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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草间_耿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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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蟋蟀,先是唧唧又唧唧,继而吱吱复吱吱,顽强坚韧地把我合围了。夜里,一切的色相都退遁隐去,满世界尽是虫声,目里所填的是虫声,耳里所填的是虫声,额顶出虫声,发际出虫声,在檐前,在户内,在窗下,在床底。一时,空间显得十分逼仄,又十分阔大,好像任何豪情任何苍凉任何闺怨浅唱都铺排在这平平仄仄的虫声之中,从虫声你走向郊野茅店,走向边月霜朝……

  我知道,生为一个汉人,不是在幼年,就是在童话里,你躲过锡兵,躲过王子,躲过木匠安徒生,你也躲不过顽强的唧唧又唧唧。

  对蟋蟀,最好是旅人,或者独居,不管是荒村野店,还是豪华的宾馆,你听到暗夜一声两声的唧唧,要说品趣,那也是真叫苦涩,外边的路坎坎难走,布满泥泞,床头是有洞的袜子,要的就是这氤氲场景,你会觉出世间的嚣扰一下被蟋蟀的唧唧隔开,天地人世只是一片被虫声统率了的宁定,被虫声所包裹的寂寞,但寂寞中你自会心惊肉跳,呆呆端坐案前或是席梦思床上,外界的一切都在虫声之外,在蟋蟀的鸣叫里,你怕是第一次想起什么叫心志专一和遥远。

  蟋蟀在暗夜里,仿佛最能撩起人的温驯和柔情,也宜引起人思绪的感伤与胆怯,但正是这胆怯与感伤的倾斜,又会引起对远地的温爱与柔情。在蟋蟀的鸣叫里,一个人最想找伴倾谈或捉笔作文,而这时与人几前闲话,也几乎是嗓音愈来愈细,最后归于丝丝缕缕的虫声。

  而此时对灯为文,满纸里也会是一片朦上来的唧唧虫声。

  若是月夜,揣想你最好是披衣窗前,月下有无数灰黑的屋顶,像是风琴的一个个黑键与灰键,虫声一响,就把无数的房顶一下奏成了梦境与灿烂。

  虫声来了,先是轻轻地敲打这墙壁,尔后屋顶尔后窗棂,远远近近,一下一下地敲过去,无数的像是木兰家的织机,细细密密的节奏里,有一种亲切与柔婉,唧唧复唧唧,像童年时卧在炕上母亲吟哦的鼻音与嗓音,唧唧又唧唧,唧唧又唧唧。

  二

  对于一个人,亲近一个东西,无疑是将他的生命熔铸进那个物体里,一个人一辈子,也不过亲近几个核心的东西,情人的红纱巾?慈母的白发?稚子的哭声?李商隐亲近的意象是夜雨,关汉卿的是豌豆,马致远是散漫的枯藤、老树、昏鸦。梵高亲近的是热烈而旋转的向日葵,高更亲近的是碧蓝波谷里遥远的土著岛屿塔西提。

  蟋蟀,我亲近的蟋蟀是既凄冷且热烈的,它在我的近处,在我的远处,似即似离,若有轮回,凤凰的周期是五百年,蟋蟀的轮回为一个秋季。从幼年,一直到二十岁,蟋蟀一直陪我在山东西部的乡下。二十年,将近四分之一世纪,每年的秋日,总有蟋蟀令我走出唧唧又走入唧唧,而今年龄犹壮,我反倒对那片平原深处的热土有些迷惘,碾石和弯月属于故乡?一穗子玉米和亲爱的驴子属于故乡?墓草何苍黄的父亲坟头属于故乡?

  那里是故乡,永远是故乡,只是心绪不再。一日寂寥,翻读到木刻线装的枟诗经·豳风·七月枠,上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蟋蟀,那苍颉灵悟不老的方块字,一下点亮了我的眼睛和记忆。

  蟋蟀,这小小的昆虫,于中国线装的历史中出现的频度也够惊人,它引发劳人的感叹,高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孀妇的低泣,也曾跳于皇帝的案头、豪门巨富的肩腹股上。

  它聚功过于一体,特别是旅人和荡泊在外的游子,蟋蟀抚慰过他们的灵魂,也是他们豪情的羁索和对手。旅人有时在外倦怠困乏,倒不在世路的险恶,也非粗疏的茶饭与羞涩的盘缠,倒是一日秋风吹起,蟋蟀鸣于床下,那叫声常使他们忽然忆及自身的孤苦僻远与归留无计。是的,蟋蟀的鸣叫,犹如一把把长了牙齿的小锯齿,一下一下锯麻了离家人的神经,锯麻了离家人的耳朵与豪情。

  不是那巍巍乎高哉的山,也非那险乎乎曲旋的路,而是如豆的蟋蟀,如蚁的鸣声,使无数离家创业者中途而返,顿生追愧。那是他乡的蟋蟀在叫,故乡的那只其声悲切,若是四川或湖南的那只叫起来,其声则有一股辣味。

  听听那叫声,若非是饱尝流离或客寓他乡,只要不是心境肃杀,它总会是一种美感,然而中国的历史太悲苦,中国的历史也太多敏感的离人与骚人,无论是疏淡的吱吱兼瞿瞿,或是骤急的唧唧又唧唧,听去总像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了。那会给人一种酸麻,酸楚兼酸辛,其时难免会忆起远道旧家,再饱满热烈的心绪怕也经不起这三番五次的唧唧兼唧唧的敲打。我不知玄奘行囊里的唧唧,徐霞客臭袜子里的吱吱,也不知杜十二雨舟中的唧唧和岳武穆阶下的瞿瞿,怎样在他们的心目中烙下的印记和疤痕,若依我说,他们之所以过人多矣,怕是经受住了这小虫的包围与啮食。

  但庸常如我浅陋如我,则会在唧唧又唧唧的夜晚,把行囊和臭袜感到它的唧唧不再凄清,在凄清中尚有一丝温婉,它们像是在对我的灵魂一遍一遍地喊话:自然都眠去了,你还要熬眼?还要独自守望着这谧静的世界?枫桥畔,有二三钟声到达夜半的客船,那是失眠千载、仍未合睫的张继,而我,则有一声两声的唧唧,唧唧,唧唧!

  三

  学一下知堂老人躲在苦雨斋里,抄一段枟自然纪事枠上,法人于勒·列那尔的妙文华章,那法兰西蟋蟀蠕动而成的蟹行字母,如今倒要翻译成五千年方块字的个个绝唱——

  是时候了!黑昆虫游荡够了,停止散步,回去细心修补他乱七八

  糟的领地,

  他锯下细屑,洒到住地入口处,

  他锉倒那株专给他的微型手表上发条,

  他完事了吗?表打碎了吗?他又歇了一会。

  他回到屋里,关上门。

  用钥匙在精致的锁里长时间转圈。

  他又在倾听:

  外面没有一点不安的声音

  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好像抓着一根小链条一直下到大地深处,装链条的滑轮刺耳地响着,

  什么也听不见了。

  法籍的蟋蟀,亦像西方的人种,长于机械,它蹲在那儿,一刻不息地捣鼓那些金属玩艺,都是些冷冰的锉呢、锯呢,或者是手表的发条,而后是锁,是滑轮的链条。它也可爱,像个金发的孩子,不像中国的蟋蟀,中国的蟋蟀不懂那些金属的东西,它有满腹的惆怅和心绪染着浓黑的夜色。

  法兰西的蟋蟀们,不知唧唧又唧唧的意味,中国人自有中国人的心态。

  中国人培养了中国式的蟋蟀。

  中国人自有一双中国人的耳朵。

  四

  人都知道,秋夜的唧唧,在线装的中国里确乎独具魅力。

  它蹲在诗歌的源头枟诗三百枠中,在枟豳风枠里唱,在枟唐风枠里唱,从远古的院落,一路唱到现代宾馆的墙角。

  我确信,这一首千古不绝的吟唱,说不定在哪年哪月哪地,在哪个村镇,哪个乡间的哪个站台,曾使人们变更了自己解放了自己,在唧唧又唧唧的鸣声里,世仇和解了,匕首放下了,狂欢停止了,浪子归家了,武士收敛了,密令折回了。我知道,这只是黑昆虫像神秘的灵物,将军听过,戍卒听过,边草听过,骏马听过,它叫出平原深处慈母的白发,新婚闺中的甬望,寺中的青灯,幽宫里的绝想。它常是一只婉伤的曲子,凄怨幽鸣,那五千年的苦难,竹笔说不出,画幅说不出,谁也一下子道不出,只有蟋蟀的吟唱轻轻地表达。

  女娲炼石处的风箱里有过它的唧唧,石头记的房屋里也有它的唧唧,郁孤台下,马嵬坡上,苏小小坟前。它起自怆然的长城烽碟,也起自潇湘的夜雨,它像雨浸入中国的地下,又像雨使中国历史的纸页上浸染了满篇的唧唧。

  然而,蟋蟀也有悲惨,它像踢球,像鸟笼,翻了赵宋的江山,朱明的江山,满清的江山,但这毕竟不是这小精灵的过错,“蟋蟀瞿瞿叫,宣德皇帝要”。蟋蟀唱到宣德皇帝的案头,也唱进了蒲留仙的枟促织枠里。

  我有个幻想,吾之同乡王禹偁在黄州太守任上,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他说住在竹楼上面,夏宜急雨,声如瀑布;冬宜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声音特别地好。现在,若是捉千百只蟋蟀,放在竹瓦下,一只蟋蟀说话,千百只蟋蟀说话,缓缓地说徐徐地说,沉沉地说快快地说,舒舒缓缓舒舒,从立秋说到冬至,把秋温一下子奏成冬肃,那该多令人神畅。

  可是,推土机占领了城市,也斫伤了历史,蟋蟀的唧唧愈是迥不可闻。记得几年前,一个朋友的女儿问我,叔叔,什么是地平线?我无法回答,现在的孩子们远离了乡野,远离了夕阳,亦远离了黄昏与地平线,马达的隆隆代替了蛙叫和蝉鸣,只是在夜里,也许还有一些坚韧的蟋蟀,从郊外潜回城市,为人们收拾一下前夜的残梦,让幻想留几个脚步在现代。

  推土机占领了城市,陶潜的后代不是死去就是逃遁,他们的诗意被写成广告牌脚气灵春药,在电线杆上张贴,在荧屏上演示,月亮挂在高高的烟囱上挂在楼顶的天线上。到了现在,蟋蟀也像是一种惧怕污染的植物,从市中心悄然退隐,一直撤到城市的边缘,它像是一片记忆,一如木版枟诗经枠脱钉的散叶,飘落凋敝了。

  仿佛就是如此,人类的生活愈是舒适也就愈是远离了始初素朴的灵魂,这实在是一个大悖论。翔空的野性苍鹰不见了,熊熊的篝火不见了,民族的野性不见了,历史的警惕不见了,前尘若土,蟋蟀不再,何处去听那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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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夜


  雪一住,星星就让人措手不及地四面闪烁、蠕动。

  这时候,狗也减了喧嚣,只是趴在草垛里,看夜是这样的异样陌生。从晌午过后的大雪,把平原的村子弄得仿佛重回了太古,一切都显得圆咕嘟噜。远处河堤如痕,割下垛起的苇垛三处五处如芥。也许是夜和雪之媾和,那夜就有了一种给人晕晕的蓝。

  这时阒静的夜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期待,总感到要有一些什么事发生,人都是难以成眠。谁家的大人从门楼里踏踏走出,把脚放进雪里,吱吱仿佛一种亘古的亲昵,有醉人肝肠的力量。

  人们对有雪和星星的白夜有一种说不出的躁动,穹窿四盖里的茫茫,温馨的哀感,为什么白亮的夜竟有一种靛青的蓝,如春水里小鸭屁股翘起的蓝?春江水暖蓝先知,蓝在平原人的眼里,是阗静,也是不祥,还有能引起人心里一紧的战栗。

  “有灯油吗?”有人在敲代销点的门。

  代销点的女人用手掌笼住浮漾的灯花,打开门,把白夜也引进了屋内。这么亮,是谁的诗“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只要是雪霁,有月和无月是不足论的,那样的星空更是恍如处子的静。代销点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围住浮漾的灯花,好像灯花要跌下去,会把大地上的蓝给惊散去。响声使白夜反愈加安谧,人真如生蛹未出的躺在厚厚的被窝了,旷古如深井。

  是的,响声有了,开始洇染,先是一颗戴着棉帽子的脑壳,从一家门楼的门扉里挤出,然后腰渐渐地直了,一个人形渐渐长高渐渐长大,终于臃肿的棉袄上面有一生动的脸,脖子如灶底的人长出来,没有了书包,再不用背诵,手里拿着粘了猪油的蒲苇棒,有的还用过年的红纸放在了猪油里,蒲苇棒真如一鲜艳的蜡烛了。村后的泥之河是芦苇和蒲苇的天地,雄的蒲苇在秋季结出褐色的花穗子,当花穗子老了,用石块或者是弹弓比赛谁能掷得准,那就如一团的鹅毛,突地被炸开,雪白的蒲苇绒像鹅毛一下飞溅,像雪。

  有时,我们站在放学回家的小桥上,正好是顺风的时候,就站在风口的高处,一个人喊“一二”,几十只蒲棒如乡村的铁匠挥动锤子,也如在棉花坊里,大家一起踏起轧花的弓车。风把蒲绒送到过路人的脸上额上,女生的辫子和眉毛上,过路的人呼地一扎自行车,我们就嗷嗷地四散了,蒲棒绽开的绒,像梁山伯化出的白蝶遮天蔽日。

  一枝蒲棒的蜡烛举在白夜里,两枝蒲棒的蜡烛举在白夜里——每个蜡烛的后面都吐出两行脚印,斜斜扭扭的,每个凹处储满了浅的蓝,像我们不小心刚学会用的钢笔里洒的墨水洒在白纸上,那些省略号,长长地延伸开去,在泥之河边的敞阔的场地上聚拢,由于走得匆忙,竟把脚下的雪,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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