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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自选集_周国平-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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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席勒以来,好几位近现代哲人主张艺术具有改善人性和社会的救世作用。对此当然不应作 浮表的理解,简单地把艺术当作宣传和批判的工具。但我确实相信,一个人,一个民族,只 要爱美之心犹存,就总有希望。相反,“哀莫大于心死”,倘若对美不再动心,那就真正无 可救药了。

    据我观察,对美敏感的人往往比较有人情味,在这方面迟钝的人则不但性格枯燥,而且心肠 多半容易走向冷酷。民族也是如此,爱美的民族天然倾向自由和民主,厌恶教条和专制。对 土地和生活的深沉美感是压不灭的潜在的生机,使得一个民族不会长期忍受僵化的政治体制 和意识形态,迟早要走上革新之路。

    帕乌斯托夫斯基擅长用信手拈来的故事,尤其是大师生活中的小故事,来说明这一类艺术的 真理。有一天,安徒生在林中散步,看到那里长着许多蘑菇,便设法在每一只蘑菇下边藏了 一件小食品或小玩意儿。次日早晨,他带守林人的七岁的女儿走进这片树林。当孩子在蘑菇 下发现这些意想不到的小礼物时,眼睛里燃起了难以形容的惊喜。安徒生告诉她,这些东西 是地精藏在那里的。

    “您欺骗了天真的孩子!”一个耳闻此事的神父愤怒地指责。

    安徒生答道:“不,这不是欺骗,她会终生记住这件事的。我可以向您担保,她的心决不会 像那些没有经历过这则童话的人那样容易变得冷酷无情。”

    在某种意义上,美、艺术都是梦。但是,梦并不虚幻,它对人心的作用和它在人生中的价值 完全是真实的。弗洛伊德早已阐明,倘没有梦的疗慰,人人都非患神经官能症不可。帕氏也 指出,对想像的信任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渊源于生活的想像有时候会反过来主宰生活。不妨 设想一下,倘若彻底排除掉梦、想像、幻觉的因素,世界不再有色彩和音响,人心不再有憧 憬和战栗,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帕氏谈到,人人都有存在于愿望和想像之中的、未在现实生 活中得到实现的“第二种生活”。应当承认,这“第二种生活”并非无足轻重的。说到底, 在这世界上,谁的经历不是平凡而又平凡?内心经历的不同才在人与人之间铺设了巨大的鸿 沟。《金玫瑰》中那个老清扫工夏米的故事是动人的,他怀着异乎寻常的温情,从银匠作坊 的尘土里收集金粉,日积月累,终于替他一度抚育过的苏珊娜打了一朵精致的金玫瑰。小苏 珊娜曾经盼望有人送她这样一朵金玫瑰,可这时早已成年,远走高飞,不知去向。夏米悄悄 地死去了,人们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用天蓝色缎带包好的金玫瑰,缎带皱皱巴巴,发出一股 耗子的臊味。不管夏米的温情如何没有结果,这温情本身已经足够伟大。一个有过这番内心 经历的夏米,当然不同于一个无此经历的普通清扫工。在人生画面上,梦幻也是真实的一笔 。

    四

    作为一个作家,帕氏对于写作的甘苦有真切的体会。我很喜欢他谈论创作过程的那些篇章。

    创作过程离不开灵感。所谓灵感,其实包括两种不同状态。一是指稍纵即逝的感受、思

    绪、 意象等等的闪现,或如帕氏所说,“不落窠臼的新的思想或新的画面像闪电似地从意识深处 迸发出来。”这时必须立即把它们写下来,不能有分秒的耽搁,否则它们会永远消逝。这种 状态可以发生在平时,便是积累素材的良机,也可以发生在写作中,便是文思泉涌的时刻。 另一是指预感到创造力高涨而产生的喜悦,屠格涅夫称之为“神的君临”,阿·托尔斯泰称 之为“涨潮”。这时候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写作冲动,尽管具体写些什么还不清楚。帕氏形 容它如同初恋,心由于预感到即将有奇妙的约会,即将见到美丽的明眸和微笑,即将作欲言 又止的交谈而怦怦跳动。也可以说好像踏上一趟新的旅程,为即将有意想不到的幸福邂逅, 即将结识陌生可爱的人和地方而欢欣鼓舞。

    灵感不是作家的专利,一般人在一生中多少都有过新鲜的感受或创作的冲动,但要把灵感变 成作品绝非易事,而作家的甘苦正在其中。老托尔斯泰说得很实在:“灵感就是突然显现出 你所能做到的事。灵感的光芒越是强烈,就越是要细心地工作,去实现这一灵感。”帕氏举 了许多大师的例子说明实现灵感之艰难。福楼拜写作非常慢,为此苦恼不堪地说:“这样写 作品,真该打自己耳光。”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他写出来的作品总是比构思时差,便叹道 :“构思和想像一部小说,远比将它遣之笔端要好得多。”帕氏自己也承认:“世上没有任 何事情比面对素材一筹莫展更叫人难堪,更叫人苦恼的了。”一旦进入实际的写作过程,预 感中奇妙的幽会就变成了成败未知的苦苦追求,诱人的旅行就变成了前途未卜的艰苦跋涉。 赋予飘忽不定的美以形式,用语言表述种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这一使命简直令人绝望。勃洛 克针对莱蒙托夫说的话适用于一切诗人:“对子虚乌有的春天的追寻,使你陷入愤激若狂的 郁闷。”海涅每次到罗浮宫,都要一连好几个小时坐在维纳斯雕像前哭泣。他怎么能不哭泣 呢?美如此令人心碎,人类的语言又如此贫乏无力……

    然而,为写作受苦终究是值得的。除了艺术,没有什么能把美留住。除了作品,没有什么能 把灵感留住。普利什文有本事把每一片飘零的秋叶都写成优美的散文,落叶太多了,无数落 叶带走了他来不及诉说的思想。不过,他毕竟留住了一些落叶。正如费特的诗所说:“这片 树叶虽已枯黄凋落,但是将在诗歌中发出永恒的金光。”一切快乐都要求永恒,艺术家便是 呕心沥血要使瞬息的美感之快乐常驻的人,他在创造的苦役中品味到了造物主的欢乐。

    五

    在常人看来,艺术与爱情有着不解之缘。惟有艺术家自己明白,两者之间还有着不可调和的 冲突,他们常常为此面临两难的抉择。

    威尼斯去维罗纳的夜行驿车里,安徒生结识了热情而内向的埃列娜,她默默爱上了这位其貌 不扬的童话作家。翌日傍晚,安徒生忐忑不安地走进埃列娜在维罗纳的寓所,然而不是为了 向他同样也钟情的这个女子倾诉衷肠,而是为了永久的告别。他不相信一个美丽的女子会长 久爱自己,连他自己也嫌恶自己的丑陋。说到底,爱情只有在想像中才能天长地久。埃列娜 看出这个童话诗人在现实生活中却害怕童话,原谅了他。此后他俩再也没有见过面,但终生 互相思念。

    巴黎市郊莫泊桑的别墅外,一个天真美丽的姑娘拉响了铁栅栏门的门铃。这是一个穷苦女工 ,莫泊桑小说艺术的崇拜者。得知莫泊桑独身一人,她心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要把生 命奉献给他,做他的妻子和女奴。她整整一年省吃俭用,为这次见面置了一身漂亮衣裳。来 开门的是莫泊桑的朋友,一个色鬼。他骗她说,莫泊桑携着情妇度假去了。姑娘惨叫一声, 踉跄而去。色鬼追上了她。当天夜里她为了恨自己,恨莫泊桑,委身给了色鬼。后来她沦为 名震巴黎的雏妓。莫泊桑听说此事后,只是微微一笑,觉得这是篇不坏的短篇小说的题材。

    我把《金玫瑰》不同篇章叙述的这两则轶事放到一起,也许会在安徒生的温柔的自卑和莫泊 桑的冷酷的玩世不恭之间造成一种对照,但他们毕竟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珍惜艺术胜于珍 惜现实中的爱情。据说这两位大师临终前都悔恨了,安徒生恨自己错过了幸福的机会,莫泊 桑恨自己亵渎了纯洁的感情。可是我敢断言,倘若他们能重新生活,一切仍会照旧。

    艺术家就其敏感的天性而言,比常人更易堕入情网,但也更易感到失望或厌倦。只有在艺术 中才有完美。在艺术家心目中,艺术始终是第一位的。即使他爱得如痴如醉,倘若爱情的缠 绵妨碍了他从事艺术,他就仍然会焦灼不安。即使他因失恋而痛苦,只要艺术的创造力不衰 ,他就仍然有生活的勇气和乐趣。最可怕的不是无爱的寂寞或失恋的苦恼,而是丧失创造力 。在这方面,爱情的痴狂或平淡都构成了威胁。无论是安徒生式的逃避爱情,还是莫泊桑式 的玩世不恭,实质上都是艺术本能所构筑的自我保护的堤坝。艺术家的确属于一个颠倒的世 界,他把形式当作了内容,而把内容包括生命、爱情等等当作了形式。诚然,从总体上看, 艺术是为人类生命服务的。但是,惟有以自己的生命为艺术服务的艺术家,才能创造出这为 人类生命服务的艺术来。帕氏写道:“如果说,时间能够使爱情……消失殆尽的话,那么时 间却能够使真正的文学成为不朽之作。”人生中有一些非常美好的瞬息,为了使它们永存, 活着写作是多么美好!

    19883



 女性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女性是一个神秘的性别。在各个民族的神话和宗教传说中,她既是美、爱情、丰饶 的象征,又是诱惑、罪恶、堕落的象征。她时而被神化,时而被妖化。诗人们讴歌她,又诅 咒她。她长久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掀开面纱,我们看到的仍是神秘莫测的面影和眼波。

    有人说,女性是晨雾萦绕的绿色沼泽。这个譬喻形象地道出了男子心目中女性的危险魅

    力。

    也许,对于诗人来说,女性的神秘是不必也不容揭破的,神秘一旦解除,诗意就荡然无存了 。但是,觉醒的理性不但向人类、而且向女性也发出了“认识你自己”的召唤,一门以女性 自我认识为宗旨的综合学科——女性学——正在兴起并迅速发展。面对这一事实,诗人们倒 毋须伤感,因为这门新兴学科将充分研究他们作品中所创造的女性形象,他们对女性的描绘 也许还从未受到女性自身如此认真的关注呢。

    一般来说,认识自己是件难事。难就难在这里不仅有科学与迷信、真理与谬误、良知与偏见 的斗争,而且有不同价值取向的冲突。“人是什么”的问题势必与“人应该是什么”、“人 能够是什么”的问题紧相纠缠。同样,“女人是什么”的问题总是与“女人应该是什么”、 “女人能够是什么”的问题难分难解。正是问题的这一价值内涵使得任何自我认识同时也成 了一个永无止境的自我评价、自我设计、自我创造的过程。

    在人类之外毕竟不存在一个把人当作认识对象的非人族类,所谓神意也只是人类自我认识的 折射。女性的情形就不同了,有一个相异的性类对她进行着认识和评价,因此她的自我认识 难以摆脱男性观点的纠缠和影响。人们常常争论:究竟男人更理解女人,还是女人自己更理 解女人?也许我们可以说女人“当局者迷”,但是男人并不据有“旁观者清”的优势,因为 他在认识女人时恰恰不是旁观者,而也是一个当局者,不可能不受欲念和情感的左右。两性 之间事实上不断发生误解,但这种误解又是同各性对自身的误解互为前提的。另一方面,我 们即使彻底排除了男权主义的偏见,却终归不可能把男性观点对女性的影响也彻底排除掉。 无论到什么时候,女人离开男人就不成其为女人,就像男人离开女人就不成其为男人一样。 男人和女人是互相造就的,肉体上如此,精神上也如此。两性存在虽然同属人的存在,但各 自性别意识的形成却始终有赖于对立性别的存在及其对己的作用。这种情形既加重了、也减 轻了女性自我认识的困难。在各个时代的男性中,始终有一些人超越了社会的政治经济偏见 而成为女性的知音,他们的意见是值得女性学家重视的。

    对于女人,有两种常见的偏见。男权主义者在“女人”身上只见“女”,不见“人”,把女 人只看作性的载体,而不看作独立的人格。某些偏激的女权主义者在“女人”身上只见“人 “,不见”女“,只强调女人作为人的存在,抹杀其性别存在和性别价值。后者实际上是男 权主义的变种,是男权统治下女性自卑的极端形式。真实的女人当然既是”人“,又是”女 “,是人的存在与性别存在的统一。正像一个健全的男子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既是同类,又是 异性一样,在一个健全的女人看来,倘若男人只把她看作无性别的抽象的人,所受侮辱的程 度决不亚于只把她看作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西方文明日益暴露其弊病,愈来愈多的有识之士从女性身上发现了一种 疗救弊病的力量。对于这种力量,艺术家早有觉悟,所以歌德诗曰:“永恒之女性,领导我 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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