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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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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使我相信,这次旅行是为了不撇下我一个人,她这是出于对我的忠诚,不愿让我痛苦。另
一方面,她又让安德烈深信,她本来在巴尔贝克多留一段时间,纯粹是为了能够见到她,现
在既然来不了巴尔贝克,她在那儿多呆一分钟也毫无意义了,所以当机立断就赶回巴黎去见
她。事实确实如此,阿尔贝蒂娜要跟我一起动身回巴黎,她是在我惆怅不堪,表示要回巴黎
的愿望以后,同时是在收到安德烈的电报以后,才作出这一决定的。安德烈和我,我们俩人
互不通气,她不知道我忧心如焚,我也不知道她发了电报。阿尔贝蒂娜的决定之突然,以至
于安德烈和我都自然而然地以为,阿尔贝蒂娜的动身是出于我们俩各自有数的原因,而且动
身这一结果离着原因又是只差几个小时,因此多么出人意料,喜出望外。所以,我一直到现
在都可以认为,陪我同行这就是阿尔贝蒂娜的真实动机,但她一箭双雕,又向安德烈讨了头
功,使她感激不尽。不幸的是,我随即又想起了阿尔贝蒂娜的另一个性格特点,那就是她一
经快乐的诱惑,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她。我记忆犹新,她决定跟我一起起程,就立刻急于要
去赶火车,当时神父想挽留我们一会儿,她就怕神父误了我们的火车,使劲地催促。坐上小
火车以后,康布梅尔先生问我们,是否能够推迟一星期动身,她暗中向我耸肩,致使我深为
感动。原来,她如此坐立不安、急于动身,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间空闲套房。那套房
间我见过一次,它是安德烈祖母的财产,富丽堂皇;正午有一个老仆人看着,空旷、幽静,
阳光犹如一层薄纱覆盖在沙发和卧室的椅子上。阿尔贝蒂娜和安德烈就嘱咐门卫,她们在卧
室休息,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门卫或是天真无邪,或是狼狈为奸,总是唯命是从。现在这
套房间时刻都在我眼前摇晃。它空关着,每当阿尔贝蒂娜心情烦躁,神情严肃,她便去那儿
跟她女友会面。她的女友无疑比她先到一步,因为她要空闲得多。在此以前,我从未想到过
这套房间,可是现在对于我来说,它带着一个可恶女人的影子。人类生活的秘密和大自然的
秘密是相同的。每一次科学的发现对秘密的疆域只能是一次推移,而不是消除。一个嫉妒者
把心爱的女子千万个小乐趣给剥夺了,自然是要把她激怒的。尽管嫉妒者有时才智超人,富
有洞察力,又靠第三者提供最佳消息,但是那些乐趣已经成了女子生活的实质,所以她必将
其深藏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使他无处寻觅。归根结底,安德烈至少要走了。但是我不愿意
因为我上了阿尔贝蒂娜和安德烈的当,因此受阿尔贝蒂娜的蔑视,有朝一日我会对她把话挑
明,让她明白,她尽管可以把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但有些事我是了如指掌的。这样,我也许
可以逼她说出些实话来。但是,我现在还不愿意把这件事兜出来。首先,她姨妈来访才不
久,她一猜就能猜到,我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会断了我的这条消息源,而对没有来
源的消息又毫无畏惧,其次,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把握,愿留阿尔贝蒂娜多久就留多久,我不
愿意冒险,过多地引她发怒,其后果只能促使她希望更早地离开我。如果我根据她的话语—
—她对我的计划总是表示赞成,表示十分喜欢这种生活,囚禁生活对她来说只剥夺了微乎其
微的东西——来作推理,按此去寻找事实真相和预测未来,我可以毫不怀疑,她会永远地留
在我的身边。为此,我甚至还感到十分为难。我感到,有许多生活天地我都还未体验过,而
且再也体验不到了。因为我的生活已经作了交换,只能跟这么一个已毫无新鲜之处的女人一
起生活,害得我现在连威尼斯也去不了,因为一到那里,我睡下以后心灵就会不得安宁,害
怕她会被船夫、旅馆伙计和威尼斯姑娘勾引去。我这些想法也许不错。但是,如果我根据另
一种假设,即不是根据阿尔贝蒂娜的话语,而是根据她的沉默和目光、她的汗颜和赌气、甚
至于根据她的动怒——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告诉她,她只是在发无名之火,我只是置若罔闻而
已——来进行一番相反的推理,那么我的想法是,这种生活在她是无法忍受的;她所喜爱的
东西,每时每刻都受到剥夺,这样,她注定有朝一日要离我而去。如果她真要决定离开我,
那我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够选择一个有利时机让她走,也就是说,她走的时候,我已经不再
太感痛苦,她走的那个季节也应当是我想象不出她能到什么地方去寻欢作乐,譬如,她不可
能到阿姆斯特丹、安德烈家或凡德伊小姐家去。当然几个月以后,她还是见到了凡德伊小
姐。可是,从此到几个月以后,我的心情会平静下来,对这一切会变得无动于衷。前后相距
几个小时,阿尔贝蒂娜从决定不想离开巴尔贝克一变为决定立即离开,我发现了个中的原
因,内心留下了小小的创伤。要想达到心绪平静,无动于衷的那一天,必须等到这创伤愈合
以后才行。如果从此我不再受到什么新的打击,那么病症就会逐渐减轻,直至完全消失。现
在已经可以看出,分手虽然不是迫在眉睫,但已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但是,由于我目前病症
还未减退,现在就实行分手,必定要增加痛苦和困难,所以还是以“冷处理”为上策。时机
的选择要由我来作主。如果在我决定分手之前,她抢先一步,宣布说她厌透了这一生活,一
定要走,届时仍然来得及考虑如何击倒她。我可以给她更多的自由,向她许愿,保证让她立
即得到她企盼已久的乐趣;如果只能靠打动她的心来获得援救,我还可以向她吐露我的内心
惆怅。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心底泰然。其实在这一点上,我自己也常常缺乏逻辑,跟她说
话,告诉她我的想法,从来不加注意,前后发生矛盾。基于这一假设,我猜想牵涉到分手的
事情,她肯定会早早地提出她的理由来。这样我可以从容地驳回她的理由,说服她。
  我感到,我跟阿尔贝蒂娜的生活,不嫉妒则是无聊,一嫉妒便是痛苦;即便是有幸福,
也是不得长久。那天晚上,在德·康希梅尔夫人来访以后,尽管我们俩人心情都十分愉快,
但我仍凭着巴尔贝克时的明智,决意离开她,因为我很清楚,发展下去,对我并不会有什么
好处。只是我到现在都仍这么想象,我对她的思念将是我俩分别时刻所留下来的一个颤音;
一个加了持续音的颤音。因此,我愿意选择一个甜蜜温柔的时刻,以后好让我内心继续震颤
着这美好的时刻。不应该挑剔,左盼右顾,应该要有明智。可是既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与其
说眼看她象我从前一样,妈妈未再吻道晚安或者到火车站给我送别,我就一气之下走开,还
不如耐心地再等几天,一直到出现一个可以接受的时刻,不然那就太没有理智了。我不顾一
切,对她百献殷勤。买福迪尼长裙的事情,我们终于共同商定,还是用金蓝面料、玫瑰衬里
订制一件,现在刚刚做好。我一共预购了五件,很遗憾,她都没要,单单喜欢那一件。春天
来临,她姨妈对我说的话过了两个月,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发了火。那天晚上,她就
是穿着那件福迪尼长裙。裙子使我想到威尼斯,更使我想到我为她作出的牺牲,然而她却没
有丝毫感激之情。我虽然从未见过威尼斯,但是自从我孩提时要去那儿度复活节假,甚至更
早一些,自从在贡布雷时斯万送给我提香的版画和基多的摄影以后,我对威尼斯就一直日夜
向往。阿尔贝蒂娜那晚穿上那件福迪尼长裙,就仿佛是那诱人的、却又隐而不见的威尼斯幽
灵出现了。她浑身披满了阿拉伯首饰,使人想起威尼斯城,想起犹如苏丹脸上缀满珠宝的面
纱和金碧辉煌的威尼斯宫殿,想起安布罗瓦兹图书馆①的精装图书,想起雕刻着东方鸟的石
柱;这些象征着生死轮回的东方鸟,在绸光之中相互映辉,闪烁出深蓝的颜色,然而随着我
目光的移动,深蓝色又变化为柔和的金色。这色彩的瞬息变化,犹如坐在威尼斯尖舟上,随
看小船轻轻的划移,湛蓝的大运河瞬时会泛出火焰焰的金光一样。更别提那两袖里衬的樱
红,那更是典型的威尼斯色调,也就是通常所谓的提耶波罗②玫瑰色。
  那天白天,弗朗索瓦丝无意中说漏了嘴,告诉我,阿尔贝蒂娜对什么事都不称心;我让
弗朗索瓦丝传话告诉她,建议她一起出去走走,或者告诉她我不出门,车子来接她;不管车
子来接不来接,不管跟她说什么她几乎一概耸耸肩,爱理不理。那天晚上,我觉得出她脾气
不好,又逢上天气第一次暴热,我心情烦躁,再也憋不住一肚子的火,终于指责她忘恩负
义:“对,您可以去问问所有人,”我失去了控制,声嘶力竭地叫道,“您可以去问问弗朗
索瓦丝。我这只不过是嚷嚷而已。”我这一嚷,立刻回想起阿尔贝蒂娜曾经对我说过,我发
怒的时候,她觉得我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她还给我引过一段《爱斯苔尔》③中的台词:
  瞧,这愤怒的前额冲着我,
  我惊魂失魄知几多?
  唉!面对您眼中喷射的火,
  试问哪颗勇敢的心不哆嗦?
  ①处于意大利米兰,拥有大量珍贵的古籍和手抄本。
  ②提耶波罗(1696—1770),意大利画家。
  ③拉辛的悲剧。

  我对自己的暴怒十分羞愧,我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后悔。但是,我不能甘拜下风,
自认失败。我要向她显示,我的讲和是有武装的、具有威吓力的讲和;同时我觉得,要她去
除一刀两断的念头,就有必要表示,我根本不怕一刀两断。于是我说:“原谅我,我的小阿
尔贝蒂娜,我对自己这么发怒十分惭愧,后悔莫及。如果我们不再能和睦相处,如果我们必
须分手,那也不应该这样,这不配我们。如果必要,我们可以分手,但最重要的是我真诚地
请求您原谅我。”我思忖着,如何弥补这一切,保证她打算接下去再留一段时间,至少留到
安德烈走了以后——过了三个星期安德烈走了——最好第二天就讨好她一下,给她找一些她
曾经有过,但已有好久没再尝到过的乐趣。既然我要消除自己给她造成的烦恼,也许我应该
趁此机会向她表明,我要比她想象的更要了解她的生活;到明天,她不愉快的心情将烟消云
散,但是,我对她的警告会留在她的脑中;“是的,我的小阿尔贝蒂娜,我多么暴怒,请您
原谅我。不过,我不是完全象您想象的那样,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有些坏人总是千方百计挑
拨我们俩的关系。为了不让您遭受痛苦,我从未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您。有时我听到一些告
发以后,简直要气疯了。”我想趁机向她表明,我对她去巴尔贝克一事了如指掌,便说:
“比如说吧,您知道,那天下午您去特罗卡德罗,凡德伊小姐要到维尔迪兰夫人家来。”她
一阵脸红。“是的,这事我知道。”“您能向我起誓吗?这不是要跟她重拉关系吧。”“我
当然能够向您起誓。可是为什么要说‘重拉关系’?我跟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关系,我向您
发誓。”听到阿尔贝蒂娜这么当面撒谎,我十分伤心。明明是事实,这脸红就是最彻底不过
的坦白,可还偏偏矢口否认。她的不诚实叫我伤心。然而,这不诚实却还包含着一层纯洁心
的抗议——我无意识中是准备相信她的纯洁的。相比之下,她的诚实对我的刺痛更大。我问
她:“您至少是否能够对我发誓,您想去维尔迪兰夫人家白日聚会跟您希望与凡德伊小姐重
逢是毫无关系的?”她回答我说:“不,这我不能对您发誓。我确实很希望再见到凡德伊小
姐。”还在一分钟以前,我恨她至今还要掩盖与凡德伊小姐的关系,可是现在,她老老实实
地承认,要能再见到凡德伊小姐她非常高兴,我听了又从头凉到脚。毫无疑问,当时我从维
尔迪兰夫妇家回来,她问我:“维尔迪兰夫妇是不是没有请到凡德伊小姐?”她为的是要向
我表明,她知道凡德伊小姐要来,目的就是要我痛苦不堪。但是过后我大概形成了这样一个
推理:“她知道她要来,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十分高兴的事。只是事后她意识到,如
果明说出来,就等于让我发现,凡德伊小姐是个臭名昭著、在巴尔贝克如此使我绝望,差一
点逼我自杀的人,她居然与此人认识,为此她对我闭口不谈此事。”现在可好,她觉得似乎
有必要向我承认,凡德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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