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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苦旅-余秋雨--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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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夜航船序》里记下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举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日:『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你看,知识的优势转眼间就成了占据铺位的优势。这个士子也实在是丢了吾乡的脸,不知道“澹台”是复姓倒也罢了,把尧、舜说成一个人是不可原谅的。让他缩头缩脚地蜷曲着睡,正是活该。但是,夜航船中也有不少真正的难题目,很难全然对答如流而不被人掩口耻笑。所以连张岱都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于是,他决心编一部初级小百科,列述一般中国文化常识,使士子们不要在类似于夜航船这样的场跋频频露丑。他把这部小百科名之曰《夜航船》,当然只是一个潇洒幽默的举动,此书的实际效用远在闲谈场合之上。

    但是,张岱的劳作,还是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有趣的『夜航船文化”。这又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可感叹之处。

    在缓慢的航行进程中,细细品尝着已逝的陈迹,哪怕是一些琐碎的知识。不惜为千百年前的细枝末节争得脸红耳赤,反正有的是时间。中国文化的进程,正像这艘夜航船。

    船头的浪,设不进来;船外的风,吹不进来;航行的路程,早已预定。谈知识,无关眼下;谈历史,拒绝反思。十年寒窗,竟在谈笑争胜间消耗。把船橹托付给老大,士子的天地只在船舱。一番讥刺,一番炫耀,一番假惺惺的钦佩,一番自命不凡的陶醉,到头来,争得稍大一点的一个铺位,倒头便睡,换得个梦中微笑。

    第二天,依然是这般喧闹,依然是这般无聊。船一程程行去,岁月一片片消逝,永远是喧闹的无聊,无聊的喧闹。

    我一次次抚摩过的船橹,竟是划出了这样一条水路?我梦中的亮晶晶的水路,竟会这般黯然?

    幸好,夜航船终于慢吞吞地走到了现代。吾乡的水路有了一点好的征兆:几位大师上船了。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柏,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坝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

    ——这是鲁迅在船上。

    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

    ——这是周作人在船上。他不会再要高谈阔论的旅伴,只求个人的清静自由。

    早春晚秋,船价很便宜,学生的经济力也颇能胜任。每逢星期日,出三四毛钱雇一只船,载着二三同学,数册书,一壶茶,几包花生米,与几个馒头,便可优游湖中,尽一日之长。……随时随地可以吟诗作画。『野航恰受两三人。”“恰受”两字的状态,在这种船上最充分地表出着。

    ——这是丰子恺在船上。他的船又热闹了,但全是同学少年,优游于艺术境界。

    这些现代中国的航船虽然还是比较平缓、狭小,却终于有了明代所不可能有的色泽和气氛。

    仍然想起张岱。他的惊人的博学使他以一人之力编出了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夜航船》,在他死后24年,远在千里之外的法国诞生了狄德罗,另一部百科全书将在这个人手上编成。这部百科全书,不是谈资的聚合,而是一种启蒙和挺进。从此,法国精神文化的航船最终摆脱了封建社会的黑夜,进入了一条新的河道。张岱做不到这地步,过错不在他。

    说到底,他的书名还是准确的:《夜航船》。

    我,难道真的被夜航船的笃笃声敲醒过吗?它的声响有多大呢?我疑惑了。

    记得有一天深夜,幼小的我与祖母争执过:我说这笃笃声是航船,她说这笃笃声是木鱼。究竟是什么呢?都是?都不是?抑或两者本是同一件事?

    祖母早已亡故。也许,我将以一辈子,索解这个谜。



 吴江船

    我已经写了一篇《夜航船》。说来惭愧,我自己真正坐老式的夜航船至今只有一次,不在童年,不在故乡,而在成年之后。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从吴江坐木船到苏州,水程40余华里。两个都是闻名千年的美丽古城,这种夜游,本应该是动人心旌的至高享受。

    坐船的不是我一人,而是一大群当代青年士子。时间是本世纪70年代初,张岱死后280余年。

    事情还得从去吴江说起。

    “枫落吴江冷。”这是谁写的诗句?寥寥五个字,把萧杀晚秋的浸肤冷丽,写得无可匹敌,实在高妙得让人嫉恨。就在那样的季节,我们去了,浩浩荡荡上千人,全是大学毕业生。吴江再苍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文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旅游。那么多行李压在肩上、夹在腋下、提在手里,走路全都蹒跚踉跄。都还没有结婚,行李是老母亲打点的,老人打点的行李总嫌笨重。父亲大多不在家,那年月,能让儿女读完大学的父亲,哪能不在别的地方写检查、听口号呢。与母亲的告别像是永诀,这次出行是大方向,没有回来的时日。母亲恨不得再塞进几件衣物。儿女们自己则一直在理书,多带一本书就多留住一份学问。

    吴江县城叫松陵镇,据说设于唐代,流行至今。我曾比较仔细地研究过的明代曲学家沈璟就是吴江人,自署“松陵词隐先生”。镇中有一处突起两个高坡,古松茂密,或许这便是镇名的由来?沈璟是否常在这里盘桓?不多想它了,松陵镇不是我们旅程的终点,我们要去的是太湖。

    由松陵镇向西南,在泥泞小路上走七八里,便看见了太湖。初冬的太湖,是一首读不完的诗。寒水,远山,暮云,全都溶成瓦蓝色。白花花的芦获,层层散去,与无数出没其间的鸟翅一起摇曳。一阵阵凉风卷来,把埋藏心底的所有太湖诗,一起卷出。那年月,人人都忘了山水;一站到湖边,人人都在为遗忘仟悔。满脸惶恐,满眼水色,满身洁净。我终于来了,不管来干什么,终于来到了太湖身边。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生命重又萌动起来,这生命来自遥远的历史,来自深厚的故土,唤醒它,只需要一个闪电般掠过的轻微信息。

    我们的任务,是立即跳下水去,掏泥筑堤,把太湖割去一块,再在上面种点粮食。上面有人说了,谁也不稀氨你们种的这么点粮食,要紧的是用劳役和汗水,洗去身上的污浊。

    水寒彻骨,浑身颤抖。先砍去那些芦苇,那些世上最美的芦苇,那些离不开太湖、太湖也离不开它们的芦苇。留在湖底的芦苇根利如刀戟,大多数人的脚被扎出血来。浑浊的殷红一股股地回旋在湖水间,就像太湖在流血。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围堤终于筑起来了。每个人都已面黄肌瘦,母亲打点的那些衣服,哪禁得住每天水泡泥浸?衣衫全都变得褴褛不堪。为了劳动方便,每人找一条草绳系于腰间。一天,有几个松陵镇上的居民,不知为了何事来到农场,见到这个情景,以为遇到了苦役犯,赶紧走开。

    棉衣只有一件,每次干活都浸得湿透:外面是泥水,里面是汗水。傍晚收工,走进自搭的草棚,脱下湿棉衣,立即钻进被窝,明天一早,还要穿上湿棉衣出发。被窝是温暖的。放下帐子,枕头下压着好看的书,赶紧抢住时间神游一番。与浮士德对话几句,到狄更斯的小旅馆里逛上一圈,再与曹雪芹磨上一会。雨果的《九三年》撼人心魄,许国库的英语课本扎实有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那么玄深又那么具有想力。此时此刻,世界各国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呢?他们在中国的可能的竞争者们现在正在苦思着一个旷古难题:湿棉衣哪一天纔能干?

    帐子里的秘密终于被发现,发现者们真正地愤怒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污七八糟的书,而且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不顾白天干活的劳累偷偷地看!很快传下一个果断的命令:收缴全部与『文革”相抵触的书籍。

    箱子一只只打开,上千名大学毕业生的书,堆得像小山一般。一个负责人绕着小山威武地走了一圈,有一个问题让他有点犯难:这堆书算什么呢?如果算是毒品,应该立即销毁;如果算是战利品,应该上缴领导。沈思片刻,他挥手宣布:装船,运到松陵镇,交给领导看一看,然后销毁!

    书,满满地装了三大船,让大学毕业生自己摇船启航。临行前负责人以亲切的口气对大学毕业生们说:烧书的火,也要请你们自己来点。

    火是当夜就点起来了的。书太多,烧了好久,火光照亮了松陵镇上的千年古松。

    没书了,闲得发闷。好在已到了夏天,收工后可以消遣的事情多了起来。最有诱惑力的是游泳,一天干下来浑身臭汗,总要到太湖里洗一洗,何不乘机张开双臂,松松爽爽地游一阵呢!清凉的湖水浩阔无比,吞到嘴里都是甜津津的。夏天傍着个太湖不游泳,太说不过去了。

    剥水轻抚着我,我把自己消融在湖水中。我们这一代命贱,干了那么重的活,一入水仍然满身精力充沛。游得很远了,双眼贴着湖水环顾,这儿只有我一人,赤条条的,自由自在。不是洗澡,不为锻炼,不在比赛,只是玩乐。此时此刻,四肢全属自己,连生命也掌握在手中。像青蛙,像蝴蝶,像海豚,却又什么都不像,只像人。真正像个人了,以自由和健康,与山水和谐。在这个时刻,我纔可怜起古代文人,平时,我只是缅怀和羡慕着他们。今天我敢于与他们打赌称胜:我们纔是与太湖最亲热的文人。沈璟只是凭着太湖的神韵作作曲罢了,而我们,却化作了太湖的音符,起伏跃腾。

    游泳当时正提倡,负责人不反对,他们自己也游。

    为数不少的女大学生们,先站在岸上看,终于她们忍不住了,三五成群地跑回了宿舍。当她们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全换上了游泳衣。

    女子游泳,在城市游泳池里屡见不鲜,但在这里却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她们平时穿着破旧衣衫下田,繁重的农活使他们失去了性别。每天,在田埂上,当她们挑着绝不比男学生轻的稻担迎面走来的时候,男学生从来没有想到这是一些青春灿烂的姑娘。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略带腼腆的生命杰作。风撩了撩她们的散发,她们的步子轻轻盈盈,如踏着音乐,向太湖走去,走进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里边。

    男学生们被震慑了,剎那间勾起了遗失的记忆,毫无邪念地睁大双眼。他们和她们都20余岁。

    此后的日子,渐渐过得暧昧。男女学生接触得多了,有几对明显地往来频繁。一个晚上,几个男学生走过女宿舍门口,正好突然下雨,女学生们热情地挽留他们避雨,还倒了热水让他们洗脸。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所有的男学生出动,在女宿舍门口挖了一口深深的大井,还用小石子在井沿上垒出三字:友谊井。

    但是很快传来消息说,这里出现了腐蚀与反腐蚀的斗争,阶级斗争有了新动向。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好办了。当时正好全国又在兴起什么运动,大学毕业生原来所在的大学向农场派出了好些战斗组,大多由工人宣传队率领。太湖边的草棚子里热闹起来了,夜夜灯光都很晚纔熄。青年们第二天一早上工,都头重脚轻,晃晃悠悠。

    挖思想、排疑点、理线索、定重点,炊事班每天打出的饭菜,开始有了剩余。好几个小集团被清查出来了,大会上,报告者的口气越来越凶。后来,终于点出了一些名字。罪行最严重的是一个漂亮热情、善于交际的女学生,她在下农场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中,被几个男同学戏称为『外交部长”。她竟然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向领导揭发。“这样的反动小集团连职位都分好了,不为夺权为什么!”报告者的推断极其雄辩。

    一天傍晚,传来警报,正在受审查的她失踪了。上级命令全体人员分头追寻,几个男学生在湖边找到了她的纱头巾。

    把她打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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