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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罗广斌、杨益言)-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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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肩膀说,这是他写得最满意的一首政治讽刺诗。”“发表过吗?”
  “没有。”陈松林解释着:“他说他写的诗,都是习作,从来没有投过稿。老甫还说,以后办文艺刊物时,可以选用一些。”
  许云峰眉头一扬,满有把握地说:“这首诗是抄袭的!《新华日报》副刊早就发表过。”“抄来的?”陈松林猛然吃了一惊。“郑克昌怎么这样无聊!”
  “不仅是这一首,这些诗里,好些诗句,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他,为什么要东拼西凑抄袭别人的作品呢?他又没有拿去投稿,也不像是为了发表。”讲到这里,许云峰注视着陈松林,慢慢地说:“你想过这样的问题吗?他为什么用这种手段?这是一种骗取我们信任的手段!”
  老许这一问,像一道亮光,划过陈松林的脑子,使他陷入了深思。
  “书店是党的秘密机关,”许云峰冷冷地说:“郑克昌住进书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啊?”小陈惊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家伙莫非是特务?”
  “完全可能……”老许确信书店已经暴露,尽快撤退是完全必要的了。
  “糟糕,我怎么没看出来?”陈松林打断了老许的话,心情沉重地坐到床边上。忽然,他又站了起来,面对着老许说:“可是老甫,他是个老同志了呀!为什么他老是要我‘放手工作,大胆联系群众!’他,他为什么……”
  “你是没有经验,至于甫志高……”老许没有说下去,却转口问道:“如果郑克昌他们是特务,你怎样对付?”“我和他们拚了!”陈松林咬牙切齿地说:“别人怕特务,我可不怕。”
  “我们需要的是冷静,不是害怕,也不是硬拚。”老许缓缓问道:“你仔细想想,郑克昌最近的行动,有反常的地方吗?和敌人作斗争,我们要知己知彼。”
  陈松林脑子一转,一个十分可疑的情节立刻兜上心头:“那个黎纪纲,从来没有到过书店,可是刚才冒着雨跑来,把郑克昌叫出去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警惕起来:“几分钟以后,郑克昌又踅回来怪不自然地告诉我说,叫我晚上不要出去,黎纪纲要在十点钟左右来找我商量一件事……临走时他还笑了笑,当时我觉得,他笑得很难看,像装出来的。”老许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老许,这里面一定有鬼!今晚上莫非要出事情?”“过去黎纪纲从未来过?”
  “没有!”小陈斩钉截铁地说。
  “今晚上十点钟左右要来找你?”
  “嗯。”
  许云峰沉思了,他觉得小陈刚谈到的情节是非常可疑的,危险就在眼前。甫志高竟然让这些危险分子,相当长期地接近了党的秘密机关,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伪装为书店的联络站,不但不能使用,而且必须立刻放弃了。事不宜迟。他也认为黎纪纲刚才的出场,确是一种最危险的警号。因此,他告诉小陈必须在十点钟以前离开,先到磁器口钢铁厂住几天。他又说:“谨慎不是胆小!在郑克昌、黎纪纲回书店以前,坚决摆脱他们,离开这危险的环境。”
  “书店呢?”
  “没有用了。”老许说:“即使不出危险,这样的书店也不能作联络站。”
  “老许!”陈松林一想到时间不早,不禁担心起来,深怕老许碰上危险,慌忙把皮包递给给。“你先走!”
  许云峰接过皮包,却没有急于离开的意思。他镇定的神情,感染着陈松林。于是,小陈请求他说:“我安排一下再走,可以吗?”他说明自己的意图以后,抬起头,等待着老许的支持。
  许云峰点点头,这才把皮包夹在腋下,缓缓下楼。他一边走一边叮咛着:
  “小陈,你也快点走,不要耽搁久了。”
  一盏电灯悬在房间正中,照着两个喁喁谈话的人。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吞蚀了他们谈话的声音。
  “……我补充的情况就是这些。”甫志高眼望着沉默不语的、但是全神倾听的许云峰说。
  “还有什么材料?”过了一阵,许云峰又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
  许云峰似乎不急于作出任何结论,而是期待着他提供更多的材料。
  “没有了。”甫志高松了口气,看看表,解释着说:“区委通知我有个会议,也许同志们都到齐了。”
  “不必去了。”
  “为什么?”
  “我刚才通知会议改期了。”
  语气十分坚决,完全出乎甫志高的意料。许云峰的决定来得这么突然,使他吃惊,但他并不相信事情会那么严重;甫志高内心里以为许云峰的看法,仅仅是长期作地下工作的人很难避免的神经过敏而已。不过,他觉得,这时也没有和上级当面争论的必要,只好趁势说:“那么,——让我立刻到书店去检查一下?”
  “不要再去。陈松林已经离开了书店。”
  甫志高不能不大吃一惊。他搓了搓手,焦躁地重新坐下,轻声地但是难以抑制地抗辩道:“书店工作的缺点可以检查,不过就凭这些材料……”“这算什么样的缺点?”许云峰不仅觉得甫志高提出的问题不正确,而且提问题的情绪也不对,他仍然冷静地问:“你近来检查过自己的工作吗?”
  许云峰期待着对方的回答。甫志高犹豫了,惶惑地回避着他的目光。老许又说道:“书店是备用的联络站,有关的原则早就明白规定了的。可是现在竟完全违背了这个规定。书店是机要地点,你却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混了进去;规定书店保持‘灰色’,宜小不宜大,你却偏要扩大,偏要卖进步书籍,还异想天开办什么文艺刊物;重庆大学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却硬要叫小陈插进去活动……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违反秘密工作原则的错误?这样的联络站还不应当立刻封闭?”许云峰注视着对方低下去的头,继续问道:“是什么东西使你看不见这些?是什么东西使你不按照党的要求办事,硬要按照你自己的意图,背着党活动?最近以来,你屡次表示,希望担负更多的工作,看起来这是积极的表现,但你的出发点又是为了什么?”
  甫志高虽然承认违反了工作原则,可是,他自信也作了几年地下工作,黎纪纲和郑克昌,未必就像许云峰说的那样坏,难道抄袭几首诗,和特务活动会有什么联系?许云峰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又平静耐心地问他:“你仔细考查过郑克昌的历史吗?”
  “暂时还没有。我最近就去调查。不过,陈松林是了解他的。而且由他通过邮局寄发的《挺进报》,也都寄到了。”“陈松林在你的错误领导下工作,你能把责任推给他?”老许没有停顿,又说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找郑克昌寄《挺进报》?是考察他还是利用他?*h?为什么不直接通过组织,查明他是否是从邮局里出来的?而且,《挺进报》不准邮寄,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甫志高无言地低下头。许云峰接着说:“邮局原来的确有个读书会,但是太红,被特务注意以后,早已停止活动。而且读书会的成员,从来不寄《挺进报》。那么,郑克昌又是找谁去寄《挺进报》的呢?
  甫志高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他完全可能是特务!”许云峰肯定地说:“你被敌人的伪装完全蒙蔽了,一时难以醒悟。要知道,我们面前的敌人是武装到牙齿的美蒋反动派,任何麻痹轻敌思想,只会给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我认为,和沙坪书店有关的人员,全部需要转移。”
  甫志高嗫嚅着,然而并不信服:“我算犯了一次意想不到的错误!”
  “现在先不谈你的错误。”许云峰的声音变得更坚决了。“你认为哪些人应该马上转移?”
  “是不是一定要转移?”言词中,似乎暗示着:他对这样的决定,不负任何责任。
  “马上转移一切有关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首先是陈松林。”甫志高想了一下,补充道:“书店开业登记,我用了刘思扬的名义作保证人,因为他有很好的社会关系。”
  “为什么用他的名义?不是告诉过你,通过其他社会关系找保证人吗?余新江到书店去过吗?”
  “没有。”
  “其他的人呢?区委有没有人到过书店?”
  “没有。”甫志高说:“不过黎纪纲还在重庆大学。”“黎纪纲的情况,党会通知重庆大学的。”许云峰又问:“你再想一下,有关的人,都要尽快通知他们,迅速转移。刘思扬也被牵连进去,这是完全不应该的。”
  “今晚上,我回去再想想,还有没有要转移的人。”“你还要回家?”许云峰突然问道:“难道你认为自己没有暴露?”
  甫志高惊奇地睁大眼睛:“我也暴露了?”
  “敌人一定早就注意你了,你必须首先撤退。为了谨慎起见,我认为此刻我们见面的这个地方,也不能再用了。”“如果我需要撤退,”甫志高异常不满地说:“我倒情愿到农村去……”
  “你撤退到什么地方,回头再决定。可是今晚上,你不能再回家去!”
  甫志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许云峰虽然看出了他的各种不满与抗拒,而且料想得到他心里有更复杂的东西。可是此刻不是批判思想,而是抢救组织的危急时刻,因此,提醒甫志高说,现在是十点过’十二点开始宵禁,不能再多谈了。许云峰和刘思扬不认识,因此,要甫志高立刻找个可靠的地方打电话,约刘思扬出来。今晚上要他和刘思扬到朋友家去住。许云峰思索了一下,接着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上午十点钟,你到心心咖啡店去,准时十点钟,在雅座里面碰面。还有些问题,明天再进一步研究。”
  “我一定准时来。”甫志高勉强地握着许云峰的手说:“老许同志,我感激你对我的帮助,我愿意好好检查自己思想上的错误,希望党和同志们相信我……”
  “党会信任真正改正错误的同志。”许云峰诚挚地,但一针见血地指出:“真正的无产阶级先锋战士,应该敢于和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作斗争,而不是逃避这种斗争。灰尘不扫会愈积愈厚,敷敷衍衍,终会为历史所抛弃,这种教训是很多的。我希望你有更多的自觉。”许云峰看看表,提醒道:“已经十点一刻了,你马上打电话找刘思扬,一定要找到他本人!”
  “老许,我走了。”
  “这是你的雨伞,”许云峰把心情恍惚的甫志高忘掉的伞递给他,又撑开自己的伞。“一路上,你要小心!”
  “老许,你放心,对付敌人的警惕,我是有的。”
  静静的街头上,春雨愈见大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老许站在街头,望着甫志高的背影,一直看着他按照约定的路线愈走愈远。老许机警地探视了周围的环境,断定没有敌人跟踪甫志高和自己,才踏着泥泞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可是他仍然放心不下,因为甫志高虽然在组织上服从了,但是思想不通,根本不相信当前有什么危险。
  “小陈,小陈!”郑克昌在细雨纷飞中,轻轻地扣着店门,“我回来了。开门,陈松林!”
  过了好久,里面还没有响动。郑克昌从铺板的缝隙往里瞧,书店中黑黝黝的。郑克昌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开了。店门是虚掩着的。郑克昌走进书店,开亮了电灯,然后不慌不忙地爬上楼去,嘴里说着:“小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表哥帮我找到了职业,小学教员。学校就在小龙坎,离书店很近,十分钟就走得到。你看我是去作教员好呢,还是留在书店?……”
  郑克昌爬到楼口,还在叽叽咕咕:“小陈,你门也不关,就睡啦……”片刻之间,楼上的电灯被开亮了,书店里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可是,隔了不到半分钟,郑克昌突然神色仓皇地出现在楼口,脚上一绊,“哎哟”一声,便骨碌碌滚下楼梯,他跛着腿,爬着,挣扎着,朝书店外面喊:“你们快来呀!快来呀!”
  路灯附近,几个穿雨衣的人,闻声扑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提着枪,审视着书店里的陈设,故作镇定地问:“怎么回事?”
  “陈松林跑了!”
  “什么?”
  “晚上八点钟,我才和他分手的,现在……”
  “现在十点半,才两个半钟头!”
  “是呀,两个半钟头。”郑克昌绝望地喃喃着。“吉伯兄,你看怎么办?”
  魏吉伯扫视着整齐的书架,书店里一切如常,没有可疑的痕迹。他也心慌意乱了。
  “到楼上搜查!”魏吉伯命令着,又把郑克昌扶上楼去。“你看,这是什么?”魏吉伯在床头发现了一张纸条。“他写的?”
  郑克昌接过来一看,肯定地说:“是他写的。”
  一阵如释重负的喜悦,冲上了郑克昌灰白的脸上,他惊喜交集地颤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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