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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短篇小说和散文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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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叫人好苦,吃不下,睡不着。这思念叫他认准了目标,不屈不挠地为之奋斗。这思念是渗透了他,充满了他,如今没有了,倒真有点不习惯,常常感到茫然。不过,他认为自己是乐极生悲,回上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好建立新的生活吧!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新生活,他尚未正式考虑。因为,一切仅只刚刚开始呢! 
  这天早班下班了,他拖着两条足足站了八小时的发麻的腿,洗了澡,换了衣服,走出厂门,到了汽车站,车站上简直是人山人海,人行道上站不下了,漫了大半条马路。起码有三辆汽车脱班,才会造成这种局势。他等了十分钟,汽车连影儿都不见,大家牢骚满腹,议论纷纷,估计是出了交通事故。他等得心里发烦,一赌气,转身离开了车站,走吧!走几站路,直接坐第二路汽车。上次,比他小一岁的李师傅曾经带他走过,左一穿,右一绕,可以省不少路呢。他凭着记忆向前走去,穿过一条弄堂,走上一条石子路面窄窄的小街。街两边满满地坐着人,有的在洗刷马桶,有的烧饭炒菜,有的织毛线缝衣服,有的看书做作业,有的下棋打乒乓,还有的在铺板上蒙头睡觉……把小小的街面挤得更窄了。他转头左右看看,两边的屋子象是鸽子笼,又象是口琴的格子。又小又矮,从窗口望进去,里面尽是床,床,大的、小的、双层的、折叠的。因此一切娱乐、一切工作、一切活动,不得不移到室外进行。要是上班的都下班了呢?要是下雨下雪呢?要是儿子大了要结婚呢?要是……原来在五彩缤纷的橱窗,令人目眩的广告,光彩夺目的时装和最新电影预告的后面,却还有这么窄的街,这么挤的屋,这么可怜的生活。看来,上海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完美。 
  走了有半小时,才到汽车站。他挤上了车,现在他已经学会如何侧着身子,将自己一米八十的身躯安置在最有限的空间,再不会被人误以为是外地人了。当他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多钟了,又饿又累。原以为家里已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在等他,岂不知连饭还没烧熟。原来妈妈下午去淮海路买东西,街上人多,店里人多,车上人更多,老太太如何挤得过人家,结果回来晚了。饭还是上长日班的嫂嫂回来烧上的。妈妈一边忙着洗菜切菜,一边埋怨弟弟:“这个阿三呀!什么事也不干,一天到晚就是听听半导体睡睡觉。你见我晚回来,帮我把肉丝切切也好呀!唉,这个阿三!” 
  陈信憋着一肚子火走进“违章建筑”,屋里黑洞洞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却听见半导体没有调准频道的嗡嗡声,似乎在讲话,又似乎在唱歌。他摸到床沿去,一下子绊在一条腿上,把他吓了一大跳。床上坐起一个人:“二哥,下班了啊?” 
  陈信打开台灯,忍不住发火道:“阿三,你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成天在家没事,也帮妈妈干点家务嘛!” 
  “下午我去买了米,还拖了地板。”弟弟辩解道。 
  “买米拖地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象你这么大,在农村拉犁子,割麦子。” 
  弟弟不响了。 
  “你也二十岁了,脑子里该考虑点问题,干点正事了。起来起来,一个人,怎么甘心生活得这么窝囊。你要振作起来,哪还象个年轻人哪!” 
  弟弟不声不响地走出了“违章建筑”。大哥也回来了,又冲着他说:“三三,你大了,该懂事了。哥哥嫂嫂在外工作了一天,回来总想好好休息,你应该帮帮忙啊!” 
  陈信在“违章建筑”里又接了上去:“如果你每天在温习功课考大学,我们一点不会责备你不于家务。相反,还会给你创造条件……” 
  弟弟仍然不响,妈妈过来打圆场了:“好了好了,也怪我,走以前没和阿三交代。饭马上就好了,先吃点饼干吧!阿三,去拷点醋。”等阿三走开,妈妈又对两个大儿子说:“我宁可阿三在家里窝着,也不愿他出去闯祸。这些没工作的孩子,象他这样,还算听话的,好的啦。” 
  七点半,饭菜终于烧好了。大家在妈妈睡觉的六平方小屋里围着饭桌吃饭。因为饭前阿三引起的不愉快,气氛有点沉闷,谁都不想说话。没有闲话下饭,食欲似乎也受了影响。大嫂也许为了使气氛活跃起来,挑开了话题:“我们局里成立了‘青少年之友’,其实就是婚姻介绍所呀。阿信要不要我去帮你领张表格?” 
  “我吃饱饭没事干了。”陈信勉强笑着说,“我不想结婚。” 
  “瞎讲!”妈妈说话了,“人怎么可以不结婚。我就不信象你这种相貌人品,会找不到老婆。” 
  “现在身高一米八十的最吃香了,小姑娘都喜欢高个子。”弟弟笑嘻嘻地说,已经把刚才受的责备全忘了,他是个没心眼的孩子。 
  “现在要找个对象也不容易。”嫂嫂说,“没有上千元办不了事。” 
  “儿子要结婚,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帮忙的。是吧,阿仿?”妈妈问大哥。 
  “哎哎。”大哥傻呼呼地应着。 
  “有了钱,要没有房子,还是一场空。”大嫂又说。 
  “实在没办法,我搬到弄堂里去睡,也要让儿子结婚的。是吧,阿仿?” 
  “对,对。”大哥应着。 
  嫂嫂笑嘻嘻地说:“姆妈说话算数啊!” 
  妈妈也笑着说:“姆妈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的?”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哪!”阿信放下了碗筷。虽然,妈妈和嫂嫂都是笑着,可骨子里却象是很认真的,又象是包含着什么心照不宣的意味,使人感到很不愉快。 
  他在哥哥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觉得很困,眼皮子尽打架。想到明天还是早班,便站起来,睡觉去了。走进“违章建筑”,却见阿三已经睡在床上了,在听相声,一个人“咯咯”笑着,十分快活,惬意。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说。 
  “电视没看头。”等到相声在一阵掌声中结束了,弟弟才回答。 
  “这次相声曲艺节目,播送完了。”半导体里说。弟弟失望地关上了半导体收音机。 
  陈信照例看了几分钟小说,便关上了台灯。黑暗中突然响起弟弟的声音: 
  “二哥,要是爹爹还活着就好了。我顶替姆妈,你顶替爹爹,爹爹的工作好,是坐办公室的。” 
  陈信突然鼻子发酸了,他很想将弟弟搂在怀里,可结果却只是翻了个身,粗声说:“你应该说,考上学校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弟弟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陈信却一无睡意了。 
  妈妈退休,本来可以让弟弟顶替的,可就因为他…… 
  他当即便打了长途电话回家,说:“弟弟在上海,总有办法可想。这却是我唯一的途径了。”妈妈那边一声不吭,于是他便反反复复地说:“妈妈,我十八岁出去,在外苦了十年。妈妈妈妈,我十八岁出去,苦了十年,十年哪!”妈妈那边仍是没有声音,但他知道,妈妈一定在哭,并且在心里直说:“手心手背,哦,这手心手背……”结果,弟弟让了他,是应该的。十年前,他也让了哥哥。弟弟也和他一样,并没有怨言,也没有牢骚,同他亲亲热热的。弟弟翻了一个身,一条腿又跨在了他的肚子上,他没有推开它。 
  唉,弟弟,真是不争气,要是他考上了学校,不就一切都解决,皆大欢喜了吗?可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大学,上中技的。说起来,弟弟本不是爸妈打算生养的,就因为提倡“光荣妈妈”,于是又有了他。他的出生曾给妈妈带来了光荣,而今却是烦恼。弟弟对自己的出生也很抱歉,同时又为没考上大学而抱歉,对谁都和和气气,谁说他都不回嘴。 
  他叹了一口气,上海,在上海也不容易。 
    
         ★        ★        ★ 
    
  今天晚上,妈妈厂里的一个老姐妹沈阿姨将要带个姑娘来给陈信过目。这是妈妈一手主持的,陈信就不好太执拗了。可心里实在觉得又无聊又别扭。哥哥说:“你现在应该着手建立生活了。”他听了倒是一震,新生活突然之间这么具体起来,他有点措手不及,难以接受。可他再想想,确也想不出来究竟还有什么更远大、更重要的新生活。也许,结婚,成家,抱儿子……这就是了。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唉,十年里,对上海的思念虽然熬人,可却也有甜蜜,比如做梦,憧憬,梦游,神游。看来什么都是希望着的时候最好,就比如小时候总觉得星期六比星期天更好一些。 
  一家人却都很起劲,从下午起便开始准备了。决定在哥哥房间里进行,嫂嫂把房间扫了一遍,抹了一遍。哥哥去买了点心水果,并商量决定早早地把囡囡哄睡,免得他说出叫人难堪的话。这是有过教训的。有一次,他妈妈给人介绍对象,在家里碰头。平时大人说话也不避他,他似懂非懂,突然间,指着那一对男女问嫂嫂:“妈妈,他们两个是结婚?”搞得十分不好。 
  弟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建议妈妈晚上烧绿豆汤,又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来让二哥穿。陈信发觉他的兴奋是由于极其无聊,生活中总算有了点新鲜内容,便开心得不得了,不免有点反感。于是也要求他到时候和囡囡一起在“违章建筑”里睡觉。弟弟百般哀求,无奈二哥的态度异常坚决,十分扫兴。尽管积极性受到严重的挫伤,但他还是帮助妈妈烧好了一大锅绿豆汤,动员二哥套上了他的喇叭裤。 
  七点半光景,她们来了。那姑娘一直害羞地躲在沈阿姨身后,进了屋便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看着。正好是个黑影地,她又埋着头,看不清模样。 
  “阿信这孩子不错,厂里老师傅很夸奖他。到底在外面吃过苦的,不象那些学堂刚出来的小青年骨头轻。”沈阿姨说。 
  “是啊,这孩子不容易,在外面苦了十年。”妈妈一面和沈阿姨聊天,眼睛却老瞟着角落里的姑娘。 
  “阿信,车床上的活儿做得惯吧?八小时站着,很吃力的噢?”沈阿姨又转向了陈信。 
  “还好。我不怕站,在农村什么活没干过!”陈信应付着,注意力却全在那个角落里。可惜看不清,只看得见一个轮廓,似乎是短短的卷发,宽宽的肩膀。 
  “阿仿,儿子呢?现在顽皮得不得了吧!” 
  “他睡觉了,还听话。”大哥心不在焉地回答。 
  “听话个什么!皮死了,我不要他了。”嫂嫂纠正道。 
  “这是讲讲的,人家想要还要不到呢。皮的小孩都聪明。” 
  “聪明倒是聪明……”嫂嫂转身向角落走去,“来,这儿坐,喝点绿豆汤呀!” 
  可有一个人“抢”在她前边走到角落里,说:“这么暗,看书太吃力吧!”说着便拉亮了落地灯。原来是弟弟,不知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陈信真想揪着衣领把他拎出去,可心里也不得不感激他的灵活机动。 
  现在,姑娘便全都被灯光笼罩了。大家不约而同都停止了说话,向她看去,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相互望望。大家脸上都有一种失望的表情。还是嫂嫂比较沉得住气,她怔了一会便说:“别看书了,喝点绿豆汤。” 
  姑娘扭扭捏捏地喝完一碗绿豆汤,用手绢擦擦嘴,便说要走了。大家也不留她,只客套了几句:“以后来玩啊!”“路上小心啊!”然后全家起立送她到门口便止了步,由沈阿姨一个人送出弄堂。这似乎已经成了一套仪式的,每个人都自觉地遵守着。陈信刚回上海,还不大懂。但弟弟负责地站在他身边,为他作着榜样。 
  妈妈瞅空问陈信:“阿信,你看怎么样?” 
  阿信不说话,却笑了起来。 
  “不行不行,颧骨高,要克男人的。”弟弟发言了。 
  “瞎三话四,又不问你。” 
  “形象是欠缺一点。”哥哥说。 
  “相貌是不好看,不知道人怎么样。”妈妈自己说。 
  交流只能暂时到此,沈阿姨回来了,笑着对陈信说:“人家说,看你的意思如何。小姑娘看样于蛮喜欢你的。” 
  陈信还是笑着,不回答。 
  沈阿姨似乎会意了一点什么,又说:“这姑娘人品很好,老实厚道,今年二十八岁。家里条件蛮好的,她爸爸妈妈说:不看男方的条件,只要人好,要是没房子,可以住我们家。他们有一间双亭子间……好了,你们再商量商量,最好早点给我回信。阿信,沈阿姨不会骗你的,你放心。沈阿姨从小看你长大,最知道你了。” 
  全家把沈阿姨送至弄堂口,才回来。 
  “阿信,你对她印象究竟怎么样?”哥哥问。 
  “不佳。”阿信直截了当地说道。 
  “形象究竟是次要的,可以接触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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