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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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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就会颤抖,就会说他们是不择手段地利用女人的人:
  因为他们被拉谢尔搞得倾家荡产。
  “我只怪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德·马桑特夫人低声对我说,“我不该说他不近情理。
他是我的爱子,独生子,因为我没有别的儿子,难得见一次面,就说他不近情理,我情愿他
刚才打我一棍子,因为我敢肯定,今晚上他不管玩什么(他平时娱乐很少),都会被这句不
公正的话搞得兴致索然的。噢,先生,既然您急着要走,我就不留您了。”
  德·马桑特夫人前面的话都和罗贝有关,说得非常真诚。
  但她转而改变态度,又成了一个贵妇人:
  “同您说话多么有趣,多么使我高兴,愉快。谢谢!谢谢!”
  她谦恭地用感激而愉悦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同我说话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快乐。这迷人的
目光和花枝图案白裙上的黑花相映生辉。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贵妇人的目光。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得等德·夏吕斯先生一起走。”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听到了最后几句话,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要不是这件事和廉耻挂
不上钩,我就会认为这时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脸上显示出来的不安就是廉耻心了。但是
我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对圣卢、德·马桑特夫人、德·夏吕斯先
生,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非常满意,于是我信口开河,眉飞色舞地乱说一通。
  “您要和我的侄子帕拉墨得斯一起走吗?”她问我。
  我想,我和她所赏识的一个侄子有来往肯定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是他要我跟他一
起回去,”我得意忘形地回答。
  “我感到非常高兴。再说,夫人,我和他之间的友谊远比您想象的要深,而且,我决心
尽一切努力增进我们的友谊。”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似乎由不悦转为忧虑:“别等他了,”她心神不安地对我说,
“他在和德·法芬海姆谈话呢。他已经忘记刚才对您说的话了。好吧,您走吧,乘他背朝着
您,快走吧。”
  我倒并不着急去找罗贝和他的情妇。可是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似乎执意要我离开,我
心想,她也许有重要的事要和她的侄儿说,我就向她告辞了。在她身边,沉甸甸地坐着
德·盖尔芒特先生,高傲,威严,宛如奥林匹亚山①上的天神。他的财富填满了他的四肢,
仿佛在坩埚中化成了一个具有人形的金锭,使这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密
度。当我同他告别时,他彬彬有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感觉到他那密集着三千万法郎的懒
洋洋的肉体兀立在我面前,是法国古老的教育驱使着他移动身子的。我仿佛看到了据说是菲
迪阿斯②用纯金雕刻的奥林匹亚的宙斯像。这就是耶稣会教士的教育对德·盖尔芒特先生产
生的威力,至少是对德·盖尔芒特先生的躯体,因为它对公爵的思想不起支配作用。德·盖
尔芒特先生自己说了俏皮话会放声大笑,可对别人的幽默却从不露出笑容。
  ①奥林匹亚山是希腊神话中诸神居住的地方。
  ②菲迪阿斯(主要活动时期公元前448—432),古希腊雕刻家,擅长神像雕刻,作品
有建立在雅典卫城上的巨大的《雅典娜》铜像,有用象牙嵌金的奥林匹亚的《宙斯》像,这
些作品已不存在。

  在楼梯上,我听见后面有一个声音在吆喝我:
  “先生,您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是德·夏吕斯先生。
  “走几步路这对您无所谓吧?”当我们到了院子里时,他冷淡地对我说。“一直走到我
找到合适的出租马车为止。”
  “您有话要对我说,先生?”
  “嗳!不错,嗯,我是有话要对您说,不过还不知道说不说。当然,我认为我要给您讲
的事会给您带来说不出的好处。但我也有预感,这会浪费我许多时间,会打乱我的生活秩
序,而我已到了渴望过平静生活的年龄了。然而我心里在想,您值不值得我为您操这份心,
不过,我并不想等对您有了足够了解后再作决定。在巴尔贝克海滩时,我觉得您平淡无奇,
即使把‘沐浴者’本人和穿着那种绳底帆布鞋总免不了要有的那股子傻劲儿也考虑在内。况
且,您大概也不大愿意我为您效劳,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了,因为,先生,
恕我直言,”他用力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说,“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明确地表示,既然如此,那就不必麻烦了。谈话就这样中止,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这样客气有什么意思,”他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莫过于为
一个值得操心的人操心了。对于我们中的优秀分子而言,研究艺术,酷爱古物,收藏珍品,
喜欢园艺,这一切都不过是代用品,替代物,不过是遁词。我们和第欧根尼①一样,呆在我
们的木桶里,在寻找一个人。万不得已时,我们才栽种秋海棠,修剪紫杉,因为紫杉和秋海
棠任人摆布。但我们更乐意把时间用在人这样的灌木树上,只要我们确信这棵树值得我们操
心。关键就在这里;您应该认识一下自己。您到底值不值得别人为您操心?”
  ①第欧根尼(约前404—323),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认为除了自然需要必须满
足外,其他任何东西,包括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都无足轻重。传说他光着脚,只穿一件大
衣,住在一只木桶里,还传说有一天中午,他提着一盏灯在雅典街头漫步,当有人问他干什
么时,他说:“我在找一个人。”

  “先生,我实在不敢让您为我操心,”我对他说,“至于说我本人的心情,请您相信,
不管您为我做什么,都将是我最大的快乐。您这样关心我,竭力想帮我的忙,使我非常受感
动。”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对我这番话感激涕零,几乎动了真情。他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热在巴尔贝克时就给过我深刻的印象,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是冷冰冰
的,和这个亲热的举动形成强烈的对比。
  “象您这样年纪的人都是冒失鬼,”他对我说,“有时说出的话可能会在我们中间挖出
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您刚才的话却反而会打动我的心,使我乐意为您效劳,甚至会做
过头。”
  德·夏吕斯先生和我臂挽臂、肩并肩地走着,一面对我说着这些傲慢而又真切的话。他
时而把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脸上(这种冷酷而犀利的凝视,我在巴尔贝克海滩的一个上午,在
游乐场门口第一次遇见他时,甚至更早以前,在当松维尔花园的玫瑰花丛旁看见他同斯万夫
人——那时我以为她是他的情妇——在一起时,就曾给我留下过深刻而难忘的印象);时而
又左顾右盼,审视过往的出租马车。此刻正值出租马车交接班,过往马车很多,有几辆停了
下来,因为马车夫看见他那固执的目光,以为他要乘车呢。可是德·夏吕斯先生马上就打发
他们走了。
  “没有一辆合适的,”他对我说,“一看灯就知道了,他们都是回他们那个街区去的,
先生,”他又说,“我马上要给您提一个建议,希望您不要产生误解,我没有任何个人考
虑,完全出于好心。”
  使我震惊的是,他的措词和斯万的多么相似,甚至比在巴尔贝克时还要明显。
  “我想您是很聪明的,不会认为我向您提建议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害怕孤独和烦
闷,关于我的家庭,我不说您也会知道的,因为我想,象您这样年纪的小青年,又出身在中
产阶级家庭(他踌躇满志地把“中产阶级”说得很重),是不会不知道法国历史的。恰恰是
我那个世界里的人不读书,不看报,和仆人一样孤陋寡闻。从前,国王的侍从都是从王公贵
族中招募的,如今王公贵族和侍从已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是,象您这样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
的青年,书读得很多,一定知道米什莱①对我们家族所作的那段精彩的描述:‘我看见他
们,那些有权有势的盖尔芒特们,高大魁伟,顶天立地,和他们相比,幽居在巴黎王宫中的
矮小而可怜的法国国王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我个人怎样,先生,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多
谈,但是,有一件事您也许听说了,泰晤士报有一篇文章提起过,这篇曾轰动一时的文章
说,奥地利皇帝(他一直待我很好,甚至想同我称兄道弟)不久前在一次谈话中宣称(谈话
后来公布了),如果尚博尔②伯爵先生身边有一个象我这样了解欧洲政治内幕的人,那他今
天说不定是法国国王了。我常想,先生,我身上有一个经验宝库,一种类似珍贵密件的东
西。我这些经验不是靠我浅薄的天分获得的,而是靠机遇,您以后会知道是什么的。我不认
为我应该把我的经验用于自身,但它对于一个涉世不久的青年可能是无价之宝。我要把我用
三十多年的心血积累起来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拥有的经验,用几个月的时间全部传授给这
个青年。我不用讲,当您知道某些秘密时精神上会有多大的享受,当代的基佐③要花几年时
间才能掌握这些秘密,一旦掌握了,他对有些事件的看法就会和过去截然不同。我不仅要讲
过去的事件,而且还要讲情况的连贯性(这是德·夏吕斯先生最心爱的表达方式之一,当他
使用这个表达方式时,就象在做祈祷似的,常常把两只手合上,不过手指头是直的,他似乎
要用这种语言和动作相结合的方式,使人了解那些他没有细说的情况和情况之间的连贯)。
我要用一种标新立异、闻所未闻的观点给您讲过去,不仅过去,还有将来。”
  ①米什莱(1798—1874),法国历史学家和作家,著有《法国历史》、《法国革命史》等。
  ②尚博尔(1820—1883),波旁王族长子支系的最后一个代表。1830年,查理第十弃
位后,他是王位最后一个合法继承人,但仅仅到1871年才提出继承王位的权利。在正统派
和奥尔良派谈判之后,眼看就要登基,但因他拒绝废白旗,致使谈判失败,因为他无子女,
奥尔良家族成为王位唯一继承人。
  ③基佐(1787—1874),法国历史学家和政治活动家。他从资产阶级立场出发,试图依
据阶级斗争观点解释历史。著有《英国革命史》、《欧洲文明史》和《法国文明史》等重要
作品。

  接着,德·夏吕斯先生向我打听布洛克的情况。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里时,大家
议论过布洛克,但他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我,我同学是不是年轻,是不是漂
亮,等等。他善于使讲话的语气显得好象不是在存心打听,好象他心不在焉,在想别的事
情,仅仅出于礼貌才勉强应付几句。布洛克要是听见了德·夏吕斯先生向我提的这些问题,
准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德·夏吕斯先生是重审派还是反重审派,甚至比想知道德·诺布瓦先
生属于哪一派的心情还要迫切,只是理由完全不同罢了。“您做得对,”德·夏吕斯先生向
我提了一堆问题后又对我说,“如果您想多学一些东西,朋友中就应该有几个外国人。”我
回答他,布洛克是法国人。“啊!”德·夏吕斯先生说,“我还以为他是犹太人呢。”他这
种与犹太人势不两立的表示,使我相信他是我所遇见的人中最坚定的反重审派。可他却反对
指控德雷福斯犯有叛国罪。
  “我想现在报界正在大谈德雷福斯犯了叛国罪,我相信人家是这样说的,我对报纸一点
也不感兴趣。我看报就和我洗手一样,我觉得这不值得我产生兴趣。不管怎么说,罪行是不
存在的。要是您朋友的那位同胞背叛了犹太王国①,那倒可以说他犯了叛国罪,可是他和法
国有什么关系呢?”我反驳他说,一旦爆发战争,犹太人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动员入伍。
“可能吧,不过,不能肯定这不是一种轻率行为。如果把塞内加尔人或马尔加什人招募来打
仗,我想他们是不会真心诚意地保卫法国的。这很正常嘛。您的德雷福斯也许可以按违犯接
待国法规而判罪。算了,不谈这个。您能不能要求您的朋友带我去参加一次寺院的盛会,看
一看割礼仪式,听一听犹太人唱圣歌?说不定他可以租一个大厅,给我演出取材于《圣经》
的戏剧,就象圣西尔寄宿学校②的女生为给路易十四③解闷,演出拉辛根据《圣经》的《诗
篇》创作的戏剧一样。您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哪怕演几个滑稽戏让我开开心也好。比方
说,让您的朋友和他父亲格斗,把父亲刺伤,就象大卫④杀死歌利亚⑤一样,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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