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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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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早年看韩剧,老有这样的情节,女主角查出绝症,男主角追悔莫及。



 



我在心里骂,呆子,好像你不知道她会死一样。



 



每个人都是身患绝症的病人。不是吗,在我们抵达世界的那一刻,结局已先于我们抵达。



 



一辈子,会遇见那么多人。有些人刻骨铭心,仿佛命中注定;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我们相信有下一次,相信永恒,相信天长地久,却忘了,生命是一场接一场的离别。过了长亭,还有短亭,出了阳关,还是阳关。



 



却还是有,潦草的告别,胡乱的分开,不经意的走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就像你会离开所有的人。从无尽的黑暗中来,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去。在这转瞬即逝的光阴里,谢谢你走过我的生命。



 



 



 



路明,大学老师。已在「一个」发表《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微博id:@坐在后排的兄弟






VOL。566 皮格马利翁

txt=小_说'_天。堂

作者/陶立夏



 



如果用我千疮百孔的记忆回想一下的话,大概是八年前开始失眠的,距离我们陆续离开伦敦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失眠会对大脑造成损伤,但这并非了不得的事情,因为从科学角度来说我们每天都在死掉一点点,所以这种损伤就像罹患绝症时患的小感冒,或者宇宙毁灭时下的毛毛雨一样。总之无关痛痒。



 



但失眠的夜晚有很多时间需要打发,这就很麻烦。上午在医院实习,下午到学校图书馆为毕业论文搜集资料,忙到眼睛都快盲掉,灵感因睡眠不足而愈发虚无缥缈,熬到半夜就可以去巷子口的fish and chips买炸薯条。



 



我记得那个钟点正是pub打烊的时间,醉醺醺的年轻人喧闹着从pub里涌出来,青春的荷尔蒙被酒精泡过,开始发酵出腐味,但你更在意的是空气里飘过的薯条的油腻味道,在漆黑夜色中闪烁着魔法仙女棒那种让人颤抖的愉悦金色。



 



捧着松脆的薯条回宿舍楼,到公用厨房的电饭煲里找碗晚饭吃剩下的白米饭,靠在储物柜上大口大口地吃。有时会遇上别屋的室友l来厨房找番茄酱,就这样熟悉起来。宿舍还有一间房间空着,那位迟到的房客似乎被困在了非洲某处。



 



l是标准的帝国大学高才,在计算机系读硕士,研究人工智能。我不爱麻烦别人,尤其是为小事,但用了许多年的电脑时常故障终于系统崩溃,写了许久的论文草稿丢失,才迫不得已去敲他的房门,问能否帮忙恢复资料。他没等我细述来龙去脉就答:当然可以。他后来解释说,所有在电脑上出现过的资讯都会留下物理残迹,只要你足够耐心就可以一一恢复,过程有点像拆一只茧。



 



“也就是说,其实你电脑上的资料永远都删不掉?”我问他。



 



“是啊,除非你把硬盘砸成粉末。”他回答。



 



“过往那些再也不想看见的照片啊,邮件啊,怎么办?”我突然好奇。



 



他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流利地回答:“删除前打印出来烧掉。就当是彻底成灰了。仪式感很重要。”



 



 



 



夏天的时候,l在自己房间关了整整三天三夜,每次路过都听房内在播放同一首歌,隐约是张学友的《吻别》。第四天晚上形容枯槁的他到厨房找我:“兄弟,陪我去喝一杯。”



 



“你的世界模型终于成功了?”我打趣。



 



他黯然地指指心口:“不,是这里坏掉了。”



 



我了然。都说时间治愈一切,可那要等好久,没有如许耐心和勇气,所以不如先投靠酒精,否则只有去跳学校最高的女王塔。



 



从酒吧出来,深宵的街道人声喧哗,人群围着倒在马路中间的一个年轻人。他脑部遭受了重击,神志不清。我一边跪下来寻找他的脉搏,一边打电话报警。l脱下衬衫想垫在年轻人脑后,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



 



“小心。”那人说,是带口音的英语,但语气坚定。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线仔细检查年轻人的瞳孔后轻声说:he is gone。



 



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我没有找到脉搏。但l疑惑地看向这个陌生人,恳切问:but to where?陌生人摇摇头,露出无奈的神色,最后撸起死者的袖管给他看,苍白的手臂上布满针眼和淤青,还有地方出现了溃烂。



 



“药物过量,脑后的伤是摔倒后造成的。”他解释。



 



人群触电般散去,留下我们三个等救护车。我们等待了将近15分钟,救护车才挤进小巷。这时我发现我们正坐在剧院门口,头顶是舞台剧版《玛丽·波平斯》的巨幅海报,玛丽阿姨举着阳伞正要随风飘去,不知道她又是去哪里。



 



“当时他还有体温。”l说。



 



那个陌生人,正是迟到的第三位房客,来自叙利亚的心外科专家m,将在帝国大学医学院担任三个月的访问学者,我曾在医学杂志上读过他的文章。他并没有和我们握手,医生都不太喜欢握手。我们互相点头致意。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会独自走过大阪城的夜色,那是樱花满开的夜晚,年轻人穿着浴衣结伴赏花,静得只听到木屐叩击地面的声音,以及花瓣落在发间肩头时心跳般“噗噗”作响。那时我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我们三个人白色汗衫上的血迹,像樱花花瓣一样洋洋洒洒蔓延。



 



那是msn messenger关闭全球服务的前夜,m早已完成英国的学术交流,在参加另一项无国界医生行动之后失去了联系。而我与l也已多年没有通过音信。我到酒店商务中心给l留离线消息,对话框打开后踌躇很久不知说些什么。分别这些年想必彼此变化都太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最后只留给他我最新的电话号码,说下个月会路过加州。



 



l的消息在深夜抵达,只两个字:回见。



 



 



 



人工智能的终极梦想,是建立一个可预测的世界模型。但l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终极梦想,他的第二个梦想就率先解体,交往五年女朋友毫无征兆嫁了别人,给他寄来一张电子邀请函。



 



“为什么要学计算机呢?或许我该学物理。在物理学中,你起码有个小滑块可以退一下,你有机会碰一碰这个世界。还有把你拉住的重力,多有人情味?啊,还有光,研究它的速度,研究它的质地。我究竟为什么要学计算机?”失恋的l喝着啤酒在厨房里絮絮叨叨地提问。我又为什么成为一个整形医生?在我切开病人肌肤的那刻,也常常情不自禁地怀疑科学是否是种可怕的存在。但除却自然天地,真实的东西鲜少美丽。人就是一件件残次品,他们具有的情绪与感情亦是如此。总要有人负责修理、维护、缝补。



 



“你说,人心为什么这么复杂善变?”夜很深了,l自顾自继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毫无睡意,但对答案一无所知。就像我不知道一条河为什么流向这里而不是那里,一片雪落在这座山上而不是那座,一朵云是这个形状而不是那个。



 



其实我也有问题要问,比如说美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比如说为什么抽取多余脂肪比修补一个孩童破损的容颜更能赚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拥有天赋,而有些人只是心怀盲目的热诚。但后来我知道,天赋并不是上天赐予人类的最珍贵的礼物,遗忘的能力才是。



 



“或许我们可以采取脱敏疗法,每次他提起前女友的名字,我就揍他一顿。”m提议,“我是跆拳道黑带。”



 



“有多厉害?”



 



m让我站在厨房中央伸出手,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踩着我的手从我头顶翻了过去。



 



l放下啤酒罐大力鼓掌:“好身手!为什么当医生,当刺客不好吗?”



 



“是啊,说说,你为什么当医生?”



 



“我喜欢上邻居家小姑娘。”m没有抬头,喝着他加蜂蜜的薄荷茶说,“她心脏不好,我就想,长大了我当医生,给她治病,她就得嫁我。”



 



“后来呢?”l追问。



 



“后来她被美国来的专家治好了,我拿到执业资格那天,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是个非常好的人,在银行工作。”



 



l黯然。



 



“敬世界模型!”我赶紧举杯。



 



“敬世界模型!”m微笑。



 



“敬无常的人心!”l大喊。



 



第二天l跑去系里找导师,放弃即将到手的保送名额和全额奖学金,准备前往美国西岸重新开始。就像他说的:仪式感很重要。我记得他去递交签证申请的那天,伦敦地铁遭遇恐怖袭击。人群匆促走过古旧的黄砖楼,沉默地赶路,有乱世的感觉。



 



 



 



仲春的洛杉矶,繁花似锦。我下榻的酒店在为晚上的婚宴做准备,场面热闹而混乱。策划公司已搭建好通往海滩的白玫瑰与素馨花拱廊,孩子们牵着气球横冲直撞,脚步声“嗒嗒嗒”。我到大堂的时候,l正坐在角落耐心地等,隔着暮色看是多年前一模一样的眉眼。一瞬间觉得时间深不可测,不知道事隔多年,他的情伤好了没有。或许已经是功成名就的工程师,顺利娶妻生子。就像《男人四十》里林耀国与妻子文靖,相敬如宾,闲来在客厅背诵苏轼的《前赤壁赋》。电视里播着长江的壮美风光,厨房里一锅汤却炖坏掉。



 



就是这样的简单琐碎,像一个被执行了上百万次的程序,叫人安心。



 



他站起来大力拥抱我:“走,带你去吃饭!”



 



一号公路的悬崖下惊涛拍岸,夜色四合,一切茫然。



 



“不知道是南美洲哪一只蝴蝶扑闪了翅膀。”我对着不见底的黑暗叹息。



 



 “理论上来说,如果蝴蝶效应能运用数学模式来表述的话,我们就能找到应对各种气候变化的方案,甚至是金融海啸。”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现实中这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



 



“高级计算机也只能处理小数点以后9位数的计算,如果9位数以后的数无限放大,错误就无限放大。”



 



“各种错误累积,原来没有负负得正这种事情啊。”



 



“对,并没有。”



 



“真是残酷人生。”



 



 



 



到餐厅他为我点了瓶啤酒,astra,标志是锚与心。



 



“感情顺利?”我问



 



他笑:“真爱就和鬼一样,从来只听说别人遇到。”



 



“生意可好?”他问我。



 



 “还行。”我答。此次在洛杉矶美容医学论坛上,我做了主题为针灸对注射微整形之借鉴作用的报告,反应热烈。如今我拥有自己的诊所,生意过得去,允许我拥有些许骨气,不必为高昂费用而盲从于客人的要求。这行缺的不是技术,而是品味。当我修复病人的面部神经,有时会想起l说:恢复残损的硬盘,像拆一只茧,而彼时的m又在哪里修复谁的心?



 



当年寄居帝国大学学生宿舍的三个人,一个为世界寻找最终解答,一个医治心,我最没用,是个解析皮相的整形医生。“只塑造自己心目中完美女性的皮格马利翁”——曾有采访过我的时尚杂志这样形容我。我对此不置可否,因为我并没有爱上过自己的病人——那些我用刀剪塑造出来的作品。



 



l吃着薯条说:“我的研究项目进展顺利,我们在研发具有情绪关怀能力的机器人。程序的工作原理是建立模糊数据库,根据你的情绪调整反馈,给予情绪抚慰和心理疏导。完成后将用于抑郁症和自闭症的辅助治疗。”



 



我在名古屋丰田汽车博物馆看过机器人跳舞,说实话,那场面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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