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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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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起到过任何作用。它能这么归结则是在于这个生活、它的伤心事、它的快事的回忆构成
了类似胚乳的储存,留在花木的胚珠中,胚珠从中汲取营养以变成种子,植物胚胎便在我们
尚一无所知的这段时间里发育起来了,而这个胚胎却是发生化学反应和秘密但又十分活跃的
呼吸现象的地方。我的生活就是象这样与它的成熟所导致的变化相适应的。  
  ①每个曾使我们痛苦的人都有可能被我们奉若神明,而他们其实只是神性的部分反
映,最高阶段;神性(理念),静观之就能即刻赐予我们欢乐,而不是我们承受过的痛苦。
生活的全部艺术在于把造成我们痛苦的人只当成能让我们进入他们的神明外形的台阶,从而
愉快地使我们的生活充满各种神性。—作者注。

  在这个问题上,同样的对照,如果以它们为出发点,则它们是错误的,如果以它们为终
止,则它们是真实的。文士墨客艳羡画师,也想去画画速写,搞搞写生,他如果这样做了,
那就会一败涂地。可当他写作的时候,他笔下人物的动作、癖好、口音、无不是他的记忆授
意于他的灵感的。在一个虚构人物的名字下,没有不能放上六十个他见到过的人物的名字,
他们有的做出一副怪相、有的献出一只单片眼镜,某人是怒气冲冲的模样,某人又只剩下自
命不凡的手势等等。此时,作家发觉,他那当画师的梦想是不可能有意识地如愿以偿的,但
是,这个夙愿却已经实现了,作家在不知不觉中也完成了他的速写本。因为,在他自身具有
的本能的推动下,作家,远在他自信有朝一日能成为作家之前就已经在有规律地疏漏那么多
为别人所注意的东西,致使别人责备他心不在焉,而他也以为自己既不善于听,又不善于观
察,然而却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授意自己的眼睛、耳朵永远地抓住那些在别人看来实属无
谓的琐碎小事,某时某人讲某句话时所用的语调、脸上的神色以及耸肩动作,此人其它方面
的情况他可能一无所知,如此行事已有多年,而这是因为种种语调他早已听到过了,或者预
感到他还会再听到,觉得这是一种可更新的、能持久的东西。因为他只是在其他那些人那么
愚蠢或者那么疯癫地鹦鹉学舌、重复与他们品性相似的人的话语,从而甚至使自己成为先知
鸟、成为一条心理法则的代言人的时候,他才听取他们说的话。他只记住一般的东西。别人
的生活便是以诸如此类的语调、诸如此类的表情动作再现在他心中的,尽管那是他遥远的童
年时代的所见所闻,而后来,当他写作的时候,别人的那种生活便会前来协作行动,以一个
为许多人所共有的,象解剖者记入工作手册的内容一样真实的肩部动作进入他的作品,只是
在这里要表达的是某个心理真实,并且在他肩上装接着另一个人的颈部动作,各人摆出自己
的瞬间姿势①。  
  ①在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并不能肯定想象力和敏感性是两种不可互换的资质,
并不能说后者就不能无甚重大弊端地取代前者,象胃不行的人让他们的肠道承担消化功能那
样。一个生性敏感却缺乏想象力的人同样能写出令人拍案称好的小说。别人给他造成的痛
苦、他为防止这种痛苦而作出的努力,他与残酷的第二个人物所制造的冲突,这一切经智慧
的巧妙阐述完全能成为一部作品的素材,这部作品不仅不会比它如是想象杜撰的逊色,而且
如果它能听任自身的发展,同样能越出作者的梦幻和妙趣横生,同样会象想象力不可捉摸的
任性波澜起伏,出乎自己的意外。——作者注。

  最愚笨的人在他们的动作、言语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感中表现出某些规律,这些规律
他们自己并未觉察,然而它们却被艺术家抓住了。凡夫俗子认为作家的这种观察可恶,他们
错怪了作家。因为在一个滑稽可笑的人身上,艺术家看到的是一种完美的概括,他并不把错
误归咎于这个被观察的人,就象外科医生并不蔑视相当常见的循环紊乱病人一样。所以,他
并不比谁更瞧不起那些笑话篓子。可惜,他的不幸更胜于他的可恶,当事情牵涉到他自个儿
的情感时,虽说他也一样地清楚这些情感的概括性,要超脱它们所造成的痛苦就不那么容易
了。当一个蛮横无礼的人侮辱我们,无疑,我们更愿意他称赞我们,尤其是当我们心爱的女
人背离我们的时候,我们为求得另一种结局什么代价不愿意付出呢!然而,此时此刻受侮辱
的感觉、被抛弃的痛苦会成为我们从来都不曾涉足的土壤,它的发现对别人是那么痛苦,对
艺术家却变得难能可贵。恶毒和忘恩负义的人会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他们自己出现在他的作
品里,抨击文章作者非本意地把他痛斥的卑劣小人和他的荣誉联系起来。在任何一部作品中
我们均能辨认出艺术家最憎恶的人,呜呼,同样也有他曾热恋的女人。对艺术家而言,她们
也只是在违背他的意愿、使他痛苦万分的那一刻里摆了个姿势。即在我恋着阿尔贝蒂娜的时
候我就清楚地知道她并不爱我,我曾不得不甘心领受她让我领略的唯一的东西,即什么是感
觉痛苦,什么是体验爱,甚至,在开始的时候还有幸福是什么。
  而当我们力求从自己的忧伤中萃取概要,加以述写的时候,我也许还会因为一条与我在
这里列举的不同的理由而得到些许慰藉,那就是,一般地思考和述写对作家而言是正当的和
必要的职责,克尽职责使我快乐,就象训练、汗水、沐浴之于运动员一样。说实在的,我对
此还略作抗拒。我空自以为生活的至上真谛存在于艺术之中,另一方面,虽然我已没有能力
或为爱恋阿尔贝蒂娜或为痛哭的外祖母作出回忆所需的努力,我却还在考虑一部他们不可能
知道的艺术作品对于他们,对这两位已然作古的可怜女性的命运是否也能算是一种完成。我
曾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在我身边弥留和咽气的外祖母啊!在我这部作品完成之后,我这已受了
无可救药的创伤、众叛亲离,在死去之前但愿能经受住长期痛苦以补赎罪孽吧!再者,我甚
至还十分可怜那些不怎么亲密、甚至没什么交往的人,怜悯那么多人,我的思想在力求理解
他们的命运时,总之曾经利用他们的痛苦的人,或者仅仅是那些滑稽可笑的人。所有这些曾
为我揭示真谛的已经不在世间的人,我仿佛觉得他们只是为了给我带来利益而生存过,并且
仿佛是为我而死的。想到被我看得这么重的我的爱情,在我的作品里将那么轻快超脱,并且
被各种各样的读者实施在他们对其他女人的感受中,于我实属可悲,然而我该为这身后的不
忠大发愤慨吗?我须为某人或某人可能用一些不认得的女人作为我这种情感的对象而大发愤
慨吗?这种不忠,这种在好几个人之间的爱的瓜分是我生前、甚至是在我撰写此书之前就已
经开始的呀!我曾一个接一个地为希尔贝特、德·盖尔芒特夫人、阿尔贝蒂娜而深深地痛苦
过。我又一个接一个地把她们抛置脑后,唯有我奉献给各种各样的人们的爱经久不败。我的
那些回忆之一将遭到某些陌生读者的亵渎,其实在他们之前我就已经把这个回忆糟蹋了。我
都已经快使自己感到可憎恶了,就象某个国家主义政党,以它的名义继续着敌对行为,为它
的利益而进行一场战争,那么多高贵的受害者在这场战争中经受磨难和尸填沟壑,连争斗的
结局都不知道(对我的外祖母来说这至少可以算是某种补偿),这个政党或许也会憎恶自
己。而对于她不知道我终于着手创作我唯一的慰藉便在于(这就是属于死者的份额),如果
说她已不能为我的进步而高兴,她却早已不再认为我无所事事,早已相信我不会虚度一生,
我的无为和虚度年华曾造成她那么巨大的痛苦。当然那里不会只有我的外祖母和阿尔贝蒂
娜,还有许多我只吸收了一句话、一道目光的人,只是作为个体的人我已记不起来了。一部
作品便是一片广阔的墓地,大多数墓碑上的名字已被磨去,无法再辨认。有时相反,名字倒
记得很清楚,却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有什么存活在书页中。那位眼窝深陷的姑娘,说话慢条斯
理,她在不在这里呢?倘若她确实安息在这里,那又在哪一部分呢?我已经不知道了,人在
花丛底下,怎么找得到?然而,既然我们远远地离开那些个体的人而生活,既然我们最强烈
的感情,诸如我对外祖母的爱、对阿尔贝蒂娜的爱经过几年后我们已不再有所感受,既然它
们已经只是我们一个不理解的词,既然在我们所爱的一切已经死去的时候,我们还能对世
人、还乐于到他们家去和他们讲讲那些故人,那么,如果还有什么能使我们学会理解那些被
遗忘的词的方法,这个方法我们不该把它用起来吗?需不需要为此而先把它们译写成通用
的、至少将是持久的语言,能使逝去的人们在他们最真实的本质上变成所有人的永恒获得物
的语言呢?甚至,那条使这些词变得不可理解的变化法则,如果我们能做到把它解释清楚的
话,我们的短处不又变成一种新的力量了吗?
  况且,忧伤协助我们写下的作品还能被理解为是我们未来的痛苦的凶象和慰藉的喜兆。
事实上,如果说爱情和忧伤曾为诗人效力,曾帮助他营造自己的作品,如果说那些连最起码
的都没料到的陌生女人,或出于恶意,或为了嘲弄,每人都曾为这她们不会见到的宏伟建筑
物的营造添上自己的砖石,人们却没有充分地考虑到作家的生活并不随着他作品的完成而结
束,那曾使他经受了巨大的、已写入他作品中的痛苦磨难的天性,在他完成作品之后继续存
在,使他有可能在相同境遇中爱上别的女子,如果时间在环境、主体本身,在他的爱的欲念
和对痛苦的抗力上引起的种种变异并没有导致这种境遇出现些微偏差的话。从这第一个观点
来看,作品应被视作一次不幸的爱情,它必然是其它几次爱情的预兆,它将使生活与作品相
仿,使诗人几乎用不着再写作,在他已经写下的东西里他完全能找到未来事件的先期形象。
犹如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区别再大也早已记入我对希尔贝特的恋情之中,在那些幸福的日
子里,当我第一次听到她姨母说出阿尔贝蒂娜的名字和描绘她的容颜,那天,我并没有料到
这微不足道的萌芽有朝一日竟会发展和延续到我整个的一生。
  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作品是幸福的朕兆,因为它告诉我们,在任何一次爱情中,即在
特殊旁边存在着一般,并且通过把忧伤的起因略过不管、为深化其本质加强对忧伤的抵抗力
的锻炼,完成从特殊到一般的过渡。事实上,就象我后来所体验到的那样,即使在爱的时
刻、痛苦的时刻,如果感召终于在我们的工作中变成现实,此时,我们会十分清楚地感到心
爱的人溶化在更加广阔的现实中,竟至使我们不时把他忘却,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不再为爱情
感到痛苦,似乎那只是某种纯属肉体的疼痛,与我们心爱的人完全不搭界,好象是一种心脏
疾患。确实这是个瞬息即逝的问题,如果工作开始得更迟一些的话,后果似乎更加是相反
的。因为那些人出自他们的恶,出自他们的毫无价值,置我们的反对于不顾,破坏了我们的
幻觉,自己也化为乌有,并且脱离了我们为自己铸造的爱的幻想,如果此时我们着手进行工
作,我们的心灵,出于我们自我剖析的需要,会重新把他们抬得高高的,抬到有可能爱我们
的地位上,在这种情况下,摆脱了爱的幻觉重新开始工作的文学便会给某些已不复存在的感
情以某种死亡后的继续存在。当然,我们会不得不以医生在自己身上再一次注射有害针剂的
勇气去重新领略那种特有的痛苦。然而,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对它进行某种一般形式下的
思考,这在某种速度上能使我们逃过它的压抑,使所有的人都来分担我们的痛苦,甚至还能
给予一定的欢乐。生活在什么地方筑起围墙,智慧便在那里凿开一个出口。因为如果说不存
在医治单相思的药物,人们却能从确认痛苦中逸出,哪怕只是从中引出它包含有的后果。智
慧并不考虑没有出路的生活的那些封闭局面。
  所以,我必须接受这样的观念,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只能给作家摆个姿势,就象在画
室里那样,因为任何东西只有在变成一般和灵魂弃绝自我后才能够持久。
  有时,当一个痛苦的片断尚处于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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