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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_三毛-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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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斯,别开玩笑,那不是我的钱——” 

    他朝我笑了笑,我的脸刷一下热了起来。 

    克里斯坐了一会儿说是要走,问明他是走路来的,坚持要送他。 

    知道克里斯只为了研究的兴趣残酷的毁过另一个人的一生,我对他仍是没有恶感。这件事是如此的摸触不着,对他的厌恶也无法滋长,我只是漠然。 

    他们家,我却是真不去了。 

    过了好一阵,我收到一封信,是丢进我门口的信箱来的,此地有信箱而邮差不来,所以我从没有查看信箱的习惯,也不知是搁了多久了。 

    “ECHO,我的朋友,跟你讲了那些话之后,你是不是对我这个人已有了不同的看法。本来我早已想离开这个岛的,可是十年来与郭太太们相依为命,实是不忍心丢下高年的她们远走。 

    你为了我的病出了大力,附上这个月所剩的五千元,算做第一期的债款。 

    出书是你的白色谎话,在我病中给了我几天的美梦和希望,谁也明白,我所写的东西在世上是没有价值的。 

    我很明白为什么你不大肯再来家里,你怕给我压力,事实上,就算是在金钱上回报了你,你所施给我的恩情,将成为我另一个十字架,永远背负下去。 

    我也不会再去烦你,没有什么话可说,请你接受我的感谢!克里斯上” 

    我握着那五千块钱,想到克里斯没法解决的生活和两位清苦的老太太,心中执意要替他找学生教英文了。 

    世上的事情本来便是恩怨一场,怎么算也是枉然,不如叫它们随风而去吧! 

    那天早晨我骑车去小城,在那条街上又见克里斯的格子衬衫在人群里飘着,我加足油门快速的经过他,大喊一声:“克里斯再见!” 

    他慌慌张张的回过头来,我早已掠过了,远远的他正如第一次与我告别时一样,高高的举起手来。



 离乡回乡

    几天前,新闻局驻马德里代表刘先生给我来了长途电话,说是宋局长嘱我回国一次,日期就在眼前,如果同意回去,收拾行装是刻不容缓的事了。

    起初,我被这突然而来的电话惊住了,第一个反应是本能的退却,坚持没有回台的计划和准备,再说六月初当是在摩洛哥和埃及的。

    放下了电话,我的心绪一直不能平静,向国际台要接了台湾的家人,本是要与父母去商议的,一听母亲声音传来竟然脱口而出;“妈妈,我要回家了!”

    可怜的母亲,多少相思便在这一句话里得到化解。只说肯回去,对父母也如施恩。这一代的儿女是没有孝道的。

    我让自己安静下来,再拨电话去找马德里的刘先生,说是喜欢回台,谢谢美意。

    半生的日子飘飘零零也是挡了下来,为什么一提回国竟然情怯如此。

    每次回国,未走之前已是失眠紧张,再出国,又是一场大恸。十四年在外,一共回去过三次,抵达时尚能有奢侈的泪,离去时竟连回首都不敢。我的归去,只是一场悲喜,来去匆匆。

    在这边,夏天的计划全都取消了,突然而来的琐事千头万绪。

    邻居的小男孩来补英文,我跟他说以后不再上课了,因为ECHO要回中国去。

    本来内向的孩子,听了这句话,便是痴了过去,过了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我跟你走。绝对不吵的!”

    要走的事情,先对一个孩子说了,他竟将自己托付了给我,虽是赤子情怀,这份全然的信,一样使我深思感动。朋友们听见我要去了的话,大半惊住了,ECHO,不可以!你再想想,不可以,你是这里的人了,要去那么远做什么,不行的——。”

    我说,我仍会回来的,那些人不肯相信,只怕我一去不返?硬是要留下人的翅膀来。

    其实在一九八五年之前,是不会永远离开群岛的,放下朋友容易,丢下亲人没有可能。五年之后请求捡骨,那时候心愿已了,何处也可成家,倒不一定要死守在这个地方了。

    我通知马德里的朋友,夏天不必来岛上了,那时我已在远方。

    “不行的!你讲,去多久?不能超过两个月,听见没有!不能这样丢下我们,去之前先来马德里见面,只我一个人跟你处两天,别人不要告诉——。”

    “才回一趟自己的国家你们就这个样子,要是一天我死了呢?”我叹了口气。

    “你还没有死嘛!”对方固执的说。

    “马德里机场见一面好了,告诉贝芭,叫她也来,别人不要说了。”

    不到一会儿,长途电话又来了,是贝芭,声音急急的:“什么机场见,什么回中国去了,你这是没有心肝,八月我们岛上看谁去?——”

    我是没有心肝的人,多少朋友前年共过一场生死,而今要走了却是懒于辞行。

    父母来过一次岛上,邻居想个礼物都是给他们,连盆景都要我搬回去给妈妈,这份心意已是感激,天下到处有情人,国不国籍倒是小事了。

    那天黄昏,气温突降,过了一会儿,下起微微的细雨来,女友卡蒂狂按我的门铃。

    “哗!你也要走了!一定开心得要死了吧!”

    卡蒂再过几日也要回瑞士去了。

    “惊喜交织!”我哈哈的笑着。

    “怎么样?再去滑一次冰,最后一次了。”

    “下雨吔!再说,我还在写稿呢!”

    “什么时候了,不写算了嘛!”

    我匆匆换了短裤,穿起厚外套,提着轮式冰鞋,便与卡蒂往旧飞机场驶去。

    卡蒂的腿不好,穿了高低不同的鞋子,可是她最喜欢与我两人去滑冰。

    在那片废弃的机场上,我慢慢的滑着,卡蒂与她的小黑狗在黄昏的冷雨里,陪着我小跑。

    “这种空旷的日子,回台湾是享受不到了!”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舍不得吧!舍不得吧!”卡蒂追着我喊。

    我回头朝她疼爱的笑了一眼,身上用耳机的小录音机播出音乐来,脚下一用劲,便向天边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走了!走了!心里不知拌成了什么滋味,毕竟要算是幸福的人啊!

    写了一张台湾朋友的名单,真心诚意想带些小礼物,去表达我的爱意。那张名单是那么的长,我将它压在枕头下面,不敢再去想它。

    本来便是失眠的人,决定了回国之后,往往一夜睁眼到天亮。往事如梦,不堪回首,少小离家的人,只是要再去踏一踏故国的泥土,为什么竟是思潮起伏,感触不能自已。

    梦里,由台湾再回岛上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常去的孤坟。梦里,仆跌在大雪山荻伊笛的顶峰,将十指挖出鲜血,而地下翻不到我相依为命的人——中国是那么的远,远到每一次的归去,都觉得再回来的已是百年之身。

    一次去,一场沧桑,失乡的人是不该去拾乡的,如果你的心里还有情,眼底尚有泪,那么故乡不会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名词。

    行装没有理好,心情已是不同,夜间对着月光下的大西洋,对着一室静静的花草,仍是有不舍,有依恋,这个家因为我的缘故才有了欣欣向荣的生命,毕竟这儿也是我真真实实的生活与爱情啊!

    这份别离,必然也是疼痛,那么不要回去好了,不必在情感上撕裂自己,梦中一样可以望乡,可是梦醒的时候又是何堪?

    绿岛小夜曲不是我喜欢的歌,初夏的夜晚却总听见有人在耳边细细幽幽的唱着,这条歌是淡雾形成的带子,里面飘浮着我的童年和亲人。

    再也忘不掉的父亲和母亲,那两个人,永不消失的对他们的情爱,才是我永生的苦难和乡愁啊!

    一个朋友对我说:“我知道你最深,不担心你远走,喝过此地的水就是这儿的人了。你必回来。”

    水能变血吗?谁听过水能变成血的?

    要远行了,此地的离情也如台湾,聚散本是平常事,将眼泪留给更大的悲哀吧。

    “多吃些西班牙菜,此去吃不着这些东西了。”

    朋友只是往我盘里夹菜,脸上一片蒙蒙的伤感。我却是食不下咽了!

    上次来的时候,母亲一只只大虾剥好了放在我盘里,说的也是相同的话,只是她更黯然。

    离乡又回乡,同时拥有两个故乡的人,本当欢喜才对,为什么我竟不胜负荷?

    这边情同手足,那儿本是同根。人如飞鸟,在时空的幻境里翱翔,明日此时我将离开我的第二祖国,再醒来已在台湾,那个我称她为故乡的地方。



 雨禅台北

    那一阵子我一直在飞,穿着一双白色的溜冰鞋在天空里玩耍。 

    初学飞的时候,自己骇得相当厉害,拚命乱扑翅膀。有时挣扎太过,就真的摔了下来。 

    后来,长久的单独飞行,已经练出了技术。心不惊,翅膀几乎不动,只让大气托着已可无声无息的翱翔。 

    那时我不便常下地了,可是那双红色轮子的溜冰鞋仍是给它绑在脚上。它们不太重,而且色彩美丽。 

    飞的奥秘并不复杂。只有一个最大的禁忌,在几次摔下来时已被再三叮咛过了——进入这至高的自由和天堂的境界时,便终生不可回头,这事不是命令,完全操之在己。喜欢在天上,便切切记住——不要回顾,不可回头,不能回头——因为毕竟还是个初学飞行的人。有一日,道行够了,这些禁忌自然是会化解掉的,可是目前还是不要忘了嘱咐才好。 

    我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连在天上慢慢转弯的时候,都只轻轻侧一下身体和手臂。至于眼底掠过的浮影,即使五光十色,目眩神迷,都不敢回首。我的眼睛始终向着前面迎来的穹苍。 

    有一日黄昏,又在天上翱翔起来,便因胆子壮了一些,顽心大发,连晚上也不肯下地回家了。 

    夜间飞行的经验虽然没有,三千里路云和月,追逐起来却是疯狂的快乐。 

    这一来,任着性子披星戴月,穿过一层又一层黑暗的天空,不顾自己的体力,无穷无尽的飞了下去。 

    那时候,也许是疲倦了,我侧着身子半躺着,下面突然一片灯火辉煌,那么多的人群在华灯初上的夜里笑语喧哗,连耳边掠过的风声都被他们打散了。 

    我只是奇异的低头看了一眼,惊见那竟是自己的故乡,光芒万丈的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我没有停飞,只是忍不住欢喜的回了一下头。 

    这一动心,尚未来得及喊叫,人已坠了下来。 

    没有跌痛,骇得麻了过去,张开眼睛,摸摸地面,发觉坐在台北国父纪念馆广场侧门的石阶上,那双溜冰鞋好好的跟着我。奇怪的是怎么已经骤然黄昏。 

    我尚不能动弹,便觉得镁光灯闪电似的要弄瞎我的眼睛,我举起手来挡,手中已被塞进了一支原子笔,一本拍纸簿,一张微笑的脸对我说:‘三毛,请你签名!” 

    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怎么自己倒是忘了。 

    在我居住的地方,再没有人这样叫过它。而,好几千年已经过去了。 

    我拿起笔来,生涩的学着写这两个字,写着写着便想大哭起来——便是故乡也是不可回首的,这个禁忌早已明白了,怎么那么不当心,好好飞着的人竟是坠了下来。我掉了下来,做梦一般的掉了下来,只为了多看一眼我心爱的地方。 

    雨水,便在那时候,夹着淡红色的尘雾,千军万马的向我杀了过来。 

    我定定的坐着,深深吸了口气。自知不能逃跑,便只有稳住自己,看着漫漫尘水如何的来淹没我。 

    那时我听见了一声叹息:“下去了也好,毕竟天上也是寂冥——”那么熟悉又疼爱的声音在对我说:“谁叫你去追赶什么呢!难道不明白人间最使你动心的地方在哪儿吗?” 

    雨是什么东西我已不太熟悉了,在我居住的地方,不常下雨,更没有雨季 

    没有雨的日子也是不大好的,花不肯开,草不愿长,我的心园里也一向太过干涩。 

    有一阵长长的时期,我悄悄的躲着,倒吞着咸咸的泪水,可是它们除了融腐了我的胃以外,并没有滋润我的心灵。后来,我便也不去吞它们了。常常胃痛的人是飞不舒服的。 

    据说过那边去的人——在我们世上叫做死掉的人,在真正跨过去之前,是要被带去“望乡台”上看的。他们在台上看见了故乡和亲人,方知自身已成了灵魂,已分了生死的界限,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因为心中不舍、灵魂也是会流泪的,然后,便被带走了。故乡,亲人,只得台上一霎相望便成永诀。 

    我是突然跌回故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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