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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年度佳作_耿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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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我给王子小的回报是与老乡陈华一起带他去镇上逛街。我在陈华的带领下认识了几个镇上的姑娘。我们去逛街时就带上王子小。我们经过开照相馆的姑娘那里,我们站在照相馆的门口对着里面的姑娘说话。我们很大声地说话,用温州口音说话。里面的姑娘用浓郁的河南口音回答。姑娘的岁数略比我们大,大二三岁。王子小到了照相馆门口把绵帽故意戴歪,他的西北话虽然比我们的温州口音普通话来得直接,也更流畅,但却是不容易听懂。照相馆里的姑娘并没有多少注意到王子小。

  那天回来,王子小的情绪低落。我想,不带王子小还好,带了他去看了姑娘对他却反而是个打击!为此,我心里很愧疚。

  冬天,连队调防到任丘的华北油田。我们经过石家庄、保定、河间,到达了任丘县的一个无人的空旷的地方。这地方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盐碱地。我们在冷风中搭好了帐篷,就地宿营。

  王子小是西北人,经得起冻,但是他为大伙着想,很快地搭起了帐篷里的炉子,到炊事班里弄来了很多煤炭。生好炉子后又把冷面包拿出挨个摆到炉子盖上,很快地就有了烤面包香的味。广西兵班长说,哼,只知道吃!王子小一听到这句话,跳起来,说,靠!人不吃饭还是人吗!这时,我声援王子小。河南老兵老黄也声援王子小。云南老兵小田也声援王子小。还有另几个老兵新兵也声援王子小。班长就不再说话,只恨恨地看着我们吃烤面包。

  王子小感慨,这地方没有酒啊。酒在我们的连队生活中已经不可缺少,第一天到任丘,吃烤面包没有酒真是一大遗憾。可是这地方方圆几里根本就没有人家更没有小店可买酒。

  王子小的颧骨开始泛红,是西北人的那种冬天被寒风吹过后留下的那种黑红色。我们有一段日子没事可做。这些日子里,我拿出纸与铅笔,往上画头像,高尔基头像、普希金头像、鲁迅头像,我用铅笔慢慢地刻画。一笔一笔一把线条刻进纸张里。画的时候,我有时沉静,有时暴躁。王子小有时坐在我的边上看我画。有时看《鲁迅杂文选》,这书是我借给他的。他看得很认真。那个鲁迅的头像我越画越暗,最后暗得再也看不出后来刻画上去的那些笔触。后来我看到王子小的箱子底下也有一幅鲁迅头像铅笔画。他的画很粗放,但是我很高兴他也画鲁迅头像。他后来又借了一本鲁迅的《野草》,逐篇逐篇地抄在软面抄上。那段时间,他经常把骨头这个词挂在嘴上,意为硬汉。他的高中文化影响了班里的其他一些人,比如云南老兵老田。

  很快地,开始干活了。我们的车间都是搭起来的毛毡房,四面漏风。等春天到来时,活已经干了许多了。慢慢地,来了许多买锯末粉的当地老乡。

  这些老乡都是些女老乡。她们背着大麻袋,很早就等在我们的车间外面,这样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锯末堆得有点高时,就过来往麻袋里装。当她们还在外面等的时候,我们能从毛毡房的孔洞中看到她们花花花绿绿的衣裳,从孔洞里看着巴掌大面积的部分花衣裳,有着无限的想象。她们一来,车间里的我们就热情高涨,工作效率很高。经常来的有几个看似老乡的姑娘。阳光下的她们扎着彩色头巾,质朴而漂亮。最喜形于色的是两个河南老兵。班里就算河南兵资格最老,他们已经有五年军龄了,还是不想复员回家。为这,王子小经常嘲笑他俩。白天的兴奋持续到深夜,王子小最先读完家信,还是睡不着。

  大家开始交换着看信、读信——

  ——南方来信。北方来信。海边来信。深山来信。城市来信。

  ——父母来信。女友来信。朋友来信。亲戚来信。

  ——白纸信封。牛皮纸信封。报纸糊的信封。土纸糊的信封。

  ——家人照片。朋友照片。女友照片。风光照片。

  读信时,有人沉思,有人沉默,有人兴奋,有人哀伤,有人叹息。

  交换着看完了各式各样的信与照片,才慢慢地入睡。连续几夜,班里除班长班副外其余的人都睡得很晚。夜里,王子小常常挑起有关女人的话题。

  这个话题一起,大家都难以入眠。夜更深的时候,大家都假装睡着了,但是体内的性活动却因此而加剧。好多人有了手淫的习惯。密闭的毛毡房内充斥着青春强壮的性欲气息。有时,精液的气息会弥漫在漆黑的空间里。第二天起来,王子小最坦诚,说,我昨晚手淫后又梦遗了!白天晒被褥时,每人的被套上都有许多如摊开地图的深色的深夜痕迹。

  下半年,连队里王子小的两个甘肃老乡都提了干,当上了排长,只有王子小仍然是士兵,连班副也没混上。但是王子小却是最受温州兵欢迎的战友。

  年底复员的时间临近,王子小确定要复员回老家武威,这时王子小找到陈华,让陈华陪他一起去买了一双温州产的高跟皮鞋。买了皮鞋的王子小穿着很不合脚的高跟皮鞋,走在华北油田的荒凉的土地上。王子小复员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喝了酒,我的心里很复杂,一是王子小要离开了,二是我还得再服役一年时间。王子小把自己的一张木椅子给了班里的另一个比我更新的新兵。连队里的复员老兵就王子小的行李最精简,他除了带走几件新军装外其余的东西都送给了内蒙古新兵等还在部队的要好的战友。其他的老兵都装满了整整一大木板箱的东西,而王子小只是提着两个大旅行袋上了军车。

  王子小离开的那天,天空灰蒙蒙。

  二、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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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部队(2)


  陈华是我的老乡,同一天入伍,分在了同一个连队。我在一班,他在五班。到连队的第二个月,陈华开始满脸长粉刺。他坐在那里,脸上最生动的是粉刺,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疏密不一。在一班,外班人来得最多的是陈华,因此班里人知道陈华是与我最要好的老乡和朋友。

  陈华最爱去的是三个地方。很多时候陈华都要拉上我,一起去这三个地方——

  1。村边小屋。小屋在村子的最边缘的田地边。小屋里有一个独身女子,做裁缝,三十多岁。屋子里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吊在屋子的一角,进去后,开始时只看见这盏昏黄的灯泡,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包括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同样在黑暗中没有面目。听她说话,她对陈华并不亲热也不反感,她的语调很平淡。她说,你们来了,坐一下吧。陈华说,我们来了,来看你。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她只管自己做事。她做的什么事,因为屋子里的黑暗,我一时看不清。陈华与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话都说得很平淡,说在皮毛上。

  在他俩说话间,慢慢地,我的瞳孔慢慢地放大,慢慢地看到了屋子里的一些东西——一架老式脚踏缝纫机,几条方凳,一张平板床,床上堆放着高高的衣被,衣被很散乱,很无序,一个大箩筐,箩筐里也堆满着杂物与衣服。再慢慢地,我看清了其中还有几件军装,有的已经拆开了,有的折成四方叠放着。这时,缝纫机响了起来,她开始埋头踩缝纫机的机器踏板开始改衣服。

  她正在改的是陈华的一条军裤,陈华的个子小,最小号的军裤也显得过长与过于肥大,但是我平时看到他穿的军裤都是非常合腿,现在才知道他的那些军裤都是在这里改过了的。陈华是常常到她这小屋里改军裤改军装。有时陈华会一人去她那里。我问陈华,你与她有关系没有,怎么老是去她那里呢?

  陈华说,没关系,有时只是想去看看她。我也相信陈华说的是实话。这个女人虽然是三十多岁,但是因为她生活状态并不好,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感觉。

  四十多岁,那简直是太大的年纪了!因此,我想,陈华去那里时,她是把陈华当男孩看的,这样就不太会有什么事。同时,因为陈华同时还与其他的女人有着交往,而其他的女人都比这个女人生动并且好看。因此,我相信陈华的话是实话。与陈华一起去小屋的时候,我很不习惯屋里的黑暗。我总是觉得,在黑暗中晃动的女人,与陈华手中卷烟的发亮的红点,在黑屋子里显得有点鬼气森森,还有屋子里的旧衣裳气息,这种气息要是在明亮的地方会让人亲切,但是在黑暗之中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它让我感到很压抑。每到最后的时刻,我都会忍住一口气,等走出屋子外再呼出重新吸一大口新鲜空气。

  后来陈华拉我去那屋子可我再也不去了。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一个女人,陈华打了招呼。过去后,陈华说,她就是那个做衣裳的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包着头巾,一身的花衣服,一个很平常的农村妇女。鬼知道陈华为什么总是要往她那里跑!

  2。工厂阅览室。工厂有职工三百来人。工厂的所在地在连队后面二百多米的地方,工厂里的许多职工,他们都爱活动,有的打球,打篮球、排球、乒乓球,有的逛街喝酒,也有的看杂志。这样工厂里就有了图书阅览室。但球场上永远人满为患,而阅览室里却总是看不到一个人。看管阅览室的是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很干净的女人。而工厂阅览室里从来没有职工过来阅览杂志,每次我们去的时候,这么大的阅览室里总是只有这个女人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有时打毛衣,有时翻报纸,有时整理架上的杂志报纸。

  女管理员三十多岁,大我们十多岁,这样的年纪差距已经是很大。阅览室很宽敞,光线从屋顶的玻璃天窗上倾泻下来,照得女人暖洋洋的样子。我是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女人的,我估计陈华也与我一样从没看到过这样的女人。

  她虽然比我们大十来岁,但是她坐在那里或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我们心旌摇荡。她的影像镶嵌在众多的文艺刊物之间。这些刊物是《人民文学》、《河南文艺》、《山西文学》、《解放军文艺》、《浙江文艺》、《河北文艺》、《小演唱》、《群众文艺》、《故事会》、《小说月报》、《大众电影》、《大家唱》、《歌曲》。报夹上还夹着各种各样的报纸。有时,我与陈华会把《大众电影》、《歌曲》上的封面美女头像与她作对比。觉得她的生动鲜活远远比杂志封面好看得多,也性感得多。有次从阅览室回来之后,我说,陈华,你不想与她有关系吗?那时所说的关系就是性关系,陈华在高中时代就有过性生活的经历,因此我才会这样问他。但是陈华觉得她对自己是很遥远的,对于她,陈华一点信心都没有。陈华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说到她的时候,陈华的声音就低了下来。陈华有次对我说,他夜里手淫的对象就是她,他班里的人都知道,有时深夜他搞得内裤里全是精液,第二天起来又后悔得要死。但是陈华却从不敢打她的主意,陈华只是在心里想,只是用无尽的意淫来安慰自己。有一天傍晚,我们照样去阅览室,刚看到一半时,遇上了停电。阅览室里一片漆黑。她与我们坐得很近,她就这样坐在黑暗中与我们说话。在黑暗中,她问我们连队的一些人与事,她说还认识我们连的那个戴眼镜的连长。我们有问必答,就像老师与学生。慢慢地,我们与她的距离感消失了。我听着她的说话的声音,能感受得到从她的口腔里冲出的气息,这让我们感觉很亲近。她说出的话与我们说出的话,这些话在黑暗中交融着,互相纠结在一起。很奇怪,这时我会想象她的女性的形体,后来我问陈华,陈华也说在黑暗中想到了她的女性的形体,但是陈华想得更多些,陈华甚至还想到了具体的性。陈华的性欲是强烈的。但是,因为她的白天的形象一直压着陈华,因此陈华不敢对她有任何行动上的表示,只是到具体的想为止。

  这一次的停电时间很长,我们一直说着话,黑暗也一直笼罩着我们。在黑暗中,我们向她讲述自己的家乡,讲大海,讲温州市,讲温州人。我想,在我们的讲述中,她会在黑暗中感受到大海的波光吗?她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女人味,我怕她再讲下去,陈华也可能与我的感觉一样,也怕她再继续讲下去,因为我们这时已经觉得自己再也不应该待在黑暗中的阅览室里,再待在这里是不适宜的。尤其是黑暗之中。终于,陈华说,我们该走了。这时,她说,再坐会儿吧。她是在恳求我们。在黑暗中,她的恳求是有力量的。我们就这样再继续坐在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儿,她摸索出一盒火柴,划燃火柴又找到了一支蜡烛。蜡烛点燃之后,微光映出了她的脸庞,这时,这一点小小的亮光让我与陈华都平静了下来。巨大的阅览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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