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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4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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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这朵桃花本身就开得偷偷摸摸的缘故,我在此后很长的日子里,都没有再见过她和那个男孩一起出现过。



只是,我竟然也习惯了步行,芙蓉隧道里的涂鸦似乎每个夜晚都有细微的不同。有那么几回,夜深人静,隧道里空荡荡的,我把眼镜摘下来,模模糊糊地看着两边墙上五彩斑斓的图案,在苍白的灯光下,潮湿而温暖的空气贴在身上,那些色彩仿佛跳动了起来,我就像掉进地洞里的爱丽丝,天旋地转却觉得一切色彩都在歌唱。



就是在这个夜晚,我又远远地看见了刘畅和那个男孩的背影。



两个人走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隔着不易察觉的距离,和天下所有的情侣一般,步履缓慢身姿柔和。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晴朗无云,星辰寥落。



毫无缘由地,我觉得这朵桃花马上就要开败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刘畅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男孩。



我和那个男孩住在同一栋楼,在某次社团活动中相识,几次出门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他,总会挥挥手打声招呼,更像是例行公事般互相问候。他面庞端正,身材高大,我能感到这个男孩子透出来的正气,但是总有什么地方让人不自然,每一回都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能量和他把每一段对话维持下去。



后来,刘畅在某个午后终于提起他的时候,感叹了一句,生活还这么长,我怎么可以和一个无趣的人一直呆在一起呢?细细想,那时刘畅才十九岁,根本还不到发此感叹的时候。



我心里惦记着笔仙的话,四月未到,这个男孩不是刘畅的真命天子。



本想这样和刘畅说,可我发现她并没有露出可惜的神色来,也无悲伤。于是明白是我多虑了,这段短暂的时光被刘畅从生活中潇洒地抹去,她说,它不足以被记录成自己的初恋,何况那个男孩和自己都没有给过彼此任何昏了头脑的承诺。



刘畅说:“它不够资格。”



我说:“不够轰轰烈烈,也不够刻骨铭心。”



刘畅摇摇头:“是不够真实。”



我说:“就跟我摘了眼镜看世界一样。”



刘畅又摇头:“不对,你摘了眼镜看世界是浪漫主义的,而我们的故事是超现实主义的。”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至少对我来说,太超现实主义了。”



 



时间策马奔腾,鹭岛的冬天不仅冷还带着潮湿,我和刘畅在学校的餐厅里吃过年前的最后一次饭,我拖着行李箱被一阵冷风赶进车站,回家过年去了。回家之后,我和她断断续续地联系着,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我看着桌上的日历,年关将近,却觉得空气里年味甚薄,有百无聊赖之感。



大年初一的晚上,刘畅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没有她,只有三个男孩子搭着肩对着镜头笑,看样子是在某间咖啡馆里拍的。我有了几分明白,问刘畅:“是哪一个?”



刘畅答:“中间。”



于是我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在茶褐色的画面里看见了第二朵待放的桃花。



那个围着围兜的男孩,戴着大框眼镜,对镜头露出健康的笑容,显得骄傲却又平易近人。我把照片放大细细端详,觉得男孩的脸上透出了久违的爽朗。



然而,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刘畅的两朵桃花会相隔如此之近,甚至让我产生了某种怀疑。



第二朵桃花缓慢开放的过程,由刘畅给我全程直播。我知道,这样一来,必定舍去了许多我看不见的细节,或许是无关紧要的,或许是刘畅不想让我知道的——然而后者却又可能在过程中发酵,变成某种回避不了的因素,只是此刻,我无暇多想。



 



刘畅家楼下的公交车站有一班直通集美的班车,一路上摇摇晃晃,把堵车绕道统统算进去,大概一个钟头能到目的地,下了车就是泰坦咖啡馆。



那时春节刚过,春寒料峭,她裹好厚厚的围巾,每天准时出家门。



那些从信息和微信上发来的文字变成了跑动的画面,我看见刘畅在咖啡馆的厨房里小心翼翼地烤着松饼、煮着咖啡。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成不变的,却又总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年轻的老板给客人端去煮好的咖啡,弯下腰,露出微笑。



身手敏捷地走回厨房里,空气里充满了烤面包的甜腻香味,刘畅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的一刹那和老板四目相对,他若有所思,有些来不及反应,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刘畅迅速转过头,连空气里的香味都闻不见了。



我说:“你喜欢上他了。”



刘畅说:“我也觉得。”



我说:“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刘畅说:“他生日就要到了,我要送什么礼物好呢?”



我说:“你跑题了。”



刘畅说:“你觉得送衬衫怎么样?”



我没有再接话,放下手机的时候仿佛闻到了一股咖啡豆饱满的香气。但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上一朵桃花,那个男孩已经久久地消失了。刘畅那时庆幸没有给对方任何承诺,但那张显得严肃又理智的脸庞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和刘畅说,承诺这种东西,大概都是自作多情的产物。就像小时候想着改变世界,长大了连世界都改变不了自己,都是时间问题而已。心想爱到深处,便有承诺随之而来,但长久之后再想起,除了感叹一句“爱过”,又能做什么呢?



我心里嘀咕着应该提醒刘畅恢复理智,但我想,还是晚了一步。



年轻老板是个不擅长聊天的人,这是刘畅跟我抱怨的。我看着她发来的一页页聊天记录,在刘畅大段大段的文字后面,除了各种语气词,再无其他。



我心里想,这简直是个哑巴啊。



刘畅倍感无奈。



我也很无奈。



刘畅在心里想的是,年轻老板为什么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察觉。而我纠结的是,该如何朝刘畅泼这桶冷水。每回我刚刚提起水桶,就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告诉我别这么不识趣。来来回回,也就放之任之了。



等到我开学又回到学校,刘畅和年轻老板仍旧毫无进展。所有用松饼和咖啡组成的故事背景即便甜得发腻,也仍旧挥不去那股清苦的气息。



我亲眼看见那件作为生日礼物的天蓝色衬衫被刘畅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几日之后她发来年轻老板穿着衬衫的照片,言语间透着掩不住的欣喜。



后来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时,我不知道从何谈起,只是开口问这几日如何。



刘畅却露出黯然的神色说:“他已经四天没有找我说话了。”



我问:“以前他找过你吗?”



刘畅摇头:“都是我找他说话。”



我露出苦笑:“耗着。”



刘畅说:“快耗不下去了。”



我说:“那就去告诉他。”



刘畅说:“怕是再也不用耗了。”



我就这样再一次遇到了世纪难题,而且是个漂亮女孩提出来的,悲哀的是,与我似乎没有关系。刘畅在酝酿着什么,我想该换个话题,给自己留些思考的时间。



她却开口了:“他现在在菲律宾旅游。”



我不说话,她又接着说:“等他回来我就告白。”



我问:“什么时候回来?”



刘畅终于露出笑容:“还有一周。”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独自一人从芙蓉隧道走回公寓,这次我没有把眼镜摘下来,那些斑斓的图案像是突然被暴露了秘密一样,萎靡不振,失去了活力和激情。



我仔细地辨认着它们的每一个笔触和细节,还有那些从天南海北到来的人们签在上面的名字和留言,就像漫长的历史都被吸进去,换一个面貌又被吐了出来,谁也不认识谁。



我想起了刘畅跟我说过的故事,那个凤凰花开放的夏日,年轻的女医生找到了能够和她度过余生的男人,刘畅说,当年的年轻女医生在苦苦酝酿之后,终于吐露芳心。那个带着冷峻神色的颀长男人,仿佛拾得珍宝,欣喜若狂。



但我想,在最初的时刻,谁也不知道能否陪着对方走下去吧?



听到刘畅说要去告白,我有些不安,就如内心深处的小岛,忽而又成了前线。



所谓的告白,不过是一种本能的仪式,更多的时候带着绝决和奋不顾身的意味,它的到来只是为了让当前的状态结束,却不代表新状态的开始。但这样的仪式所需要的勇气在生活里却向来匮乏。



刚刚走出隧道口,刘畅给我发来一张图片,在打开的前一秒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打开的时候却看见是一条项链,有一大一小两块琥珀坠子。



我说:“很漂亮。”



刘畅说:“小琥珀里藏着第一朵桃花。”



我说:“另一块琥珀更惊艳。”



刘畅说:“因为它是浪漫主义的。”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想起了笔仙的话。



四月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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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556 两个哑巴

t?xt_小_说天堂

作者/马頔



 



“我期望语无伦次着过活,或者完全没有语言,这让我不再没完没了地诉说我爱着的姑娘,和让我憎恨的生活 。”



 



几天前我在台湾,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异常清静的靠海公路上,人烟稀少,草木都显得彬彬有礼,云很低,好像唾手可得,可以大声唱歌,或者躺在沙滩上对着天空怪叫,一路上没人有交谈,乐得其所。



 



这让我想起一个姑娘,我们是小学最后一年的同班同学,虽然只有三个月。我只听过一次她的声音,但我们从没停止过“交谈”,直到现在。



 



她是插班生,老师的提前交代,让所有人都对即将来到的新同学充满了揣测。但不包括我,原因要从一年前我杀了那个人开始说起,故事太长,只说结果——就是我不再喜欢说话,变成了一个孤僻怪异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好奇,倒也不是一句话都不说,在我妈的皮带下总还是有例外的。



 



因为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工厂,大家的父母基本都在那里上班,很早就有人开始讨论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有人说她是因为蹲班才转学到我们小学,有人说她父母死了,是姑姑养大的,还有人说她是个哑巴。也就是最后一个传言,让我开始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她,谈不上漂亮,但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可能是因为大我们一岁的关系,身材相比班上的女孩都要成熟一些。老师说,这位新同学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说话,所以同学们要帮老师好好照顾她,不许欺负她。确实,从她来的那天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对周遭更是置若罔闻。渐渐的,她的称呼从本名变成了哑巴,或者怪兽,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挤,和我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默不作声,连生气都没有过。我喜欢她的眼神,那种感觉就像在肆意玩弄着好奇者的心。



 



我们座位离得很近,让我有足够的条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其实她除了不曾说话,任何行为都和正常人无异,但在那个年纪,所有人都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很可惜我和她都属于被高高在上者踩在脚下的那种。我开始试图接近她,传纸条成了最便捷的方式。起初她从不理睬,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了她在看一本书,便问她书的名字,她居然回了我——



“是海底两万里。”



“如果你看完可以借我吗?”我抓住机会继续和她攀谈着。



“好,如果你能两天看完的话。”她回。



 



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依旧冷漠。因为课业,我对书本完全没有兴趣,为了能继续和她说上话,还是硬着头皮看了起来。现在想想还是很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完全不知道课本上学来的文字,还能有这种能让我如此着迷的排列,让我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



 



自此,我经常找她借书看,慢慢的,她的回复也不再刻板,话也多了起来,我们从凡尔纳聊到大仲马、巴尔扎克,和让我们脸红心跳似懂非懂的杜拉斯,最后聊到了未知的爱情和幼稚的未来。我为我们的早熟感到骄傲,越来越觉得她的独一无二,放学路上也开始有了我们并肩的身影,但我从没问过她为什么不会说话。



 



有次周末,我们坐车到很远的图书馆去借书,看着林立的高楼,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就写了下来给她:世界的欲望是无限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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