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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爷叫你当穷汉，
斜头歪脑还想把身翻。
“仗着你红军老子势力大，
屎壳螂还想推泰山！”
绳子捆来刺刀逼，
崔二爷的东西都要回去。
狗腿子开路狼跟在后边，
崔二爷又回到死羊湾。
长袍马褂文明棍，
崔二爷还是那个鬼样子。
东家溜来西家串，
“想发我姓崔的洋财是枉然；
“前朝古代也有人造反，
这些事情不稀罕。
“世上有怪事，天上也一样，
天狗还能吃月亮？
“嘴里吃来屁股里巴，
月亮还是亮光光。
“自古一正压百邪，
妖魔作乱不久长。
“真龙天子是个谁？
死羊湾的天下还姓崔！”
本性难改狗吃屎，
崔二爷对香香心还没有死。
打发李德瑞去支差，
崔二爷来到他家里。
露出牙齿只是个笑：
“小香香我又回来了；
“过去的事情我全不记，
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去。
“你那红军老汉跑得没影踪，
活活守寡我心里不安生；
“不要再任性，你跟上我，
有吃有穿真受活。”
香香又羞又气又害怕，
低着头来不说话。
崔二爷当她顺从了，
浑身发痒心里似火烧。
屋里没人崔二爷胆子大，
照着脸上捏了一把；
顺水推舟亲了一个嘴，
——大白天他想胡日鬼！
香香气急往外跑，
一边跑来一边叫。
满脸笑着把门堵：
“女人家做事真糊涂！”
说着说着又上前，
香香把唾沫吐了他一脸；
双脚乱踢手乱抓，
狗脸上留下了两个血疤疤。
邻居都来看热闹，
崔二爷害臊往回跑。
临走时对着香香说：
“看你闹的算个啥？
“打开窗子把话说个明，
这一回你从也要从，不从也要从！”
二羊肚子手巾
崔二爷他把良心坏，
李德瑞支差一去不回来。
老雀死了公雀飞出窠，
香香一个人怎过活？
有心去找游击队，
狗腿子照着走不开。
又送米来又送面，
崔二爷想把香香心买转；
请上这个央那个，
一天来劝两三遍，
硬的吓来软的劝，
香香至死心不变；一天哭三回，
三天哭九转，
铁石的心儿也变软。
人不伤心不落泪，
羊肚子手巾水淋淋。
羊肚子手巾一尺五，
拧干了眼泪再来哭。
房子后边土坡坡，
瞭见寨子外边黄沙窝；
沙梁梁高来沙窝窝低，
照不见亲人在哪里。
房子前边种榆树，
长的不高根子粗；
手扒着榆树摇几摇，
你给我搭个顺心桥！
隔窗子瞭见雁飞南，
香香的苦处数不完。
“人家都说雁儿会带信，
捎几句话儿给我心上人！
“你走时树木才发芽，
树叶落净你还不回家！
“马儿不走鞭子打，
人不能回捎上两句话；
“一疙瘩石头两疙瘩砖，
你不知道妹妹怎么难！
“满天云彩风吹乱，
咱俩的婚姻叫人搅散。
“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
人里头数不过咱俩可怜！
“庄稼里数不过糜子光，
人里头数不过咱俩凄惶！
“想你想的吃不进去饭，
心火上来把嘴燎烂。
“阳洼里糜子背洼里谷，
哪里想起你哪里哭！
“端起饭碗想起你，
眼泪滴到饭碗里。
“前半夜想你点不着灯，
后半夜想你天不明；
“一夜想你合不着眼，
炕围子上边画你眉眼。
“叫一声哥哥快来救救我，
来的迟了命难活；
“我要死了你莫伤心，
死活都是你的人。
“马高镫短扯首长，
魂灵儿跟在你身旁。”
刘二妈来好心肠，
香香难过她陪上。
得空就来把香香劝：
“可怜的娃娃不要伤心！
“有朝一日游击队回来了，
公仇私仇一齐报，
“活捉崔二爷拿绳绑，
狗腿子白军一扫光！”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伤心过度香香得了病；
天不下雨庄稼颜色变，
面黄肌瘦变了容颜。
带病做了一双鞋，
含着眼泪交给刘二妈：
“刘二妈！这双鞋托付你，
我死后一定要捎给他。
“送去鞋子把话捎：
他只能穿我做这一双鞋子了！”
三团圆
崔二爷发了火：
“死丫头这样不抬举我！”
黑心歪尖赛虎狼，
下了毒手抢香香。
七碟子八碗摆酒席，
看下的日子腊月二十一。
崔二爷娶小狗腿子忙，
坐席的净是连排长。
当兵的每人赏了五毛钱，
猜拳赌博闹翻天。
香香哭的像泪人，
越想亲人越伤心。
红缎子袄来绿绸子裤，
死拉硬扯穿上身。
香香又哭又是骂：
“姓崔的你怎么不娶你老妈妈！
“有朝一日遂了我心愿，
小刀子扎你没深浅！”
听见只当没听见，
崔二爷炕上抽洋烟；
过足了烟瘾去看酒，
推推让让活像一群咬架狗。
你敬我来我敬你，
烧酒喝在狗肚里。
你恭喜来他恭喜，
崔二爷好比是他亲大哩。
崔二爷来笑嘻嘻，
“薄酒蔬菜大家要原谅哩；
“我娶这小房靠大家，
众位不帮忙就没办法。
“本来该叫她来敬敬酒，
酬劳诸位多辛苦。
“脑筋不转只是个哭，
往后闲了再叫她补。
“这个女人生来贱，
看不上有钱的爱穷汉。
“穷骨头王贵争又抢，
胳膊扭大腿他犯不上。
“我和她这婚姻天配就，
东捣西捣没脱过我的手。
“从来肥羊大圈里生，
穷鬼们啥也闹不成。
“说来说去还是我说的那句话：
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喝酒赌博寨门口没放哨，
游击队悄悄进来了！
枪声一响乱喊“杀”，
咱们的游击队打来啦！
一人一马一杆枪，
咱们游击队势力壮！
大刀、马刀、红缨枪，
马枪、步枪、无烟钢。
白军当兵的哪个愿打仗，
乖乖地都给游击队缴了枪。
点起火把满寨子明，
庄户人个个来欢迎。
连排长没兵，酒席桌前干着急，
崔二爷怕的钻到炕洞里。
连长跑了抓排长，
一个一个都捆上。
崔二爷浑身软不塌塌，
捆一个“老头来看瓜”。
连长翻身往外跳，
冷不防被牛四娃抓定了。
听见枪响香香笑，
十成是咱游击队打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翻起身来跳下炕。
走起路来快又急，
看看我亲人在哪里？
队长跟前请了假，
王贵到上院来找她，
满院子火把明又亮
不见我妹妹在哪厢？
远远瞭见一个新媳妇，
上身穿红下身绿。
马有记性不怕路途长，
王贵的模样香香不会忘，
羊肚子手巾脖子里围，
不是我哥哥是个谁！
两人见面手拉着手，
难说难笑难开口；
一肚子话儿说不出来，
好比一条手巾把嘴塞。
挣扎半天王贵才说了一句话：
“咱们闹革命，革命也是为了咱！”
1945 年12 月于陕北
三边新诗创作的重大突破
——《王贵与李香香》导读
《王贵与李香香》以一对青年农民的爱情过程为线索，展开了30 年代陕
北土地革命的阶级斗争的历史画卷。表现了诗人自觉、鲜明、强烈的阶级斗
争意识。在新诗史上，描写爱情题材的作品并不少见，但基本上表现的是反
封建的主题。而这首长诗把爱情的悲欢离合与曲折、尖锐、激烈的革命斗争
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反映出劳动人民的个人命运与整个时代的阶级命运血肉
相连的关系，为新诗的发展竖立了一座里程碑。
它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在它之前的现代叙事诗，
呈现出三种类型：立足于抒情，对人物和情节只做一个轮廓的勾勒；立足于
叙事，但又往往罗列一些生活现象，缺乏感情的波澜；即使抒情和叙事结合
得较好的作品，亦仍然不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因此，在这一点上，《王贵
与李香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王贵与李香香尽管各自还缺乏鲜明的个性，
但却具有鲜明的精神特征：对爱情的坚贞，对革命的忠诚，在生死考验中威
武不屈视死如归。这样的形象，生存于曲折复杂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中，呈
现出相当的立体感。有人认为，王贵与李香香的形象塑造得太完美了，令人
难以置信。其实，这正是诗人的美好追求，诗人的革命理想为他的主人公涂
上一层理想化的色彩，也是忠实于生活的要求的。封建时代的少男少女们为
了忠贞于自己的爱情，不惜献出宝贵的生命。而王贵、李香香为了爱情，为
了复仇，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与整个阶级解放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还会
有什么犹豫和动摇吗？创造新人、创造新英雄，正是诗人的美学观所使然，
顺应了历史的潮流。
它的艺术成就还在于成功地运用了民歌体形式并取得了重大突破。诗人
运用“信天游”这样单纯格调和朴素形象的语言，突破了传统叙事诗和“五
四”以来新诗的形式，使它具有浓郁的民歌风味，令人耳目一新。这首长诗
有八百多行，相当于四百多首“信天游”联缀成章，而且娴熟自如，极尽变
化。在结构上诗人将新诗的分章、分部方法引入“信天游”，用“章”和“部”
作为长诗的总体框架，然后钳进一首首短小的“信天游”，并使之繁而不乱，
融为一体，同时汲取了自由体诗的滋养。语言上，将“信天游”直接或稍加
改造移植在长诗中，溶入自己的创造，极富音乐之美。
在新诗民族化、大众化的历史进程中，这首长诗以民间叙事诗这种文体，
开拓了新诗的发展。
（欧秀岚）
蝶恋花
答李淑一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毛泽东
我失骄杨君失柳，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现实的泥土上开出的浪漫之花
——《蝶恋花·答李淑一》导读
这首词是毛泽东在1957 年5 月写给湖南长沙第十中学语文教员李淑一
的。词中的“柳”是指李淑一的爱人柳直荀烈士。他是毛泽东的老战友，1923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湖南省政府委员，湖南省农民协会秘书长，参加过
南昌起义，1932 年在湖北洪湖战役中牺牲。“骄杨”是指毛泽东的爱人杨开
慧烈士。她在1930 年红军退出长沙后被反动派何键杀害。她是李淑一的好朋
友。1957 年1 月，李淑一把她写的一首纪念柳直荀的《菩萨蛮》寄给毛泽东。
这首词是1933 年作的。这年夏天，李淑一听到柳直荀牺牲的传闻，但又没有
确实的消息，非常沉痛。一天夜里，她梦见爱人归来，才见面又惊醒，不禁
感伤萦怀，因赋《菩萨蛮》：“兰闺索寞翻身早，夜来触动离愁了。底事太
难堪？惊依晓梦残。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毛泽东回信中说：“大作读毕，感慨系之。”遂作这首《蝶恋花》作答。
先看前两句，用“骄”来写杨开慧，可见出毛泽东对爱人的赞美，因有
这样爱人而自豪。“女子革命丧其元，焉得不骄。”“失”字连用，撕肝裂
肺，极写痛惜之情。下一句巧妙地利用了双关，两位烈士的忠魂像洁白的杨
花柳絮，轻轻地飘，冉冉直上九重云天。这是对烈士的美好的祝愿。
中间的四句借用了两个神话传说：唐段成式《西阳杂俎》卷一记载：“旧
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
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淮南子·览冥训》记载：
“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嫦娥之名因汉代避文帝刘恒讳，
改为嫦娥。这里毛泽东翻出新意，吴刚为烈士献酒，嫦娥为忠魂起舞。碧海
青天，万里长空，吴刚殷勤桂酒飘香，嫦娥多情翩翩起舞。这四句境界阔大，
感情深切。仙人的行动正是人民的愿望，也正是毛泽东真挚感情的“神化”。
此中真情，天地同感，人神可通。
最后两句中的伏虎故事，《续高僧传》卷十六这样记述：“（僧稠）闻
两虎交斗，咆响震岩，乃以锡杖中解，各散而去。”民间也有类似的传说，
如内蒙古巴林右旗有伏虎林，相传曾有虎据林伤害居民畜牧，景帝率骑往猎，
虎伏草际不敢动，遂以此为地名。这里用来比喻中国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
打垮了反动派，终于获得了翻身解放。杨柳两烈士的在天忠魂听到这个消息，
都极度激动，顿时热泪飞迸，化成了倾盆大雨。这夸张的写法揭示了事物的
本质。革命烈士生前为人民的解放而浴血奋斗，牺牲后也心系人民，这种死
而不已的精神被毛泽东化成了鲜明的艺术形象，感人至深。当然，这也是对
友人李淑一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