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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_耿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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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应该马上对他伸以援手。转天便由去往他家做口述调查的人,捎去一万元。小小一点钱,他竟在电话里哭了半天。

  这就促使我与区政府联系沟通,希望对王学勤给予照顾。我强调王学勤是在当今全国各年画产地中都属罕见的“活化石”,如果被这次“城镇化”

  过程所泯灭,辄为重大损失。三月二十四日这天,我的希望和意见得到区政府的认同,政府决定给予帮忙,这使我心里踏实一些了。

  我忙带人去王学勤家,研究将他小画室原状搬迁到我院跳龙门乡土艺术博物馆的具体办法,而且尽快动手来做,妥善保护这一珍罕的历史文化形态。

  这几天,摄影家王晓岩已经天天守在宫庄子和南赵庄,拍摄下大大小小各种动迁中的景象。王晓岩自觉采用“视觉人类学”方式,存录下一切具有见证价值的信息。

  拆迁的速度快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两天之后(二十六日)王学勤就要搬迁了。这两天,他在南边一个村庄租到两间土坯房。周日(二十七日)就要搬走。据说宫庄子村民多半已经人去房空。而且房子都已卖掉。买主当然不是买房,而是买料——砖瓦和木料,买价都很便宜,而且不等人搬完,就已经提着铁镐铁锤去砸墙破屋。

  我想,二十七日我无论如何要送一送王学勤一家。这是他与祖祖辈辈创建的家园的永别,也是与生他养他的丹青热土的诀别。在他离去之后,这个家园会立即被推土机推平。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与农耕文明自然存留下来一块原生态的文化空间彻底地分手了。

  这天天气尚好,只是风大。原本这种早春的风会把冻了一冬的僵直的柳条吹软,此时却将拆迁的瓦砾堆扬起砂土,使人不敢迎面而对。

  往日进了村子好似进入一种软软和无声的梦境。从村口到道路右边王学勤那条窄巷之间的一百米的路上,大多时间只有树影笼罩,偶尔才有一条狗几只鸡穿过,静静的,罕见人影。此刻,村口已乱哄哄停了许多卡车,一群群人或坐或站,聚在那里说话抽烟。这些都是闻讯赶来拆房买砖的外地人,也有本乡请来的搬迁人员。这些搬迁人员由于“执行公务”,显得硬气。往往来自外地折腾建材的人要和他们搞好关系才能从这大规模的动迁中得到好处。

  今天车子是无法进村了。村中多家正在搬家装车,到处是人,而且谁也不管谁,都是自顾自,叫着喊着招呼着自家的人。

  待进了王学勤的院子,颇有“散了架”的感觉。几间屋子里的家具物什都已搬到外边的车上,剩下的一片狼藉,全是一时弄不清是该要还是该扔的。

  王学勤有一种六神无主的神气,见到我上手一把抓住我的手,用他惯常的大大咧咧的口气说:“不要了,全是不要的了。”

  像他这样贫穷的农民,破破烂烂的东西放在一起还是个满满腾腾、热乎乎的家,一旦拆开往外搬,好像全不成样。有如美丽的鸟巢拆散,全成了一堆碎枝烂草。那么他失去的是什么?他此刻有从此改天换地过上好日子的感受吗?

  我忽然想到他的画室那间小屋。

  这画室已经整体地搬进跳龙门乡土艺术博物馆了。尽管是些竹筐、木凳、色罐、笔刷、门子、枣刺钉、玉米坠儿以及一些缸鱼的半成品,但它们却能立即组成农耕时代贫苦农民的罕见的一方艺术天地。

  此时再入他的画室,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花花绿绿、层层叠叠数十年作画时贴在墙上的老年画。我们原想把这些墙体或墙皮也保存下来,但墙皮松脆,技术上解决不了。这些历史的遗存注定不久就要化为尘埃。我便请王学勤与我在这神奇的小屋里合影留念。王学勤明白我的意思,他去取了一张缸鱼,与我拿着画,在闪光灯里告别历史,也定格历史。这一瞬,我扭头却见他苍老的脸上一片悲哀与苍凉。

  据说这几天他在村里跑来跑去,给每一户世代同村的老乡送去一张缸鱼。

  可能我们不懂临别时为什么赠一张画,但唯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的知己。在数百年间,这条通红的大缸鱼不是一直在他们心灵之间游来游去吗?缸鱼是宫庄人乡情特有的载体。

  他告诉我从此不再种地了,农具也全扔了,卖也没人要。自家枣树还能再收一次枣,随后连枣树也不属于他了。这些老枣树给他家结了十多辈子的枣,今后也一定像他那头骡子一样——不知归谁了。

  原本隐含在这个北方汉子满脸深深的皱纹里的一股悲凉和怒气,此刻散发了出来。

  这次来送王学勤,没想到意外还碰到两件事,印象殊深。

  一件事是一位本村的宫姓人家,听说我来,拿来约三十份契约书给我看。

  多数是分家契约。这些写在早已变黄的薄绵纸上的古老契约,给他用手捏着,连个纸套也没有,从中看出宫庄子的贫困。他把契约铺在炕上,一份份打开给我浏览。时间较早的竟有清代乾隆的纪年。我从一份乾隆二十七年宫家(宫鸿业与其侄宫懋勇)的分家契约中,竟然发现有“老作坊”和“画铺”的字样。

  当即认定这份契约十分重要,它证实了宫庄子在乾隆年间已有作坊和画铺,表明宫庄子当时画业的规模。

  在现有的杨柳青年画文献史料中,从来没有任何文字性材料可以佐证此地年画具体的历史状况。此文献应是首次发现。

  也正是人们在离开故土故园时,才对自己的由来进行追究。这追究不正是要抓住自己的历史吗?不是由于城镇化浪潮冲击带来的心头的渺茫与失落,才迫使人们去寻找自己在这块土地的根吗?然而,愈是寻找就会愈痛苦愈失落,因为人们马上就与这块世代生存的土地“永不相关”了。

  第二件事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找来。向我哭诉关于修建二道爷塔却一直得不到允许的事。

  我知道宫庄子关于二道爷的传说。相传清代村里一位人称二道爷(本名宫天庶)的人,孤独一人,然而人品高尚,一生做尽好事,死了之后,村中人集体捐修一座塔纪念他。这塔后来就成了村人心中的一座有求必应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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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个古画乡的临终抢救(4)


  人们把当年日本人没进村来祸害人,也归功于二道爷的灵验。凡心中有事相求,便到塔前烧香祈求。我曾见过一帧五十年代二道爷塔的老照片,式样很像佛教僧人的舍利塔。这座塔在“文革”中遭到捣毁,人们一直想恢复重建,却得不到村里同意。据说这座塔的根基还在。使我惊讶的是,多少年来,人们竟然一直把塔基作为祭拜之地。

  我便请这男子和王学勤领我去看。它就在村口外的道边,一道倾圮的砖墙内,野木横斜,杂草丛生,藤条纠结,中间果然一座倾圮已久的砖塔的塔基,几块普普通通的灰砖围起来就是一个“香炉”,里边积着厚厚的灰白色的香灰。强烈的心理需求与物质的贫困,使人们不避它的简陋寒酸。信仰心理在这里极其执着地表现着,使我受到很强的感染。

  这男子对我含泪说:

  “我们不就是要这一点精神吗?有它我们心里就舒坦得多!为什么不给我们?现在,我们的村子给拿去了,能不能叫我们把塔建起来。您能不能帮我们说说话?”

  此时,王学勤家装满家具物什的卡车已经从身边驶过。我和坐在车子上各种物品中间的王家老小挥手作别。我感受到那挥手中的可怜与无奈。

  由此我更明白,当代农民遇到真正的文化问题时,恐怕并没人去想,或为他们去想。

  他们被切断的不止是一个物质贫困的历史,还有他们世世代代积淀在那里的看不见的东西——文化与精神。他们将失去记忆,失去特有的文化与习俗,失去与生俱来的劳作习惯与天人关系,失去土地里的祖先及其信仰。

  年画只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一个外化的细节。如果他们活生生的世界没了,这个细节也一定变得虚无。

  我还应该为王学勤做些什么?

  六挖掘义成永的根

  经过对义成永遗存的版与画的调查,可以确定这个画店是杨柳青南乡历史上最重要的画店之一。其他画店,如周李庄的“两条龙”——华兴隆和福兴隆早已无影无踪,现在可以实实在在抓到的只有义成永了。那么,我们最后要做的工作则有两项:一是对杨立仁进行详细的口述史调查。早在二月二十三日我对杨立仁进行过摸底性的口述史调查,已发现杨立仁的记忆是一个宝库。这笔记忆遗产一定含有不为我们所知的杨柳青年画史重要资料。二是根据杨立仁的要求,要对其家地里边所埋藏的老画版进行发掘。这使我想起二〇〇五年在武强南关旧城村发掘屋顶秘藏古版的那次行动。那次抢救的古版二百多块,多数腐烂,完好的十五块,有的很珍贵;但那些古版是在屋顶上,上有油毡防雨,下边是稻草可以透气。可是南赵庄杨立仁家的这些画版是直接埋在土里的。又时隔半个多世纪,我估计多半烂掉了。然而,结果究竟如何,只有挖出来才知道;何况它一直是杨立仁老人揣在心中的夙愿。

  我派到义成永杨家去做口述史的博士生王坤的口述工作十分得力。她从二月二十四日到三月九日对杨家三代人的口述史调查共做了五次,重点是杨立仁。由于她有滑县年画产地口述的经验,口述的宽度和深度都达到一定程度。从村落史、画店义成永史、家族艺术传承史(传承谱系)、画店营销、技术诀窍,以及张贴习俗等等,都获得了可贵的资料。尤其通过杨立仁所述义成永的营作方式的调查,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画店生动而丰盈的昔日。我看了王坤的口述材料,认为我们确实做了一件极重要的抢救工作。杨立仁是如今健在的农耕时代杨柳青画店唯一的传人。他的记忆是活的历史。我们所做的工作是把这活态的、因人而在也会因人而去的历史,通过口述转化为文本的、确定的、永存的历史依据。

  我坚定地认为,口述史是“非遗”调查与存录最重要的方式。

  但是另一件事——挖掘藏版,得需要等天气转暖一些进行。连续的口述访谈使得年近九旬的杨立仁老人有些疲倦,染上了感冒。于是,一直等到三月十七日,杨家打来电话,决定发掘古版。我提议在午后二时发掘古版,因为这个季节里午后较为暖和,杨立仁老人肯定要亲自到现场来看的。

  转天午后我赶到南乡南赵庄,感到既宽阔又荒凉,邻村古佛寺已经拆平,南赵庄又搬走一些人家。只见远远的一辆鲜黄颜色的铲车停在一片瓦砾与废墟之上。原本老版是埋在一间小屋里边地底下的,这次小屋拆了,地面就暴露在外。一些好事的记者闻讯赶来。杨立仁老人已经从家里走出来。他要将一直耿耿于怀的往事看个究竟。杨立仁之子杨仲民兼营挖方的铲车司机,待他轰隆隆发动起机车,挥起铲车的铲臂,就像舞动着他放大的胳膊,很快就把地上的碎瓦乱石清理干净并着手掘地;随着他一铲铲将泥土搬上来。杨立仁的双眼紧紧盯着挖掘得愈来愈深的土坑。本来我就对发掘结果不抱希望,此刻忽见距离这里十米开外是一个养鱼的水塘。水塘的水肯定要渗入这块土地,经过年深岁久,埋在土里边半个多世纪的木版还不早已烂掉?

  忽然,我院“非遗”中心的马知遥和杨立仁的家人都跳进坑中,从中拣出一些泥土般大大小小的碎块。拿过来一瞧,果然是朽烂的画版,混在泥土的朽木中还有一些清晰可辨的红色黄色。我扭身拿给杨立仁看,说:“即便烂了,也究竟看到它了。”我这话是想安慰他。老人冷静地说:“我知道它保不住,当初就是用油毡草草裹了裹,肯定烂掉了。知道它怎么回事就行了。”

  我听得出这话里的苍凉。

  一段伤心史就这么画上句号。

  “年画的dna留在这画乡的热土里了。”我对身边几位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记者讲。我看了看杨立仁老人慢慢走回房屋的背影说:“这也了却了老人的一个心愿。因为,他们对祖传的东西是非常在乎的。”

  这次行动的一个意外收获,是杨立仁的侄子杨仲齐为了给我看看他珍藏的那批古版,今天特意从杨柳青镇上搬了过来。这就是《中国木版年画集成·杨柳青卷》中冒出来的画版。对于今天来说,杨仲达这些珍藏似乎告诉我们几十年里烂在地下的画版究竟是什么样的。

  杨家的这些古版叫我爱不释手,虽然先前已在图集中见过,然而唯实物才拥有真切的力量。这些版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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