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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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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这么说!”蔼如嗔道,“到处都拿我取笑儿;倒是有完的时候没有?” 

  “别人想人取笑还不能够呢。”小王妈问道:“上街去了?” 

  “嗯。”蔼如回头吩咐阿翠,“你把网篮拿到我屋里;麻绳子就摆在走廊上。” 

  网篮、麻绳都是打点行装的用品,小王妈便趁势说道:“婆婆正跟我商量进京的事,小姐回来得正好。既然定了主意,就该早商量出一个起落来。” 

  听这一说,蔼如立刻又兴奋了。进屋挨着她母亲坐下,放出聚精会神的姿态,静听下文。 

  “小王妈的话很不错;该听她的。”李婆婆用这句话开头,暗示小王妈很帮忙,让女儿可以放心。接着,复述了保留寓所的决定,将打算变卖的木器和屏风,寄放在望海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女儿的反应。 

  “说什么寄存?”蔼如却真爽朗,“干脆送给小王妈算了。” 

  “那可不敢当。” 

  “你别客气。”蔼如抢着说道:“有办不通的事,少不得还是要找你。不过,你放心,不会自使你的银子;迟则一年,早则三、五个月,会加利还你。” 

  小王妈深知蔼如言出必行,得此承诺,不怕本利无归,所以宽心大放,但表面上却不能不做作,苦笑着说:“婆婆你看!小姐的话,真比刀子还厉害。我自觉嘴还不笨,就是遇见小姐,可没有辙了。” 

  有此一句话,李婆婆亦是宽心大放,知道借多少都可以,便笑着不响,只等女儿跟小王妈交涉。 

  蔼如也很得意,但不肯强人所难,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能给我们凑多少银子?”小王妈答说:“多了怕凑不齐,三、四百银子,我尽力去办。” 

  “那就要四百两银子。”蔼如很快地答说,“我也不管是你自己的银子,还是你替我去借?反正我照市行息;至多一年,定规还清。” 

  就这么三言两语,将李婆婆盘马弯弓,说了半天还不曾有结果的一件大事谈妥了。 



         ※        ※         ※ 



  夜来累了,却怎么样也不愿上床。秋灯夜雨,无端又上了心事。不知洪钧此刻人在哪里?说就有信来,这信可是在路上?一切都无从猜测,心想,只有用牙牌卜个课,或许有所启发。 

  隔室的李婆婆也是心中有事,连宵不寐。听得女儿房中牙牌声响,悄悄地摸索而来。直到灯前,蔼如方始发觉,骤睹有人,倒吓了一跳。 

  “我道是谁?”她拍一拍胸说,“娘,怎还不睡。” 

  “不想睡。”李婆婆问道:“你在起牙牌数,怎么说?” 

  “还不知道呢!”蔼如一面翻牌,一面顺口说道:“娘,你替我祷告,来一副好牌。” 

  “要怎么才好?” 

  “自然是‘上上’。干万来不得‘下下’。我已经有了两副了,下下,上上;再来下下,就中间好那么一段,我可不要!” 

  “那,”李婆婆说,“那就再来一副上上。” 

  居然说中了,真是上上。蔼如高兴地笑道:“娘,你成了‘李铁嘴’了!下下、上上、上上;卦象就是苦尽甘来,越往后越好的样子。” 

  “你倒是看看书嘛!到底怎么说?” 

  李婆婆拿那本“兰闺清玩”推到蔼如面前。她翻到地方,定睛一看,便浮起了笑容。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淡红的、像菱角样的嘴唇,渐渐绽开;脸上不仅有喜色,更多的是惊异的表情。 

  “怎么样?”见此光景,李婆婆更急着要问了。 

  “娘!起的这一课,着实有点道理。我念给你听:‘泅上何人识沛公?谁知草末起英雄!帝王卿相非常业,多在鱼盐版筑中。’意思是,不要门缝里张眼,把人看扁了,捞鱼的、晒盐的、做泥水木匠的,也会封侯拜相做皇帝。” 

  “那要靠运气。” 

  “不是!”蔼如脱口便答,“娘,这一课还有两段话,一段是解释:‘愁面笑容开,忧心事可谐;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 

  她念得很慢,所以最后两句,李婆婆字字听清,语语领会,深深点头:“倒是有点道理!可不是吗?‘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还有一段话呢?” 

  “还有一段话,也有道理。不过,”蔼如说道:“跟娘不大说得清楚。” 

  “你不管!你先念来我听听。” 

  于是蔼如照本宣科:“‘断曰:王曾布衣,乃居魁首!仰之弥高,泰山北斗。有德则称,无德则否’。” 

  这几句话,李婆婆一句都没有听懂,忍不住问道:“你只说,有点什么道理?” 

  蔼如认为这四言六句的断语,完全是说的她自己。王曾何许人?她不知道;“魁首”是不是指状元?她亦不能断定;但着一“乃”字,语气中表示大出一般人的意外,却是很明显的——就好比有人感叹:李蔼如居然成了状元娘子!这口吻是相同的。而她之认为有道理,则在最后两句。 

  其实这最后的八个字,也是对她的绝大的安慰与激励。在望海阁那几年的生涯,毕竟是她心头无法弥补平复的创伤。在风尘中打过滚而想挣一顶花轿,固是力争上游;能坐花轿,着红裙,将来还有一副诰封,亦不妨说是福命好;但甫出淤泥,一步登天,轻巧巧得来一个“状元娘子”的衔头,劳动烟台官场,登门称贺,这就太过份了!清夜扪心,未免受之有愧,令人不安。 

  此刻,这份不安之心是大大地减少了;因为牙牌数中为她作了最好的宽解。只要自己的仪态、语言、才干,最要紧的是德性像个大家贤媛,又何愧于此衔头?倘或样样不够格,即令皇帝封过,无奈人人心里有此感想:什么状元娘子?哪一点看来都不像。 

  这就是“有德则称,无德则否”的道理。蔼如听洪钧为她讲过史记,起自泗上的“沛公”刘邦,早年出言粗鲁,侮慢儒生,十足无赖的行径。等他做了皇帝,从龙之臣,在殿上饮酒争功,喝醉了毫无规矩,乱叫皇帝的名字,甚至拔出剑来在柱上乱砍。后来定了朝仪,方始显出称帝之贵。这虽是叔孙通的一大功劳,而主要的,还是刘邦的度量宽宏,用人不疑,够资格做皇帝之故。倘或望之不似人君,再严格周密的朝仪,亦不能约束那班跋扈的功臣。 

  白壁有瑕,到底还是白壁!她在想,如果是那种“烧料”,烧得再好,也还是不值钱的东西。这种以有瑕白壁,而瑕不掩瑜的想法,她觉得只可借以自慰,向母亲说破是不相宜的。因此,含含糊糊地不肯再细讲这一课的论断。李婆婆当然不会想到她有那样曲曲折折的心思,只道她在文义的了解上有困难,也就不再往下问了。 



         ※        ※         ※ 



  第二天一早,小王妈又来了。一方面是来回报,四百两银子已经凑齐;说是转借来的,利息倒不高,但须写张借据,蔼如毫不考虑地,亲自动笔写下,先交了给她。 

  另一方面,小王妈是来帮忙料理长行进京的一切。最要紧的是,一路上找什么人照应,先要商量好。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没有个妥当的,我不放心。”小王妈说,“我的意思,让阿培送了去。到了京里,请小姐看情形。如果三爷觉得他不成材,叫他回来也可以。” 

  “这你不用管了!”蔼如大包大揽地一口答应,“我可以作一半主。只要阿培肯上进,包他将来有出息。” 

  “有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王妈又说,“此外还得有个人;我已经叫阿培去约老马了。” 

  这正符合李婆婆母女的心意。等阿培将马地保约了来,便由小王妈开口,说知经过,要求他“再辛苦一趟”。 

  在大家的意料中,马地保必是一诺无辞;谁知面有难色!不过,亦都不疑有他,只以为马地保惮于跋涉;或者他个人有什么不能分身的苦衷。 

  蔼如一向不愿强人所难,这一次关系重大,而且委实别无可恃之人,只好破例了,“老马,”她用坚持的语气说,“你无论如何再帮我们一次忙!” 

  这让马地保无法推辞了,苦笑着说:“李姑娘的吩咐,我不能不听。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法?” 

  “我娘跟我都晕船,只好起旱。” 

  “起早就要早走。”小王妈问马地保,“不知道到京里要几天?” 

  “先到省城,要三天。过黄河由德州出省,本来一条大路往北,听说景州发大水,路断了,要绕路。我看,起码也要半个月,才到得了京里。” 

  “今天七月二十二。”小王妈说,“赶在月里动身,可以到京里吃月饼。现在就挑日子吧!” 

  这下提醒了蔼如,赶在中秋以前,能与洪钧相聚,人月双圆,多么有趣!因而兴致勃勃地亲自去查皇历,却只有七月二十五是宜于长行的黄道吉日。 

  “只有三天的功夫,怕大局促了些!”她踌躇着说。 

  “是啊!”李婆婆将出远门看作一件头等大事,必得从容安排,所以也说:“万万来不及。” 

  “有什么来不及?”小王妈怕蔼如手头散漫,如果迟迟不走,那四百两银子拉散了,又会不够,因而极力怂恿,“收拾行李,我来帮忙。一定要赶在八月半以前到京,才有意思。” 

  这句话不但蔼如同意,也说动了李婆婆,决定七月二十五动身。于是马地保去雇车;小王妈母子帮着收拾行李,到起更时分,方始回家。 

  一回望海阁,马地保在那里坐等,据说晚饭以前就来了。小王妈不免诧异,不知他有什么要紧事,非等着她来面谈不可。 

  “王大嫂,”从小王妈作了望海阁的主政,马地保对她便改了称呼,“李家娘儿俩要进京,是谁的主意?” 

  这话太突兀了!小王妈心知其中大有文章,急急问道:“怎么回事?莫非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总得要洪三爷有信来了,再动身也还不迟。” 

  “怎么呢?” 

  马地保呆了一会,叹口气说:“我看事情不妙!我跟你实说了吧!” 

  于是马地保将受托进京,去为洪钧递信送礼的经过,从头细诉,听得小王妈脸色大变。 

  “唉!老马,”她着急地说,“你这些话,怎么早不说呢?” 

  “我哪知道她们忽然要进京?”马地保答道,“这些话是犯忌讳的,我也不能乱说。” 

  小王妈也知道错怪了马地保,更知道怪谁都没有用。如今与李家休戚相关,要紧的是,她们母女的行止该有个最后决定。 

  不去又如何?去又如何?小王妈在想,若说劝李家母女不必进京,首先这话就难以启齿,“老马,”她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能拦住她们娘儿俩不走?如果说了实话,只怕马上就要出人命!” 

  “到了京里呢?倘或不是那回事,只怕更要出人命。” 

  “不会的!”小王妈突然想通了,“且不说洪三爷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能伤这种阴鸳,哪里会中状元?万一真的变心了,我们那位‘状元娘子’,知书识字,有计谋、有决断,也不是好慧的人。只要见着洪三爷的面,当面锣、对面鼓,三句话一问,包管问得人哑口无言,乖乖儿地抬花轿过来。” 

  “能见着面,自然好办;就怕见不着面!” 

  “嗐,老马!”小王妈倒是须眉气概,毫不畏难,“不是我说你,你啊,太老实了!状元又不是住在皇宫内院,会见不着面?洪三爷总也有衙门吧?破功夫到他的衙门去等。他莫非就因此不上衙门了?” 

  马地保受了她的鼓舞,也振作了,“好!”他慨然答说,“我听你的话。” 

  “这才是!老马,”小王妈格外为他鼓劲,“这趟去,事情一定会圆满。不过要靠你多辛苦。等你回来,我另外谢你。阿培要请你照应,我叫他拜你做干爹!” 

  “不敢当,不敢当!阿培我一定尽心照应,不用拜什么干爹,也谈不到谢我。但愿这一趟辛苦不白吃,我回来也有面子。” 

  “包你有面子。事情成功了,洪三爷也会谢你。不过,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一去,里里外外,一切要靠你费心。” 

  话是如此,小王妈却是一整夜都睡不安稳。为李家母女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不会坏到洪钧不认账的程度;更不会避不见面,因为要躲也躲不了的。只是有一点,或许洪家的亲友,不赞成用花轿迎娶蔼如进门,那倒是个麻烦。不过,到了那个地步,蔼如怕也不能不委屈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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