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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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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达司机愣了一下,说:“好像没事儿,你呢?”



 



听到此处,我差点没让口水呛死。



 



自那之后,晋师傅放弃了黑车。此时天降奇缘,同一个大院儿的一位姓秦的老师傅找到他,问愿不愿意开双班儿。这位秦师傅有“个体出租”执照,车是新换的,老师傅开车在意,保养及时,车况非常好。晋文山问他:“秦师傅,您知道我刚把人车弄河里去了吗?”秦师傅说知道。晋文山又问:“那您还信得过我给您开夜班?”秦师傅说,就因为知道这事儿,我才找你。把晋文山说得晕头转向。



 



北京个体出租车牌照极少,十分金贵。牌照对应的车管理严格,不能说换就换,所以车对这些老师傅来说就是命根子。那几年,他们不用交份儿钱,一个月挣下来,除了油钱保养,车辆损耗,加上交点微不足道的税,剩下都是自个儿的,十分令人眼红。秦师傅说,小晋啊,你开我的车,可就不能当晋疯子了,你车门子上印着“个体出租”这几个字儿,本身就招事儿,咱们开车必须得规规矩矩的,知道吗?晋文山说:“知道了,我不走河边儿。”说完一点火走了。秦师傅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实际上,晋文山比以前确实老实多了。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开快车,不斗气儿。因为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开车除了要注意行人,还得注意车,因为车跟车一旦出了事儿,动静还是挺大的。但是由于开的是夜班,路上车少人稀,他总是以限速以内的最高时速行驶。半年下来,秦师傅一查,一个违章都没有,挺满意。每次交车,秦师傅只嘱咐一句:别超速!晋文山答说:哦。



 



那年八月的一个晚上,下起毛毛雨来。这种雨几乎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站在雨里,一会儿全身就能湿透了,十分讨厌。路上凉津津的,又湿又滑,像被猫舔过似的。当时从西郊进城,已经修好了几条联络线和高架,晋文山接了车,在西郊转了一圈没有活儿,准备走其中一条联络线去城里趴酒店。上联络线前,他停在白线上等红灯,红灯在湿漉漉的柏油道上投下一团口红似的影子,这让他想起一个人。他想起秦师傅的女儿。晋文山说,这姑娘比他大三岁,叫秦琪淑;她跟秦师傅说自己是外企的白领,实际上是俱乐部里跳舞的。我听完这段描述,脑子转得十分吃力,因为这里面包含了太多信息。比方说,晋文山可以这么讲:“我是七六年的,秦琪淑是七三年的”。但是他却用了“大三岁”这个显然带有抱金砖指向性的说法。



 



这时候,右边的车道停下一辆车,晋文山感觉到,那辆车在毛毛细雨中摇下了车窗,司机从里面看他。他只用余光就能知道,又是那辆尼桑。这是一辆九一年的墨绿色蓝鸟sss,已经很老了。车身重新喷涂过,尾翼和排气管显然进行了改装,镀了锌;同样电镀的轮毂闪着战斧似的寒光。在西郊,很多人见过这辆车,它总在十二点以后上街,像一头莽撞的小兽,到处惹麻烦。它马力大,提速快,转弯灵活,喜欢急冲猛跑,疯狂变线。开车的是个黄毛小伙子,西郊的夜班司机们不认识他,咸称之为“那个傻x”。现在这小子已经出名了,大家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上报纸和电视的时候都叫“小轿车司机”。



 



这辆车几乎每天都跟晋文山碰上。它喜欢在红灯线上跟并排的车拼起步,几乎百战百胜,因为没人乐意搭理他。其实晋文山也不乐意搭理他,只是起步本来就快而已。几次跟晋文山并排起步,结果都大出这辆蓝鸟所料。晋文山的提速太快了,你坐在他车里,能够清晰地听见发动机转速逐渐加快,然后以摘挡和离合器的声音为标志,突然降了一个高度,并以稍微缓慢一些的速度继续上升,如此往复。你感觉不到空挡那一瞬间的降速和后挫感,因为他选择换挡的时机就像屠夫寻找牛脖子上的关节,批砉导窾,流水行云。而那辆蓝鸟,晋文山只用了两个字儿形容它的司机:傻踩。他似乎以为在转速尽可能高的地方换挡会获得更好的动力,而且不管晴天雨天,水泥柏油,他换挡的节奏听起来是一样的。这说明他就是傻踩,没什么经验。一开始,蓝鸟只是偶然跟晋文山比过几次,都输了之后,表示不服,整晚上在大街上找他。晋文山说,那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能是进排气都进行了改装。我问他,是不是那种排气管特别粗的?晋文山说,不知道,我很少看别的车的排气管,都是别人看我的。



 



八月那个下雨的晚上,晋文山看着红灯的倒影,想着怀抱金砖的秦琪淑时,那辆蓝鸟缓缓停在了旁边,还摘空挡轰了两脚油。彼时,蓝鸟的司机一定不知道自己将在这个夜晚永远地告别他热爱的马达轰鸣声。



 



比赛开始了。绿灯一亮,蓝鸟发出巨大的咆哮,领先半个车身跃出。晋文山是在变灯的一瞬间现挂一挡的,他不像别的老司机那样老早就踩着离合器踏板挂好一挡,也不用二挡起步。“太累,你知道我一宿得踩多长时间离合吗?能少踩一秒是一秒。”他这样解释道。他每换一次挡,油门有好几个动作。他说,先试探性地踩一脚,等车告诉你:准备好了,走你!再一脚踩到底。这个说法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在自己车上试了试,没什么感觉。晋文山后来又说,“试探性地踩一脚”这个说法,实际上非常之快,根本感觉不到,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根本感觉不到的感觉真是太玄妙了,实在不懂。我觉得这完全是语言表达能力问题。



 



这个红绿灯的位置就在联络线开始的地段,进入主路之后几秒钟,就是一个大上坡。上坡时晋文山已经完全超过了蓝鸟,并达到了这条路的限速。每到此时,他总会故意踩一下刹车。刹车灯一亮,就等于在跟后面的车说:我已经赢了,只是不想超速,你走吧。每次都把那个蓝鸟气得一路按着喇叭就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上到坡顶时,晋文山踩了刹车,其实那一瞬间的车速还是非常快的,以至于蓝鸟生气地按喇叭超车时发生了多普勒效应。这个多普勒效应没能拖多久的长音儿,就被一阵巨大的恐怖响动拦腰斩断了。不到一秒种之内,晋文山也到达了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本能支配着他猛打方向盘,并在尽可能合适的时机用尽可能合适的力度踩了刹车,他的轮胎与湿柏油路摩擦出来的尖利噪音接替了那阵复杂的撞击声。最后停下时他车头朝后,竟然还摘了空挡。



 



讲到这里时,我们正好路过收费站。晋文山利用收费员找零钱的时间,使劲搓了搓脸,然后咯吱咯吱地转了转脖子,继而又恢复到45度的姿势。他用这个姿势给我讲述这种事,总有一种奇怪的恐怖气氛。搓完脸,他接着讲下面的事情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搓脸。他大概已经很久没回忆起那个画面了。



 



他先是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事故现场。他的车头在疯狂的旋转中不知道怎么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好朝向事故现场的方向。那辆蓝鸟撞在了一辆大得已经失去真实感的平板拖车后面,但并没有完全贴死。否则以蓝鸟的车高,估计会直接塞进拖车的车斗下面,整个车顶都得给铲飞了。晋文山想,这怎么可能没撞上?从那个角度看,蓝鸟的鼻子好像还挺完整的。于是他使劲搓了搓脸,开门下车。那时候他还没有歪脖子和转脖子的毛病。



 



等走过去一看,晋文山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当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根烟抽,而不是打电话报警。可是秦琪淑最讨厌他在车上抽烟,所以他戒了。有一段时间,他又转过脸去不敢看车里,因为实在太惨了。但是他最终还是转了过来。他这次没有问“你没事儿吧”,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这很明显,那个蓝鸟的司机,已经从各种意义上完完全全地死了。



 



那辆大型拖车的车斗上,散放着一些长到难以想象其用途的大钢筋。这些钢筋又粗又长,自重把它们坠得弯了下来。撞击的瞬间,一共有七八根钢筋穿进了蓝鸟,它们在一些复杂的力学作用下分散向各个角度射去,把蓝鸟射得千疮百孔。它们就像罗家枪的枪法一般,一抖七个枪头,只有一个是真的,这个真的枪头准确地穿过了司机。关于这根钢筋所穿的位置,晋文山并没有讲,用说书的行话来讲,他用很长很长的沉默,把这一段“码”过去了。即使他讲了,我也不想再讲一遍,因为那实在太惨了。



 



晋文山手脚没地方放,在原地转悠了半天,双向都没有一辆路过的车。这时候他想起来他有一个手机。那时代的手机十分原始,刷不了微博也拍不了照,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他打了个110。



 



按说这时候应该112,但是这不重要,任何紧急情况都可以打110,总之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报了警。警察问了好几遍,在哪啊?哪个路口啊?他也说不清楚。一个夜班出租车司机,竟然说不清地名,这也真是要命。他的脑袋那时候完全乱了,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指着远处,转来转去,最后说了个“西黄村”。这个地方倒也不远,警察费了不少劲还是找到了,因为后来有别的车报了警。报完警之后,他忽然想起来,不是还有个货车司机呢吗?结果等他拉开车门一看,大车驾驶舱里没人。



 



他歪着脑袋给我讲这段的时候,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差点跳车。他看了看我,解释道:这不是闹鬼,后来才知道,一出事那个司机就下了车,看见人死了,二话没说就跑了。也不知道他跑个啥,是人家撞他,又不是他撞别人。我心说,你现在说得这么淡定,当时不也吓尿了吗?这不是我夸张,是他自己说的,他说当时差点就尿裤子了。空荡荡的柏油路上,飘着讨厌的毛毛雨,四围一个活人都没有。他拿起手机,想要打个电话。他妈死了好多年了,他爸是个酒鬼,这时候早睡成一摊烂泥了,他不知道给谁打。他想给秦师傅打,又觉得太晚了,不合适,再把老头吓着。他想给秦琪淑打,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环顾四周,路两侧的住宅楼全部都关着灯。南面不远有条铁路,平时经常过车,这时候也阒寂无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连根烟都没有。最后他坐在湿漉漉的护栏上,拿着湿漉漉的手机,整个人湿漉漉的,像个水獭,一边挠头一边给秦琪淑发了一条短信。发完之后,手机就进了水,坏了。他是这么发的:



 



“淑子姐,西黄村在下雨。”



 



然后他就在满面雨水的掩护下,呆呆望着蓝鸟的司机,撇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问他,你这算是为谁哭?他说,为那个被钢筋插死的傻x哭。我说,人又不是你撞的,而且这回你连挤他都没挤,他自己赶上了,赖谁?如果大车在你那条道上,死的就是你了。晋文山说,我想过,我能应付,但是估计他还是应付不了。阎王要你三更走,谁敢留你到天明?我一拍大腿道:对啊!你这不是想得挺明白的吗,有什么可哭的?他说:傻x的命也是命啊。



 



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刚刚过完生日没多久,从秦师傅那分到的车钱已经能让自己的爹住个半年的养老院,他是这么打算的。他还想存点钱结婚,虽然他根本没胆子跟秦琪淑提这个事儿,而秦琪淑则好像有好多个男朋友。这个晚上之后,世界就像一个星期没换水的金鱼盆一样,你还能看得见一切,但它们都不再闪闪发亮了。



 



从那以后,晋文山经常做噩梦。噩梦的内容很俗,就是重现车祸的过程。梦里,有时候蓝鸟里的司机变成开黑车时挤下道的那辆白捷达的司机;更多的时候,他自己变成了蓝鸟司机,坐在蓝鸟里,仪表盘、中控台呼之欲出。他在一座桥上爬大坡,看不到坡对面的情况,但心里很清楚,对面有一排排铁枪在等待着他。他踩刹车,可是车怎么都停不下来,开过了坡,眼看着铁枪像一片倒下的森林一般直压过来,他使劲扭身子想躲开,可是身体被安全带勒住了。他只好用力歪脖子,想把脑袋躲开。在梦里,有时候能躲开,有时候躲不开,能听见钢筋进来时一系列复杂的声音。在后来的梦里,他从一开始就歪着脖子开车,果然一次都没被扎中过。等醒着的时候一开车,发现这个毛病已经改不过来了。



 



现在的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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