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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花梦-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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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劫寨的话,一一述了。殳勇喜从天降,连忙扶起瞿奎,十分慰劳,便叫治酒款待。即刻传令三军,各备白衣软甲,伺候听用。到次日晚间,依着瞿奎之计,亲率五万人马,悄地往贼营劫寨。正是:
明月滩头理钓丝,风波一夜少人知。
鱼须莫恨竿头误,香饵抛来只自迷。
看官,你道沈定国有了这样一个奸人,可不坏了事么?原来不然,冯小姐因见沈定国挫锐,诚恐丧气,故此妙计,令心腹小军假装奸细,故意漏泄军机,献智劫寨,诱殳勇自来投网,所以既获张彪,不忍即杀,竟把他做个竿头之饵,引鱼上勾的意思。到得傍晚,传令大小喽罗,俱穿黑衣甲胄,埋伏暗处,只听后营炮响,一齐杀出,众皆遵令。
等到二更时分,果然殳勇白衣军到。大队人马衔枚而入,依着瞿奎引路,锋镝不惊,果然营伍空点,如入无人之境,是时正当月晦,夜气昏黑,只因衣分黑白,故贼将看得见官军,官军却并不见贼将。殳勇正然得意,忽听后寨一声炮响,众喽罗摇铃呐喊,周围接应,把官军裹入垓心,四面团团围台,一场猛战。冯小姐单枪匹马敌住殳勇,直战到三时分,殳勇被冯小姐杀的汗流浃背,力不能支,被冯小姐瞧个破绽,一枪直透心窝。可怜好员大将,死于一女子之手。张彪大怒,挺枪直刺,冯小姐勒马接战。未及数合,小姐敛身败走,张彪那里肯入,紧紧追道,被冯小姐手挽雕弓,搭上狼牙飞箭,回身一矢,正中左目,一交扑下马来。小姐覆身一枪,结果其命。众军一阵乱杀,五万人马片甲无存,竟获全胜。小姐收兵入寨,沈定国闻知灭了官军,一则报泄己仇,二则崔苻振气,额手称贺,即拜冯小姐为寨主,摆宴与喽罗叙功,大家欢喜不题。
且说康梦庚别了贡鸣岐,星夜北上,五月尽,赶到京师,恰好殿试。圣主临轩,亲览对策,见康梦庚卷剀切忠亮,欲以第一人置之,后因文字过于激直,语多伤时,称置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康梦庚年方十七,早已名登鼎甲,职简词林,好不荣耀,只因记挂着冯小姐姻事,就告假归娶,圣旨竟批允了。康梦庚连忙收拾出京。这番是木天显宦,声势煊赫,比前大不相同,官员迎送,轿马承应,自不必说。只因走了陆路,长班、仆从共二十多人,独康梦庚坐着一乘官轿,其余众人,或骡或马,前后簇拥,得意扬扬。不半月,已到淮安。
一日,天将傍晚,山坡险峻,人倦马疲,康梦庚吩咐投店歇宿,明日早走。又行数里,只不见有宿店。天渐昏黑,山愈旷野,康梦庚心里着急。只见山拗里大啸一声,冲出一伙大盗,俱执着雪亮的器械,蜂拥上前,把众人喝住。吓得几个轿夫撇下轿子,四散逃命。众人俱磕头讨饶。许多强盗将行李囊橐尽情卷去,再把康梦庚也搀出轿来,轿中什物一总搜尽。然后一阵鼓噪,鸣锣入山而去。康梦庚气得捶胸跌脚,众家人互相埋怨。不多时,轿夫也来了,康梦庚骂了一顿,只得忍气吞声,光着身子,仍旧趱路。
行不数武,只见前面黄旗轩盖,一行人簇拥而来,马上坐着个紫衣少年。走到相近,大家冷眼一瞧,那少年便拱一拱手道:“先生何来,乃如此踉跄而走?”康梦庚见那少年气根轩昂,丰神秀丽,必是个贵客,便连忙出轿,那少年也跨下马来,大家作了个揖,康梦庚便实告道:“小弟姓康,名伊再,乃新科榜眼,钦假而归,路经此地,忽遇一起大盗,把锱装行李抢劫一空。今前后又无宿店,为此惊惶。”那少年道:“原来是位上相,但此地实是险恶,不想先生适遭其厄。今天色已暮,宿头尚远,学生荒居去此甚近,敢屈先生到舍下一宿何如?”康梦庚此时日暮途穷,正无着落,且吃了许多惊吓,巴不得要个歇息之地,连忙应道:“若尊府可以相容,实小弟意外之幸。只是萍水相逢,骚扰不便。”少年道:“学生好贤任侠。实不惮烦,何劳先生廑虑。”便逊康梦庚入轿,自己上马,随后而行。诗云:
豪气轩轩非避秦,桃花何处问迷津。
谁知仙子犹双待,赚入渔郎是此人。
你道那紫衣少年是何等人物?谁知便是冯玉如小姐。小姐因婚姻一事,颠颠倒倒,受尽磨折。不意陡然遇见了康梦庚,终是灵心慧性,眼里倒还认得。康梦却因冯小姐恁般打扮,反绝然不相识了。就是被劫之事,冯小姐明知是自家喽罗所取,却不好说破。
未几,到豹尾关,邀康梦庚入去。康梦庚初还认冯小姐是个王孙公子,及至寨中,见规模阔大,心下转有些着疑。一等升堂坐定,便开口问道:“足下外拥貔貅,内充武备,不知何以有此殊荣?幸为明教。”冯小姐道:“实不相瞒,此即沈定国之巢穴也。”康梦庚大惊道:“这等说起来,我已身馅萑苻。足下何人,亦居此邪径?”冯小姐道:“学生名唤马玉,即沈定国之妹丈。现今拜为寨主。”康梦庚道:“既如此,小弟断不可留。求足下放我出去。”冯小姐笑道:“先生休想回去,学生正欲久长相处哩。”一面请沈定国相见,一面设席款留。是时,沈定国耳患已痊,闻说有贵客请见,连忙趋出堂来,康梦庚没奈何,勉强作了个揖。不一时,宴开金屋,烛烂银屏,彤幨掩映,雕梁花锦,周遭茵席,歌翻金缕,曲按梁州,酒出兰陵,香浮凿落。康梦庚再三不饮,被冯小姐百般曲劝,只得勉饮数杯,终久酒落愁肠,双眉如结。饮至二更方散。
次日,冯玉如与贡小姐说明康梦庚已中榜眼,并昨晚所遇,今现在寨中之故,贡小姐又惊又喜。冯小姐道:“但我窥他意思,于小姐姻事尚在未决,此去必有变局。依我愚见,欲留他在此,与小姐完此盟好,庶无更张之虑矣。”贡小姐道:“虽承美意,但彼尚犹豫,纵大王强之使合,终非其愿,他日倘有弃置,岂不贻玷家声,此说断然不可。”冯小姐道:“他所疑者,以小姐才貌之未真耳。今亲见小姐,必然心折岂敢复有嫌弃?况他已再聘冯氏,万一先与好合,则小姐不既失之对面,而抱恨终身,又安可使美满风光,甘心落后?倘康生疑终不释,但知有冯氏之爱恋,顿忘小姐之前盟,小姐不亦自误耶?”贡小姐道:“此言岂非甚善。但成婚大礼,当听父母方张,今膝下远离,心方抱痛,岂可不待父命,敬合自专,贻笑旁人口实?”冯小姐道:“礼敬有变,贵乎用权。舜以圣人而为孝子,尚且不告。小姐身系女流,事处至变,况此段姻缘原系尊公作主,今日之合,正以顺父命也,若小姐任其另取,废置自甘,贻父母之羞,受门楣之玷,较之反经行权、两全其美者,相去不霄址耶!”贡小姐被这一番切论说得俯首无言。冯小姐竟一面谕婢妾,对小姐梳妆,五面料理结亲之事,彻心为人,毫无偏妒。莫说凡姿俗粉、贪观恋爱者,无与争衡,即求之古贤女中,亦所罕见。时人有阕《北寄生草》曲儿,单赞那冯小姐的贤淑。其词云:
你本是同调人,怎做了撮合山?又不是绿林人,怎误了绿窗面?又不是画眉人,怎倒与蛾眉便?又不是虎头人,怎不傍鳌头彦?不生嫉妒且生怜,偏生贤淑非生怨。
冯小姐打点各项事体一色停当,既做主婚,又做月老,转忙乱了半日,然后瞒着沈定国,悄然来见康梦庚,笑说道:“我观先生忧怀不释,神思摧颓,必然心事不宁,或所谋未遂,学生恐先生郁结中伤,特为设一乐境,晚间当引先生赴之何如?”康梦庚道:“小弟身羁危地,祸福未分,有何乐境可赴?足下何必取笑!”冯小姐道:“学生一片真心,岂敢作耍。实不相瞒,只因有个舍妹年甫及笄,守贞未安,其才与貌,非出自夸,实乃第一俦人物。向欲觅一佳配,言为无忝,奈遍观俊秀,博访英才,要皆无当鄙意,先生文章上宿,高步木天,且青年倜傥,才情绝世,倾慕殊久,恨不相值。今天假奇缘,得以亲承丰采。因思舍妹非先生之人物不足以随唱闺闹,先生非舍妹之才容亦无以克宜家室,故敢斗胆相招。幸无他拒。”康梦庚听见要他做强盗女婿,好生着急,乃力辞道:“足下雅爱,非不深知,但小弟业为冯氏之甥,此说断难从命!”冯小姐笑道:“先生所聘得非冯我公子女耶?”康梦庚惊问道:“足下何以知之?”冯小姐道:“东园结社,童稚皆知,岂但学生一人独晓。然闻先生于冯氏,不过一言之合,且未成奠雁之缘,何须便作乘龙之想?况冯氏已潜奔别境,生死未知,先生弃之可也。”康梦庚正色道:“岂有此理!小弟虽未居甥馆,而情实相深。且冯氏之逊,实因小弟之故,为我受此磨折。方且梦寐不安,岂有反负其情,甘为薄倖?”冯小姐道:“学生闻此女得罪于贡氏,故不能安身而去,与先生何与,乃自引咎若此?”康梦庚道:“实有隐情,弟不可告之足下耳。”冯小姐道:“朋友以道合,自当倾心相付,何必深藏隐曲,弟不以告之知己?诚为莫解。”康梦庚道:“大抵事在掣肘,难以明言。足下何必烦絮?”冯小姐道:“既已可为,何不可言?既难告之朋友,何以问之寸心?吾知先生作事,必有悖于礼者,未免扪心自愧,故多隐蓄。学生推测尊意,想于贡氏,必有前聘未谐,而再聘冯氏,参商掣肘,致冯氏不安其身,故有此离乡之举。未知然否?”康梦庚被冯小姐说出隐情,猛吃一惊,只暗暗伸舌,谅不能瞒他,只得直说道:“足下洞事神明,直窥肝胆,小弟亦何敢支饰。实因贡小姐才美素著,误与联姻,且小弟实有情癖,欲求天下第一种佳人,反因情真过信,以为贡小姐决非凡艳。厥后贡鸣岐留寓于山东宪署,小弟留心窥探,岂知所见不如所闻,故去而另聘冯氏。实有这段隐曲,所以不可告人。今既为足下一口道破,不敢不以实情相告。”冯小姐改容正色道:“夫妇关乎大伦,岂因才美而移?且贡小姐何等家风,立身清正,未必甘心为先生见弃。先生身居清禁,名重兰台,乃作此败伦伤化之事,窃为先生不取也。”康梦庚听冯小姐一篇正论,凛凛畏人,只低头服罪,口不能答。冯小姐道:“若先生自知悔悟,还可救药。为今之计,只宜早赘贡门,休弃冯氏,则外议可绝,官箴可保。若孟浪负心,停妻再娶,虽天理可欺,如王章何?”康梦庚沉吟不语,半晌方道:“虽承见教,但业已为之,殊难补过。即无论冯氏才容之美过于贡氏者良多,且灵心慧性,遇我于风尘颠倒中,而漂零异乡曾不易志。况东园选婿,郡刺招婚,又非无媒敬合者比。足下一旦欲小弟弃之,此言有伦理乎?若是语无伦次,而恕已责人,足下亦何以自解?”冯小姐鞠躬请罪道:“先生真情种也。果系学生失言,毋怪先生之刻责。但今冯氏既不知所之,闻贡氏亦遭掳失之患,二者俱不能以即合。但先生钦给归娶之假,若究无所娶,得非诳君?学生为先生谋两全之策,欲令舍妹暂侍衾绸,一则解先生房帏之寂寞,二则实圣上赐娶之恩荣。俟先生二美得归,自当令舍妹退而让席。未审尊意如何?”康梦庚艴然道:“足下此言一发差矣。令妹玉楼贵质,金屋名姝,且婚嫁仰望终身,岂可等于儿戏?非特令妹所不屑,在小弟亦何敢为此。幸足下自重!”冯小姐笑道:“吾有深意,先生勿辞。”
说未了,只见众喽罗结彩牵红,悬灯设席,以及乐人、宾相披红插戴,纷纷伺立阶前。康梦庚见了,知已堕计,忙向冯小姐恳求道:“足下为小弟作缘,反为小弟造孽。今二女尚无下落。何忍偷欢?此事断不可为!望足下垂谅,感恩不浅。”冯小姐道:“今晚必欲先生屈从。其二位美人都在学生身上,包管寻还。”康梦庚道:“足下又来取笑。知二女子在于何处?怎生说个寻还?”冯小姐道:“寻还却也不难,只怕寻到先生面前,倒未必相认了。”康梦庚道:“说那里话!小弟于二女,时刻在心,无夜不入我梦寐,难道忘了他面貌么?”冯小姐笑道:“先生纵认得贡小姐,只怕冯氏就与先生对面,也竟视为路人了。”大家都呵呵大笑。康梦庚那知冯氏竟是有心之言诗云:
藏头露尾总情痴,说与情人更着疑。
不是多情偏出脱,为人为己两无欺。
冯小姐也不顾康梦庚推托,竟不由分说,叫作乐的作乐,掌礼的掌礼,又与康梦庚簪花挂红,急得康梦庚没了主意,待要逃躲,被冯小姐双手拉定,一会儿,宾相迎出新人,中堂交拜。康梦庚乱跳乱跑,冯小姐那里管他,叫三四个侍妾牵衣执手,生生的捺定了,拜了四拜。然后把红绿彩绫将康梦庚紧紧束住,令侍女牵着,推推拥拥送入香房。
一路的门户已层层关锁,康梦庚逼至房中,好不气闷也,也不想去做花烛,饮合卺,只向外边一把交椅上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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