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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5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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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纽带,因为她想起了我认得他,所以我也就成了她的朋友,虽说我并非出生于她那个
阶层,与她出入同一社交界的时间却比在场许多人早得多。她记起来了,但却颇多缺憾,甚
至已忘掉了某些在我看来属相当要紧的细节。她忘了,那时,我只是贡布雷的一个小有产
者,我不到盖尔芒特去,就在她显身喜歌剧院的翌年,她去望贝斯比埃小姐的婚礼弥撒的时
候,她还不顾圣卢一次次的请求,不愿邀我。这件事我觉得对我说来十分重要,因为恰恰就
在那段时期,我把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生活看成是我实难进身的天堂。然而对她而言,
那无非就是她日常过惯的平淡乏味的生活,而且,既然从某个时期开始我经常上她家用晚
餐,况且,即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是她姑母和外甥的朋友,她也便有埋由再也说不清楚我们的
亲近究竟始于何年何月了,而且她对自己由于把这一交情开始的时间往前移了几年而铸下的
重大年代错误奥名其妙。因为它使我认识了那位不可认识的盖尔芒特姓氏的德·盖尔芒特夫
人,使我得以借这金光闪闪的字母拼成的姓氏受到圣日耳曼区的接纳。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
我到一位夫人家去用了晚餐,一位对我说来早已与别的夫人没什么两样的夫人,她有时邀请
我,不是请我深入涅瑞伊得斯们①的海底王国,而是到她表姊妹的正厅包厢里去观看夜场戏
文。  
  ①希腊神话中的海仙女。

  “您要是想知道布雷奥代的详细情况,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必要,”她对布洛克补充
说,“您可以问问这孩子(他倒是一百倍地更值得您了解的):他俩到我家吃饭总不下五十
来次了。您不就是在我家认识他的吗?不管怎么说,您是在我家认识斯万的呀。”我感到奇
怪的是她居然会以为我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认识布雷奥代先生,而不是在她家里,所以也便在
认识她之前就已经进了她那个社交圈,我同样还感到奇怪的是她竟认为我是在她家认识斯万
的。希尔贝特在说到布雷奥代时吹牛说:“他是乡下的一位老邻居,我挺愿意同他谈谈当松
维尔,”而从前,在当松维尔,他却并不与她们常来常往,她的牛皮可谓大矣,照她这样,
我竟可以说,斯万“是乡里乡亲,他晚上常常来看我们,”实际上,斯万令我回想起来的事
情与盖尔芒特家族风马牛不相及。“这我可同您说不清楚了。他是个一讲到殿下便一倾为快
的人。他能讲一大堆相当有趣的故事,是关于盖尔芒特家族的人们,关于我婆婆,关于去
德·帕尔马公主身边以前的德·法朗邦夫人的故事,可今天谁还知道德·法朗邦夫人何许人
也?可这孩子,那些事儿他全知道,是的,那些事儿全都一了百了了,连那些人的姓名都已
不再存在,而那些人也既不值得留芳,又不值得遗臭。”我还发现,尽管有象社交界这么一
种事物,尽管在社交界里各种社会关系确确实实达到了最高度的集中,一切在那里交流交
际,由于那里还保留着一些外省的风气,或至少时间造成了这些东西,它们改换了名称,变
得对外形发生变化后才到来的人已不可理解。“那是一位善良的夫人,她说过一些闻所未闻
的蠢话,”公爵夫人接着又说。由于她对作为时间效应的不理解所含的那种诗意漠然没有感
觉,什么事情到她那里便都只剩下了那滑稽的因素,梅拉克型的文学、盖尔芒特家族的精神
能够吸收的成分。“有一段时期,她不时吞服糖锭上了瘾,那时,这种糖锭是用来止咳的,
它叫谢罗代尔片,”说着,她自己也因为用了一个这么专门的名词笑了,这个曾是妇孺皆知
的名词,今天对听她讲述的这些人是如此陌生:“我婆婆对她说:‘德·法朗邦夫人,您这
么时不时吃谢罗代尔片会闹肚子的。’德法朗邦夫人回答说:‘公爵夫人,这个药是进到气
管里去的,它怎么会吃坏肚子呢?’”接着是她说的:“公爵夫人有一头很漂亮的奶牛,漂
亮得老被人当成种公马。”德·盖尔芒特夫人真愿意继续讲讲德·法朗邦夫人的故事,这种
故事我们知道的有好几百个,可是,我们清楚地感觉到,在布洛克一穷二白的记忆中,这个
姓氏唤不起有血有肉的东西,而对我们,只要一提到德·法朗邦夫人,德·布雷奥代先生,
德·阿格里让特亲王,这种形象便会油然而生,而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姓氏也许还会在他
心中激起某种幻觉,我知道被夸大了的、但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幻觉,这并非因为我本人也
有过这种感受,我们自己的舛误,我们自己闹的笑话,即使是在我们已清楚地意识到了以
后,仍很少会导致我们对别人的差错和笑料宽宏大量的后果。
  属于那个遥远年代的现实,再说也是毫无意义的现实已丢失殆尽,以至当有人在离我不
远的地方问起,希尔贝特在当松维尔的那块地产是不是她父亲德·福什维尔先生传给她的时
候,有人回答说:“不是!那是她婆家给的。这一切全都是盖尔芒特家那边的事。当松维尔
就在盖尔芒特附近。它原来归德·马桑特夫人、德·圣卢侯爵的母亲所有。只是它久已被抵
押出去,所以它是赠予未婚新郎的财产,由德·福什维尔小姐把它赎了回来。”又有一次,
为了向某人说明那个时代的才子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他提起斯万,他却对我说:“噢!对
了,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对我说起过几句关于他的话,他是您在公爵夫人家里认识的一位
老先生,是不是?”
  往事在公爵夫人头脑里产生了偌大的变化(或者存在于我心里的那些界线在她头脑里始
终是那么似有若无,我所认为的大事她却视若罔闻),竟然会使她以为我在她家里认识斯
万,在别的地方认识德·布雷奥代先生,如此这般给我炮制出一个被她甚至推延到过于久远
的年代的社交界人士的过去。因为,我刚才获得的那个关于似水年华的概念,公爵夫人同样
也是有的。甚至由于某种与我曾有过的把这段时间看得较短的概念相悖的幻觉,她把它看得
太长,把它上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尤其是对那条分隔两个不同时期的无穷尽的界线毫不在
乎,需知前一时期她对我来说只知其名不识其人,继尔又成了我所爱的对象,后一时期她对
我说来无非是社交界一名普通女子。而我也就是在这后一时期才上她家去的,她对我来说已
是另一个人了。然而,这些差异却从她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由于她不知道自己已是另一个
人,改换了门庭,不象我那样强烈地感到她这个人出现过间断,我到她家去的时间就这样被
提前了两年,她居然没有感到奇怪。
  我对她说:“这使我想起第一次到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家去那晚的情景,那天,我以
为自己没有接到邀请,他们会把我赶出大门。您那天穿着一条大红连衣裙和一双红鞋。”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老天爷,这都是哪个朝代的事儿了!”就这样,她给我加强了
似水年华的印象。她神色忧郁地凝望远方,然而却特别强调了她那条红色的连衣裙。我请求
她给我说一说那条裙子的式样,这也正是她津津乐道的。“现在根本就没人再穿这种衣服
了。这是那个时代的人穿的连衣裙。”我对她说:“难道它不漂亮吗?”她总怕说漏了嘴,
怕说出贬低自己的话来,使对她不利的方面占了优势。“不是的,我可觉得它挺漂亮。现在
不穿是因为这种式样已不再流行。可它会被重新穿起来的,任何式样都有重新流行的时候,
连衣裙、音乐、绘画全都如此。”他斩钉截铁地补充说,因为她认为这条哲理有其独到之
处。然而,衰老的悲哀又使她露出倦容,她微微一笑试图加以掩饰:“您能够肯定我穿的是
红皮鞋吗?我以为仿佛是一双金色的皮鞋。”我肯定地说这一切犹历历在目,并没提起使我
能如此肯定的情和景。“您真好,您还记得这些,”她脉脉含情地对我说。女人把记得她们
姣美的人当作好人,犹如艺术家把欣赏他们作品的人引为知己一样。况且,对一位象公爵夫
人那么有头脑的女人,过去了的事情再遥远,还是有可能没有被忘却的。为了答谢我记得她
的连衣裙和鞋子,她对我说:“您记不记得我和巴赞送您回家的事儿吗?午夜后有一位姑娘
要去看您。巴赞想到竟有人在这种时刻拜访您打心眼儿里笑了。”确实,那晚,德·盖尔芒
特亲王夫人的晚会之后,阿尔贝蒂娜来看过我,我和公爵夫人记得一样清楚。现在即使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知道了那位使我因此而没能进他们家去的姑娘就是阿尔贝蒂娜,那末
这个阿尔贝蒂娜对她和对我一样都已是无关痛痒的了。这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亡人从我们心中
消失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尘埃随遇而安,继续用作掺杂成分,搀合在往日的情景
中。有时,在提到一个房间、一条花径或大道的时候,尽管我们已不再爱他们,由于他们于
某个时刻曾经在那个地方,为了充实那个曾为他们所占有的地方,我们不得不暗暗带到他
们,即便并不悼念他们,甚至提都不提他们的名字,也不让人家加以考证(德·盖尔芒特公
爵夫人就不去考证那晚要来的姑娘是哪一位,她一直不知道她是谁,并且也只是由于时间和
情况的奇特才提到她)。这便是遗留痕迹之最后的和令人不敢想象的形式。
  如果说公爵夫人给拉谢尔下的评语其本身并不高明,它们却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它
们在刻度盘上也标着一个新的时刻,同拉谢尔一样,公爵夫人也没有完全忘记拉谢尔在她家
度过的第一个晚会,而且,这段回忆丝毫也没有经受变动。她对我说:“我告诉您,正因为
是我把她给挖掘出来,赏识她。为她捧场吹嘘,迫使一个没人了解她、没人瞧得起她的时代
接受她,我才更愿意看她的演出和听大家对她的喝采声。是的,孩子,您会为此感到惊讶,
可她第一次公开演出确实是在我家里呀!是的,就在所有象我这位新嫂子那样的人,”她嘲
弄地指着对她奥丽阿娜来说依然是维尔迪兰夫人的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说:“就在所有象
她那样自诩为先锋派的人们不屑一听她的朗诵、任凭她饿死街头的时候,我觉得她值得关
注,我让人给她个演出机会,让她来我家,当着我们作为上流社会尽可能做到的一切表演,
说句不该说的自负话,是我大力推荐了她,因为说到底天才不需要他人的帮助。当然,她也
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匆匆做了个表示不同意的手势,我发现,德·盖尔芒特夫人正一心一
意等待着接受与她相悖的观点:“不是吗?您认为一个天才还要三个帮?说实话您也许在
理。真怪,您说的正是以前仲马跟我说的话。真要这样,那我就太得意了,当然不是在天才
方面,而是在这样的一位艺术家的成名道路上,我还算起到了一点作用,哪怕是一丁点
儿。”德·盖尔芒特夫人情愿放弃她那天才能自个儿脱颖而出,象脓疱自个儿会戳破的高
见,因为后面的说法更令她喜欢,但是还因为一段时期以来,她接待新来的人们,感到疲
倦,她询问别人,听取他们的意见以形成她自己的观点,她变得虚怀若谷。“用不着我对您
说,”她继续道,“这个被称作上流社会的聪明的公众对什么都一窍不通。他们拒不承认,
他们嘻嘻哈哈。我白费口舌对他们说:‘这挺怪,挺有意思,从来还没有谁做出过这样的东
西。’他们不相信我,好象从来都没谁相信过我什么似的。这就象她当时表演的内容,那是
梅特林克的作品,现在他的作品蜚声文坛,但在那个时代谁都不买他的帐,而我却觉得它们
美不胜收。有时候我想到这些事甚至会感到诧异,一个象我这样的农家妇女,只受过外省姑
娘受的教育,居然一眼就看上了这种东西。自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喜欢它们,那
使我感动。喏,巴赞,他绝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他就曾经因为那些东西对我产生的影响而
感到震动。他对我说过:‘我希望您别再听那些荒诞不经的玩意儿了,那东西使您不正
常。’他说的是真话,因为,人们把我看成是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实际上,我却极易冲动。”
  这时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一名跟班跑来对拉谢尔说,拉贝玛的女儿和女婿要求
同她谈谈。我们已经知道拉贝玛的女儿抵制了她丈夫想求人找拉谢尔邀请他们一次的欲望。
可是,当那位应邀而来的年轻人走后,留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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