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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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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但我们都不喊“外婆”,而喊“奶奶”,或许是这样显得关系更为牢固吧。



5,妈妈长大后,很难嫁。因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劳动力又实在太重要,所以要求男方当“上门女婿”,即要吃住劳动在女方家,生了小孩也要随女方姓。妈妈小巧漂亮,喜欢她的人挺多,但没人愿意这么做。后来有人介绍爸爸来看看,爸爸那时正在当代课老师,还会弹风琴,写得一手好字。妈妈早已心灰意冷,不当回事,一边忙来忙去一边跟爸爸随便聊聊。到了傍晚,介绍人对爸爸说:“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來吃个晚饭吧。”那个时候真是穷啊,两个人就面对面各自吃了一碗全是米汤没有几粒米的晚饭,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6,我跟弟弟果然都随妈妈姓。隔了好些年,爸爸偷偷问弟弟:“你以后生了小孩能跟我姓李么?”弟弟说:“我也不姓李,如果以后找的女人也不姓李,小孩姓李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7,妈妈生我时正是正月,天寒地冻,当天晚上还下起了大雪。清晨时我出生了,哭得好响,大雪应声而停,接着,太阳出来了。爸爸心情澎湃,给我取了个很文艺的名字叫:“雪晴。”但因为亲戚家有个姐姐的名字发音跟这个一样,怕叫起来不方便,我便与这么琼瑶的名字擦肩而过,最后简直是被潦草地安了个名字,导致我现在还得给自己取个笔名。



8,隔了几年,计生政策略有松动,我们那儿“倒插门”的家庭可以生二胎,我妈就怀了我弟弟。那年我5岁,村里人见面就逗我:“你妈妈生了小弟弟就不会再喜欢你了。”我嘴上不说话,心里气得要命。那时候乡下还是穷,孕妇最大的营养也不过是吃点鸡蛋和咸鸭蛋,我便怀着报复的心情跟她抢鸡蛋吃。弟弟生下来了,爸爸带我去看他,我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绣着小金鱼的绿裙子。到了医院,却只看到一团黑黑皱皱的东西。爸爸让我亲亲他,我不太愿意。但想到自己跟他抢东西吃这么久,有点不好意思,就勉强摸了摸他那小小的手。



9,姑爷爷前几年去世了,奶奶去世后,我们并不很当真地讨论过是不是把姑奶奶接过来跟爷爷作个伴儿。然而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多人的故事都接近了尾声:爷爷越来越衰弱,姑奶奶还得照顾自家重孙。爸爸妈妈都老了,连我都已经年过三十。



10,太太那一辈去世时,还是土葬。我们把她埋在河边,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头。奶奶去世时,只能火化。在火葬场,想到她将要被推进火中烧成一把灰,我坐立难安,痛苦巨大得令我惊讶。然后我们抱着骨灰盒走在田野上,先摆在家里,等时间到了之后再埋进土里。多少故事被埋进土里。在农村被拆得七零八落、村人离散的时代,我们还有一块土地可以埋葬他们,已经是幸运。



好多年没有在乡下看到雪了。今年的大雪将河流、树木、田地通通覆盖,到处不见人影,只有一大群麻雀,似乎非常快乐地飞来飞去,蹦蹦跳跳。还有一只大鸟,在树冠上优雅闲适地徘徊。你如果能看到这些,才会明白土地和乡村的意义。大年夜我们都会供奉先祖,烧香磕头。每当此时,我都会企盼,让这些逝去的先人,和老去的我们,一直共存在这片土地上,永不会被驱逐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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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28 一个人,吃饭

t!xt…小说天堂

作者/张国立



 



(《杀手食记》系列)



一个人,有很多顾忌,于是有很多事情似乎不能做,觉得不妥、不便、不安,因此一个人经常养成若干奇怪的习惯,例如买东西前先看准目标,进店不到三分钟,挑好货付好账。例如连店也不进去,直接上网加宅配,拿到后才懊恼为什麽不先试试。例如吃饭时伤脑筋,不敢进馆子,担心服务生见一个人占掉一张桌子,不高兴。例如假日自动限制自己,不看电影、不进公园、不上阳明山、不找朋友,免得被当成流浪狗。



的确,一个人的寂寞感让人自我畏怯且进而发展成自我退缩,不过难道因为一个人而放弃这个世界许多精采的享受?



不能这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权,要争取,所以倪克完成工作,他信步走上忠孝东路,一排老旧的公寓已用围篱包住,准备改建,台北将再增加豪宅?顶好商圈附近,老牌的港式小馆品源已经打烊,新流行的乐活餐厅则坐满讲究有机食物的顾客。



或许和阳光有关,或许和非假日的不拥挤有关,倪克决定找个地方享受初夏的下午。他选择甜点,谁说甜点不适合男人?



走进店内,先在摆满五彩缤纷糕、塔、饼、派的玻璃橱柜前满足视觉,随即找张光线好的桌子坐下。点了咖啡和一块派,掏出袋内的小说。他曾经问过自己,什么样的小说适合下午茶呢?试过几次,还是讲情感的好,能轻点、蜜点、思考点的更好。



记得美国犯罪小说家劳伦斯·卜洛克透过他写的角色说,茶代表同情,咖啡代表陪伴。倪克不需要同情,可偶而仍需要陪伴,一个人仍能有陪伴,小说和甜点。



他翻开书,周围的人声和人影逐渐淡去,如电影中的fade out,如长镜头裡焦距外的目标物,如内湖科技园区下班时黑蓝人群中穿红衣的女子。咖啡的香味有时让他想起北海道的雪,而草莓派的松软让他不能不回忆起上个女人──多久前的事了?她如今怎么样?我的伤口确定复元了?



按照一个人的理论,倪克应该已复元,因为他不再在乎别人的眼神,他知道,根本没人留意一个人的他,尤其是爱看小说爱咖啡的一个人。不知道谁说的,成双成对的人没空注意周边其他的人,至于孤独的一个人,没有胆量注意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何况倪克很懂得保护色,他不穿鲜艳的衣服,不配戴足以吸引目光的饰物,他是日本的忍者,随时和环境融为一体,甚至如果他不埋单即离开这家咖啡馆,也不会有人追出来喊:先生,你忘了付账。



倪克继续看他的小说,卜洛克是悲观主义者,他认为纽约市有八百万人,即有八百万种死法,每个逝去的人都不会留下痕迹。保罗·科尔贺则说,固然爱情带来欢愉,但爱情的正当理由却是痛苦与折磨。于是柯南·道尔坚持要聪明智慧的福尔摩斯单身,金庸则要武功盖世的杨过付出手臂与流浪的代价,才赢得总是一个人睡在绳子上的女人。



喔,甜点,不能太甜,会腻,像热恋之后必有冷战;不能不甜,会厌,像勉强交往必会分手。那么既不能太甜也不能不甜的甜点,该叫婚姻?恋爱有保鲜期,婚姻有保存期,唯独一个人,只有无限期,无限的孤独却也无限的自在呀。



袋内的手机发生震动,倪克取出放在膝盖上阅读,传来的是新工作内容,简洁说明对象、背景、照片、时间与酬劳。他回答:收到。收到不代表接或不接,代表的是考虑。



做为一个职业枪手,对于case,只有接与不接,不能询问细节。是哪个小说家讲的:愈熟悉的对象愈难明快的下手。他不多问,他避免感情涉入,不过也说不定有天他会像哈里逊.福特主演的那部科幻片《银翼杀手》里折纸鹤的警探,饶过美丽的复制人,却留下纸鹤说明他仍有人性?



什么是人性?小时候母亲用很感慨的口气、很遥远的眼神对他说的:



“爱吃甜的人有感情,一旦有感情的人不再吃甜的,人已经老了。”



趁着还没老,弥补欠缺的感情,倪克又将一口草莓派送进嘴里。呵,甜,至少有感情。



倪克再拿起手机,回复他的决定,他写着:



“因为甜点,今天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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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29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

t@xt‘小说天〃堂

作者/张怡微



 



去年因要采访台北书展没有回家过年,也因此有了25年来第一次在外过年的经验。看到旅行社打出的所谓新春宝岛游,收双倍的旅费,还以为新春台北会别有旅行的风味。谁知道压根就是骗局。



 



台北到了新春几乎就是一座死城,就好像所有的璀璨都在跨年时迸发殆尽。原本就足够令人头疼的垃圾桶稀少的问题,到了年关更是要到初四才有人收垃圾。好心的台湾人总是说:“他们也很可怜,一年到头就休息那么几天。”更不用提吃饭。当所有的小吃摊、牛肉面店、便当店统统关闭以后,我在罗斯福路上连路都找不到。我以前总记得水饺店对过是什么店,豆花店旁边是什么店。黑灯瞎火以后,我能找回台大诚品已经算是柳暗花明。



 



 



那段日子最后悔就是谢绝当地人的邀约围炉。如今我想到那段只能吃泰国菜和肯德基的日子,依然觉得愁云惨淡。饭点时,捷运上只有我和南洋来的外劳。我终于过上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新年,才知道自由自在其实就跟无家可归差不多的意思。我后来为此写了一篇专栏,据说外婆看了就哭了。她对新村里其他老太太说外甥女在外面迷路了,也没有去找警察,一个人没饭吃,台湾像个旧社会,一点也不灵。我跟她说我不是这么写的、不要跟人家乱说,但她置若罔闻。叫我不要去台湾了,那里还没有解放。电视上说,他们政府天天在打架。



 



开始我以为逃避回答那些诸如“啥辰光毕业呀?”“啥辰光结婚呀?”万箭钻心的十万个“啥辰光”问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以前总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自己过年,她有万千回答都毒得触人心经:比如“等我死”,或者“等我们都死光,你想哪能就哪能”。我纵然不喜欢过年,但听到她说死啊死的,也晓得她不开心。说到底,是我不理解她对我的那种不谅解。有时我发自肺腑问她:“你真的喜欢过年?”她也只是淡淡回答:“我只是没你那么恨。”



 



妈妈的这个回答,就好像是从外婆那里学来的。外婆至今残喘着半口气也要做出一桌子敬祖宗的菜,嘴巴里也是呢喃着一句:“我没几年了,等我死了,你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弄。”



 



于是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拜拜,磕头,坐着回答雪姨们的问题,比成绩比工资比老公比儿子。我还要比别人多一项活动,就是从妈妈家走到爸爸家。他们都认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的确如此。十多年来,我从未产生抱怨。他们都对我不错,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年中,唯有这一段路,是他们再爱我都不会陪我走过的。这个道理就像是我自己不会和分手的男朋友来往,离得越远越太平。我越长大越明白之中的缘由也并不那么令人发指。只是上海太冷,上海万千要走过这段路程的子女们和广州比总是不公平的。还好这个世界也不总是不公平。人人都要过年,翻山越岭都要回家,这就是最大的公平。



 



所以我不喜欢过年的原因,可能比南方供暖还要复杂一点,就是上海纬度太高、冬天太难熬。邋遢冬至时,春节的风就干得像把刀。清爽冬至后,邋遢冷雨年就越发显得凄凉。反正怎么都是过不好的了,怎么都是摆不平。就连雪姨们的问题也要回答两倍。只能摆臭脸。一不留神就看了好几遍难看的春晚,再笑不出来的小品也只能活动一下脸部肌肉。亲眷家的大人们于是都觉得我话少,吃得少,穿的少,还是没有毕业,也没有结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两个大人好可怜。其实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最讨厌我过年时会显得是那个样子。



 



可能我是太在意自己的样子,才会一直不喜欢过年。外加上海真的太冷。后来有一任男朋友的父亲在说了一大堆要求后忽然说:“我希望以后过年一定要以我们家为主,因为我们只有一个儿子。以及,你们家的事情,我们希望你一个人处理,不要带上我儿子。”那种刺耳的声调后来常在梦魇闪回,我的心噗噗噗直跳,像是要签《南京条约》时般挣扎,有一种神圣的历史感。“那我爸妈怎么办。他们是两个人啊!”我在心里默默咆哮,但也只是心中罢了,我这样的怂人真是无法当着一个活人咆哮。回想起来才发现,纵使恨,但过年在我心里还是有一点位置的。纵使冷,我其实还是愿意在这段路上走一走的。反正妈妈家的鳗鲞比爸爸家的好一点,爸爸家的带鱼是妈妈家换一百种酱油都做不了的。这就是上海人说的“眼光”、“手势”。分开了就吃不到了,但走一走,又吃到了。走一走,总归好过要看脸色去吃吃不惯的。



 



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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