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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女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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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陈琼芬又念了起来,“平乐镇姓这个姓的人不多嘛应该……”
    “什么事情嘛?”张沛奇怪地问。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陈琼芬连忙说,“就是觉得这个姓不是很多。有点奇怪,问一下。”
    “有什么怪的?”张沛嘀咕了一声,继续吃饭了。
    但是两个大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讨论过的那些陈年往事中,袁华忽然觉得,可能那些事从来就没有过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张沛和袁华他们一起走了,陈琼芬孤零零地站起来送他们,她靠在门边上,对袁华说:“房子的事情,我会跟张俊说,让他尽量帮忙。然后刚才我说给你说的那个,你也考虑一下嘛,那个女的人还是不错,这不是说分房子,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考虑一下了。”
    袁青山听着她话里面的意思,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看着父亲,忽然发现他的后颈已经长出了几根白头发。
    袁华看了陈琼芬一眼,说:“再说嘛,你照顾好个人。”
    他们就走了,走到半路上,陈琼芬又从后面噼里啪啦地追了上来,她还是穿着那条像睡衣的裙子,没有化妆的脸在天光里更加显得憔悴,她把手里面提的一包东西都递给了袁华,说:“来,东西拿起走,我们不缺这些,你拿去送给汪局长。”
    “你们拿到嘛,你们拿到嘛!”袁华推辞了几下,终于接受了,毕竟是在路上,人来人往的。
    陈琼芬又跑了回去,张沛说:“妈,你跑慢点。”
    袁华感慨地说:“你不知道,你妈年轻的时候跑得好快哦,我们北二仓库没有几个小伙子追得上她。”
    就着这句话,袁青山重新看了陈琼芬跑步的姿态,她整个身子都笼在那条大裙子里面,她跑远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们又重新开始了离开张家的旅途,到了曹家巷巷子口,袁华忽然大声叹了一句:“哎呀!”
    三个孩子都看着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袁华看着陈琼芬递给他的包,说:“你妈怎么又给我多装了两条烟啊!”
    他要还回去,张沛拉着他,说:“袁叔叔,你就拿到嘛,我爸爸的烟多得很!”
    袁华就一路叹着和孩子们走到了十字路口,他说:“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来,沛沛晚上来吃饭嘛。”
    “不吃了,”张沛说,“我们在外头吃。”
    “好嘛,好嘛。”袁华说,就转身走了。他提着那一包东西,生怕被街上哪个熟人看见了。
    袁青山他们三个就往南街上面走了,他们约好的地方是国学巷口子上的一家游戏厅,去那里玩的基本上都是平乐一中的学生,袁清江从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她仰着一张透明的脸,问张沛:“沛沛哥哥,你们要打什么游戏嘛?教我打嘛?”
    袁青山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想起初中时候张沛他们第一次带她去打游戏的情景,她问张沛:“张沛,这个游戏是怎么打的呀?”——她幻想张沛能够手把手地教她把那个游戏打会,就像两个人有了一个秘密那样——但是张沛说:“你看嘛,看到就会了!”他整个人都埋在机器上,把按键砸得嘭嘭响,没空理她。所以,袁青山跟他们去打了那么多次游戏,到现在也是只会看,不会打。
    谁知道张沛和颜悦色地对袁清江说:“等会我教你打,有一个游戏最适合你们女娃娃打了,你肯定喜欢打。”
    袁青山的心瞬间充满了悲伤,虽然这悲伤已经是年代久远的悲伤了,但依然不损伤它带给她的伤感,迷茫。
    他们走到游戏厅,马一鸣已经到了,他在跟另外一个孩子对打,跟张沛点了个头,说:“等我打完这盘我们打足球!”
    张沛说:“没事,你打嘛。”——他问老板买了十个币,开了一台机子,教袁清江打游戏,那个游戏里面有一个粉红色的娃娃在打气球,那个娃娃长得十分漂亮。
    袁青山无聊地站在游戏厅里,听见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电子音乐,充满了叮,嘭嘭,当当当的声音,她问马一鸣:“岑仲伯还没来啊?”
    马一鸣说:“嗯,他娃死了!”——他说着,转动遥控杆,猛地按出了一个必杀技,他的对手低低地诅咒了一声。
    袁青山就出去了,她站在街上,看着一个个的人走来走去,里面有不少是她经常都会看见的面孔——在平乐镇上,袁青山总是会看见一些熟人,她每天都看见他们,虽然不一定知道他们是谁,但她毫不怀疑,一旦她走上前去,跟他们搭个话,他们必然是她的某个远房亲戚,父亲的某个熟人,或者是某人熟人的朋友,总是,都是有关系的人——她看着这些人,想到今天上午父亲的样子,她觉得肩膀上面的空气是那么沉重,袁青山想:“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虽然她不知道要怎样才可以。
    她看着这些熟人,远远地,就看岑仲伯南街上转过来了,他和另一个人站在路口告别,她发现那个人居然是他们的英语老师陈老师。
    袁青山真的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告别了,陈老师又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岑仲伯,两个人推辞了一会,终于分手了。
    岑仲伯提着纸袋往游戏厅这边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纸袋里面的东西,然后抬头去看天空——他的神情是那么忧伤,袁青山从来不知道在岑仲伯脸上也可以看见那样的表情——直到走得很近了,他才看见袁青山站在游戏厅门口,他一看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她看见了。
    “袁青山。”岑仲伯叫了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都在里头打了。”袁青山说完,转身进去了。
    在里面,袁清江正在惊叫连连地打气球,张沛看见袁青山他们进来了,就说:“袁青山,你过来一起打嘛,你打我这边,我去跟岑仲伯打。”
    袁青山就过去打了,她并不会打这个游戏,袁清江告诉了她每一个键的作用。
    两姐妹站在那里,把十个币都打光了,袁青山真正明白了为什么男生们都那么喜欢打游戏,因为它是那么快,那么紧张,一不小心就死了,所以就根本不可能再思考别的事情了。
    他们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下午的游戏,张沛赢了岑仲伯和马一鸣,他非常得意,笑得露出了整个嘴巴的牙齿,他的笑容那样灿烂,没有人知道他在上午的时候,是多么悲伤。
    张沛请他们去吃饭,在国学巷口的小店里面,五个人一个人要了一盘炒饭。张沛一边吃一边说:“马色魔,今天我总算把你赢了!”
    “今天状态不行,下回重新来!”马一鸣说。
    袁清江也说:“好好耍哦,下次我还要来!”
    马一鸣突然发现了岑仲伯放在椅子上的纸袋,他说:“土狗,你拿的什么啊?”——土狗这个名字已经莫名其妙被黄元军喊开了。
    “衣服。”岑仲伯说,他拉了一角出来,是一件新运动服。
    袁青山看了他一眼。
    ——他们继续吃饭,岑仲伯一边吃一边看着袁青山,他想跟袁青山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们吃了饭,就要分别了,岑仲伯说:“我跟你们走到十字口,我要买东西。”
    他就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截,其他三个人还在热烈地讨论游戏,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终于找到机会,走到袁青山旁边说:“你不要想歪了。”
    “我没想什么。”袁青山说,一边说,一边想到岑仲伯每天去英语办公室回来的样子,她还忽然想到,岑仲伯上次说他亲过嘴,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你想歪了,”岑仲伯叹了口气,他又犹豫了几秒钟,终于低声说,“陈老师是我爸以前的一个学生,经常都来看下我。”
    “你爸是教书的?”袁青山惊讶地问。
    “嗯。”岑仲伯说。
    “在哪教书哦?”袁青山问。
    “平乐一中,”看见袁青山惊讶神情,他又补充,“以前。”
    “现在呢?”袁青山问。
    “死了。”岑仲伯说。
    袁青山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后等着她的竟然是这两个字,它就像一头匍匐的猛兽,忽然跳了出来,咬住了她的喉咙。
    “哦。”她呆呆地说。
    回家以后,她还是呆呆的,心里面空荡荡的,只觉得风飕飕的。袁华说:“袁青山,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袁青山说:“爸,你知道吗,我们班那个岑仲伯啊,今天陈阿姨还问他爸是干什么的。你记得吧?”
    “啊。”袁华坐下来,说,“怎么样?他爸是干什么的?”
    “他说他爸死了。”袁青山说。
    “死了?”袁华皱起眉毛。
    “他说他爸以前是平乐一中的老师呢。”袁青山补充。
    那一瞬间,袁青山发现袁华变了脸色,他的脸瞬间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色来,他坐在那里,好像全身的骨头都干裂了,在咔咔地响。
    “怎么了?”袁青山说。
    袁华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对女儿说:“没什么,以后少出去玩点,要认真读书,不要每天都玩。”
    “哦。”袁青山说。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两姐妹早早地洗脚,准备睡觉了,袁华坐着,用遥控器把电视一个个台飞快地翻过去。
    他忽然说:“今天陈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阿姨,是县医院的护士,人没有结过婚,比我小两岁,而且她一说原来这个阿姨也是我的一个老熟人了,人很好,也本分,我准备去过几天去见个面,今天我下午去看了汪局长,他明确表示要是两口子才能分到房子。”——他说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电视,手里面还是翻着频道。
    两姐妹都愣住了,事情就是这样,好像是在忽然之间就发生了。
    茅厕娃
    平乐镇东街以出产二流子而著称,因此,读了书的西街人和拳头硬朗的南街人都看不起东街的人,以前我还住在南街的时候,南街上的汉子们都说:“东门上那些人,耍起泼来可以在地下打滚,哪个敢真的给我们打一架!”后来我搬到西街去了,西街上的先生说:“东门上的,大字不识一个,每天就知道吹牛皮!吹得个人都不知道姓啥子了!”
    我倒没有听二流子们说过别人的坏话,我对东街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我路过它的时候:我小的时候,特别是夏天,就可以看见很多光膀子的在路边乘凉,天气非常热,他们一人拿一把扇子,但是不扇,而专门用扇子柄刮肚皮上面的汗,然后猛地往街上一甩——街上的行人躲闪不及,他们就高兴地笑起来。
    茅厕娃就是东街上二流子中最著名的一个。
    茅厕娃的名字传到了我们南门上,是因为他和城管大队刘副队长那场轰动的争斗。那是有一年过年时候,茅厕娃不知道从哪里批发了一堆火炮来卖,别人卖炮都在路边卖,茅厕娃偏要把摊子摆在路中间,刘副队长就去管他,他说:“郑学通,把摊子移到路边去嘛。”
    茅厕娃坐在摊子旁边,点了一个小火炮,丢在刘副队长身边,啪地爆了。
    刘副队长就毛了,说:“给老子把摊子弄到路边去。”
    茅厕娃从自己的位子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孙儿乖,把老子抬过去嘛。”
    一向横行霸道的刘副队长哪受过这鸟气,他飞起一脚,踢了茅厕娃的摊子。
    但故事的高潮还没有来到:大年初三那天,刘副队长照例在街上巡逻,茅厕娃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提了一个桶,劈头盖脸都往刘副队长身上泼去了。
    不用说,那是一桶粪水。茅厕娃就此一战成名。
    但他自己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城管的人抓住,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哭爹叫娘。但第二天早上,他照样扎着半边白衬衣,穿着脱线的防寒服,拖着一双烂皮鞋,啪嗒啪嗒地在我们街上鼻青脸肿地走过了,人家就笑他:“茅厕娃,昨天遭打惨了哇?”
    茅厕娃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说:“他们给爷爷捶了会背,爷爷又没吃粪水!”
    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每天在我爷爷家玩,一群人在他门口下棋,茅厕娃走过来笑嘻嘻地看。大家就说:“茅厕娃,个人在你们东门上泼粪水嘛,跑到我们南门上干啥子!”
    茅厕娃还是笑嘻嘻地,说:“我看一下嘛。看一下又不犯法。”
    没有人跟他说话,但他还是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还自说自话地指挥着棋局,直到下棋的人下完了那一盘,茅厕娃对赢家说:“下得可以!听郑老师我的没的错嘛!”——他就晃悠悠地走了,我们都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勺还贴了一个醒目的纱布,但他浑然不觉,只管骄傲地走在平乐镇南街的路上。
    我爷爷跟我说:“看到没嘛,整不死的茅厕娃!哪个敢跟他整!”
    我们平乐镇的人都说:“要脸的怕不要脸的,要命的怕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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