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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_汪曾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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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颜色灰白,流势不甚急,不紧不慢,汤汤洄洄,似若有所依恋。河下游,流入苏联境。

    在河边小作盘桓。使我惊喜的是河边长满我所熟悉的水乡的植物。芦苇。蒲草。蒲草甚高,高过人头。洪亮吉《天山客话》记云:“惠远城关帝庙后,颇有池台之胜,池中积蒲盈顷,游鱼百尾,蛙声间之。”伊犁河岸之生长蒲草,是古已有之的事了。蒲苇旁边,摇动着一串一串殷红的水蓼花,俨然江南秋色。

    蹲在伊犁河边捡小石子,起身时发觉腿上脚上有几个地方奇痒,伊犁有蚊子!乌鲁木齐没有蚊子,新疆很多地方没有蚊子,伊犁有蚊子,因为伊犁水多。水多是好事,咬两下也值得。自来新疆,我才更深切地体会到水对于人的生活的重要性。

    几乎每个人看到戈壁滩,都要发出这样的感慨:这么大的地,要是有水,能长多少粮食啊!

    伊犁河北岸为惠远城。这是“总统伊犁一带”的伊犁将军的驻地,也是获罪的“废员”充军的地方。充军到伊犁,具体地说,就是到惠远。伊犁是个大地名。

    惠远有新老两座城。老城建于乾隆二十七年,后为伊犁河水冲溃,废。光绪八年,于旧城西北郊十五里处建新城。

    我们到新城看了看。城是土城,——新疆的城都是土城,黄土版筑而成,颇简陋,想见是草草营建的。光绪年间,清廷的国力已经很不行了。将军府遗址尚在,房屋已经翻盖过,但大体规模还看得出来。照例是个大衙门的派头,大堂、二堂、花厅,还有个供将军下棋饮酒的亭子。两侧各有一溜耳房,这便是“废员”们办事的地方。将军府下设六个处,“废员”们都须分发在各处效力。现在的房屋有些地方还保留当初的材料。木料都不甚粗大。有的地方还看得到当初的彩画遗迹,都很粗率。

    新城没有多少看头,使人感慨兴亡,早生华发的是老城。

    旧城的规模是不小的。城墙高一丈四,城周九里。这里有将军府,有兵营,有“废员”们的寓处,街巷市里,房屋栉比。也还有茶坊酒肆,有“却卖鲜鱼饲花鸭”、“铜盘炙得花猪好”的南北名厨。也有可供登临眺望,诗酒流连的去处。“城南有望河楼,面伊江,为一方之胜”,城西有半亩宫,城北一片高大的松林。到了重阳,归家亭子的菊花开得正好,不妨开宴。惠远是个“废员”、“谪宦”、“迁客”的城市。“自巡抚以下至簿尉,亦无官不具,又可知伊犁迁客之多矣”。从上引洪亮吉的诗文,可以看到这些迁客下放到这里,倒是颇不寂寞的。

    伊犁河那年发的那场大水,是很不小的。大水把整个城全扫掉了。惠远城的城基是很高的,但是城西大部分已经塌陷,变成和伊犁河岸一般平的草滩了。草滩上的草很好,碧绿的,有牛羊在随意啃啮。城西北的城基犹在,人们常常可以在废墟中捡到陶瓷碎片,辨认花纹字迹。

    城的东半部的遗址还在。城里的市街都已犁为耕地,种了庄稼。东北城墙,犹余半壁。城墙虽是土筑的,但很结实,厚约三尺。稍远,右侧,有一土墩,是鼓楼残迹,那应该是城的中心。林则徐就住在附近。

    据记载:鼓楼前方第二巷,又名宽巷,是林的住处。我不禁向那个地方多看了几眼。林公则徐,您就是住在那里的呀?

    伊犁一带关于林则徐的传说很多。有的不一定可靠。比如现在还在使用的惠远渠,又名皇渠,传说是林所修筑,有人就认为这不可信:林则徐在伊犁只有两年,这样一条大渠,按当时的条件,两年是修不起来的。但是林则徐之致力新疆水利,是不能否定的(林则徐分发在粮饷处,工作很清闲,每月只须到职一次,本不管水利)。林有诗云:“要荒天遣作箕子,此说足壮羁臣羁”,看来他虽在迁谪之中,还是壮怀激烈,毫不颓唐的。他还是想有所作为,为百姓作一点好事,并不像许多废员,成天只是“种树养花,读书静坐”(洪亮吉语)。林则徐离开伊犁时有诗云:“格登山色伊江水,回首依依勒马看”,他对伊犁是有感情的。

    惠远城东的一个村边,有四棵大青枫树。传说是林则徐手植的。这大概也是附会。林则徐为什么会跑到这样一个村边来种四棵树呢?不过,人们愿意相信,就让他相信吧。

    这样一个人,是值得大家怀念的。

    据洪亮吉《客话》云:废员例当佩长刀,穿普通士兵的制服——短后衣。林则徐在伊犁日,亦当如此。

    伊犁河南岸是察布查尔。这是一个锡伯族自治县。锡伯人善射,乾隆年间,为了戍边,把他们由东北的呼伦贝尔迁调来此。来的时候,戍卒一千人,连同家属和愿意一同跟上来的亲友,共五千人,路上走了一年多。——原定三年,提前赶到了。朝廷发下的差旅银子是一总包给领队人的,提前到,领队可以白得若干。一路上,这支队伍生下了三百个孩子!

    这是一支多么壮观的,富于浪漫主义色彩,充满人情气味的队伍啊。五千人,一个民族,男男女女,锅碗瓢盆,全部家当,骑着马,骑着骆驼,乘着马车、牛车,浩浩荡荡,迤迤逦逦,告别东北的大草原,朝着西北大戈壁,出发了。落日,朝雾,启明星,北斗星。搭帐篷,饮牲口,宿营。火光,炊烟,茯茶,奶子。歌声,谈笑声。哪一个帐篷或车篷里传出一声啼哭,“呱——”又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小锡伯人,一个未来的武士。

    一年多。

    三百个孩子。

    锡伯人是骄傲的。他们在这里驻防二百多年,没有后退过一步。没有一个人跑过边界,也没有一个人逃回东北,他们在这片土地扎下了深根。

    锡伯族到现在还是善射的民族。他们的选手还时常在各地举行的射箭比赛中夺标。

    锡伯人是很聪明的,他们一般都会说几种语言,除了锡伯语,还会说维语、哈萨克语、汉语。他们不少人还能认古满文。在故宫翻译、整理满文老档的,有几个是从察布查尔调去的。

    英雄的民族!

    雨晴,自依伊犁往尼勒克车中望乌孙山

    一痕界破地天间,

    浅绛依稀暗暗蓝。

    夹道白杨无尽绿,

    殷红数点女郎衫。

    尼勒克

    站在尼勒克街上,好像一步可登乌孙山。乌孙故国在伊犁河上游特克斯流域,尼勒克或当是其辖境。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不知有没有到过这里。汉代女外交家冯嫽夫人是个活跃人物,她的锦车可能是从这里走过的。

    尼勒克地方很小,但是境内现有十三个民族。新疆的十三个民族,这里全有。喀什河从城外流过,水清如碧玉,流甚急。

    唐巴拉牧场

    在乌鲁木齐,在伊犁,接待我们的同志,都劝我们到唐巴拉牧场去看看,说是唐巴拉很美。

    唐巴拉果然很美,但是美在哪里,又说不出。勉强要说,只好说:这儿的草真好!

    喀什河经过唐巴拉,流着一河碧玉。唐巴拉多雨。由尼勒克往唐巴拉,汽车一天到不了,在卡提布拉克种蜂场住了一夜。那一夜就下了一夜大雨。有河,雨水足,所以草好。这是一个绿色的王国,所有的山头都是碧绿的。绿山上,这里那里,有小牛在慢悠悠地吃草。唐巴拉是高山牧场,牲口都散放在山上,尽它自己漫山瞎跑,放牧人不用管它,只要隔两三天骑着马去看看,不像内蒙,牲口放在平坦的草原上。真绿,空气真新鲜,真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们来晚了。早一个多月来,这里到处是花。种蜂场设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花多。这里的花很多是药材,党参、贝母……蜜蜂场出的蜂蜜能治气管炎。

    有的山是杉山。山很高,满山满山长了密匝匝的云杉。云杉极高大。这里的云杉据说已经砍伐了三分之二,现在看起来还很多。招待我们的一个哈萨克牧民告诉我们:林业局有规定,四百年以上的,可以砍;四百年以下的,不许砍。云杉长得很慢。他用手指比了比碗口粗细:“一百年,才这个样子!”

    到牧场,总要喝喝马奶子,吃吃手抓羊肉。

    马奶子微酸,有点像格瓦斯,我在内蒙喝过,不难喝,但也不觉得怎么好喝。哈萨克人可是非常爱喝。他们一到夏天,就高兴了:可以喝“白的”了。大概他们冬天只能喝砖茶,是黑的。马奶子要夏天才有,要等母马下了驹子,冬天没有。一个才会走路的男娃子,老是哭闹。给他糖,给他苹果,都不要,摔了。他妈给他倒了半碗马奶子,他巴呷巴呷地喝起来,安静了。

    招待我们的哈萨克牧人的孩子把一群羊赶下山了。我们看到两个男人把羊一只一只周身揣过,特别用力地揣它的屁股蛋子。我们明白,这是揣羊的肥瘦(羊们一定不明白,主人这样揣它是干什么),揣了一只,拍它一下,放掉了;又重捉过一只来,反复地揣。看得出,他们为我们选了一只最肥的羊羔。

    哈萨克吃羊肉和内蒙不同,内蒙是各人攥了一大块肉,自己用刀子割了吃。哈萨克是:一个大磁盘子,下面衬着煮烂的面条,上面覆盖着羊肉,主人用刀把肉割成碎块,大家连肉带面抓起来,送进嘴里。

    好吃么?

    好吃!

    吃肉之前,由一个孩子提了一壶水,注水遍请客人洗手,这风俗近似阿拉伯、土耳其。

    “唐巴拉”是什么意思呢?哈萨克主人说:听老人说,这是蒙古话。从前山下有一片大树林子,蒙古人每年来收购牲畜,在树上烙了好些印子(印子本是烙牲口的),作为做买卖的标志。唐古拉是印子的意思。他说:也说不准。

    赛里木湖·果子沟

    乌鲁木齐人交口称道赛里木湖、果子沟。他们说赛里木湖水很蓝;果子沟要是春天去,满山都是野苹果花。我们从乌鲁木齐往伊犁,一路上就期待着看看这两个地方。

    车出芦草沟,迎面的天色沉了下来,前面已经在下雨。到赛里木湖,雨下得正大。

    赛里木湖的水不是蓝的呀。我们看到的湖水是铁灰色的。风雨交加,湖里浪很大。灰黑色的巨浪,一浪接着一浪,扑面涌来。撞碎在岸边,溅起白沫。这不像是湖,像是海。荒凉的,没有人迹的,冷酷的海。没有船,没有飞鸟。赛里木湖使人觉得很神秘,甚至恐怖。赛里木湖是超人性的。它没有人的气息。

    湖边很冷,不可久留。

    林则徐一八四二年(距今整一百四十年)十一月五日,曾过赛里木湖。林则徐日记云:“土人云:海中有神物如青羊,不可见,见则雨雹。其水亦不可饮,饮则手足疲软,谅是雪水性寒故耳。”林则徐是了解赛里木湖的性格的。

    到伊犁,和伊犁的同志谈起我们见到的赛里木湖,他们都有些惊讶,说:“真还很少有人在大风雨中过赛里木湖。”

    赛里木湖正南,即果子沟。车到果子沟,雨停了。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没有看到满山密雪一样的林檎的繁花,但是果子沟给我留下一个非常美的印象。

    吉普车在山顶的公路上慢行着,公路一侧的下面是重重复复的山头和深浅不一的山谷。山和谷都是绿的,但绿得不一样。浅黄的、浅绿的、深绿的。每一个山头和山谷多是一种绿法。大抵越是低处,颜色越浅;越往上,越深。新雨初晴,日色斜照,细草丰茸,光泽柔和,在深深浅浅的绿山绿谷中,星星点点地散牧着白羊、黄犊、枣红的马,十分悠闲安静。迎面陡峭的高山上,密密地矗立着高大的云杉。一缕一缕白云从黑色的云杉间飞出。这是一个仙境。我到过很多地方,从来没有觉得什么地方是仙境。到了这儿,我蓦然想起这两个字。我觉得这里该出现一个小小的仙女,穿着雪白的纱衣,披散着头发,手里拿一根细长的牧羊杖,赤着脚,唱着歌,歌声悠远,回绕在山谷之间……

    从伊犁返回乌鲁木齐,重过果子沟。果子沟不是来时那样了。草、树、山,都有点发干,没有了那点灵气。我不复再觉得这是一个仙境了。旅游,也要碰运气。我们在大风雨中过赛里木,雨后看果子沟,皆可遇而不可求。

    汽车转过一个山头,一车的人都叫了起来:“哈!”赛里木湖,真蓝!好像赛里木湖故意设置了一个山头,挡住人的视线。绕过这个山头,它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突然出现了。

    真蓝!下车待了一会,我心里一直惊呼着:真蓝!

    我见过不少蓝色的水。“春水碧于蓝”的西湖,“比似春莼碧不殊”的嘉陵江,还有最近看过的博格达雪山下的天池,都不似赛里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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