也无白喜,不过是农历七月半接鬼祭祖的日子到了。

    寂静山谷里,鞭炮声传得很远,顺风而至却不知来自何处。这时候我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我家从没有燃炮祭祖的习惯。我已故的父母也不在我身边,不在村头或村尾,没法在这个日子听自己骨肉的走近。

    都市人大多移居他乡,是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先辈对于我们来说,常常只是一些描述远方和虚无的词语,不是经常可以听到的(鞭炮)、嗅到的(香火)、摸到的(坟土和青草)的实在。我们在祭日里两目茫茫,无事可做。久而久之,我们在清明节、重阳节、七月半,冬至日、除夕过年这一类日子里,可能吃喝渐多而缅怀渐少。

    相比之下,故乡不同于他乡。定居故乡者一直与前辈为邻,一直是广义的守灵人:出门就可能是父母的坟地,爬上坡可能就是祖父母的坟地,转下坳可能就是曾祖父母的坟地,钻过竹林还可能有伯父伯母叔父叔母的坟地……先辈组成了房前屋后的的四面八方,随时闯入视野,幻化出音容体态,不是什么虚无。在这里,一种中国人视之为传统核心的孝道,一种慎终怀远乃至厚古薄今,在成为一种文化态度之前,其实早已是农民实际生活的情境规定,是睹物思情和触景生情的自然。他们祭祀时事死如事生,是因为死者一直逼近眼前,是触目和坚硬的现实。

    出于同一原因,有些坟头热闹而有些坟头清冷,如此对比在祭祖者眼里一定特别刺激,不能不让人多一些紧张。兴衰之异,续断之别,直接表现为现实中“香火”的有无。这种坟前的不同待遇,不常被都市人耳闻目睹,却在乡下人的印象中声色并茂,足以使他们一次次坚定传宗接代之志,尤其是生出儿子的决心 ——只因为儿子是防老的衣食之源(都市人可能更依靠自己的退休金),而且更多承担了上坟祭祖的义务(都市人可能已无坟可上或者有祖不祭)。

    我曾经一直以为,重男轻女仅仅是愚昧。很多现代的离婚者、独身族、同性恋以及丁克家庭,更不认为生儿育女是什么非此不可的大事。我们的生活因此显得更为文明。但我们得小心:我们是在握有退休金时说这些话的,是远离坟前香火时说这些话的,在乡下人听来一定隔膜——正如乡下人对无后的恐慌,在眼下的鞭炮声中再一次怦然入心,在一次次路过清冷野坟时寒意彻骨,恐怕不易被我们体会。

    毫无疑问,乡下也有一些无人祭扫的坟,其主人的后代可能夭折了,可能迁走了,可能把先人忘记了。我家院门外就有这样的一座,坟碑已经倒塌,墓盖被荒草淹没。我曾在这里坐着抽了一支烟,如同一位找错了坟地的守灵人,想象着荒草下可能有过的故事,包括前辈从幼到老的某些容颜姿态——直到夜幕在眼前缓缓降落。



 中国式礼拜

    进山只有一条小公路。连日暴雨之下,好几个路段山体垮塌,我的汽车卡在半途中,陷在翻滚的泥浆里,后来靠着过路的两个学生帮忙推一把,才泥点狂溅地退出绝境,勉强退回到一个草坡上。我弃车换船,把一些物品卸下车,搬到李有根的船上,先回了家再说。

    公路好几天没有通,我的车一直丢在几里路的野外。那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附近虽有一农舍,但没有人住。有根要我放心,说不会有事的。但我还是惴惴不安,总是想象汽车被偷了或者被撬了的惨状。虽说是一辆不起眼的国产捷达,但毕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怎么能一块肥肉搁在狼来虎往之地?经常在那里路过的人们,在我的想象中目无定珠,神色诡秘,就不会起一点贼心?

    我坐船去查过一次现场,还算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半个月以后雨停云散,公路重新开通,我才把汽车开回家来。谢天谢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现在相信有根的话了:八溪峒还真是平安之乡。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这里一切太平。仅就我的记忆,几年来这里也有不少事骇人听闻:学校里有两辆摩托车被窃;坡上有好几片杉树被盗;一辆挖土机的师傅忘了锁油箱盖,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发现箱里的柴油被吸了个精光……但凭心而论,这些罪行不算特别严重。

    乡下人也自私,有的人甚至也作恶,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胡作非为大多发生在别处,比如去城里溜门撬锁乃至杀人越货。只要一回到家乡,他们大多回归了往日的角色,成了安分守己之人,忠厚传家之士。莫说是对一辆不知该如何摆弄的汽车,就是对路边一堆木头,几袋饲料,也不大有邪念。我经常看见这些东西随意丢在路边,好多天里无人理会,颇有路不失遗之风。

    罪犯为什么常常把家乡排除在作案区之外?也许,一种匿名的身份和陌生的环境,最容易造成道德监控的缺位,造成人们的心理约束荡然无存。相反,回到家乡的人们,彼此之间熟门熟路,知根知底,抬头不见低头见,亲友关系盘根错节,无形的做人底线不难约定俗成。与城市稍异的是,乡村的道德监控还来自人世彼岸:家中的牌位,路口的坟墓,不时传阅和续写的族谱,大大扩充了一个多元化的监控联盟。

    先人在一系列祭祀仪式中虽死犹生,是一些需要吃喝(摆供品)、需要开销(烧纸钱)、需要敬重(三叩九拜)、需要文化娱乐(比如舞刀弄枪或玩狮耍龙的傩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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