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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害虫-唐颂-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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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老师招呼我在她那张床头坐下后,自己一直站在对面跟我说话。她说我刚从南京回来,在同学那里玩了几天。我说怪不得呢,小鱼老师,我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第一天来这边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谁知道拉到这边一看,哇,我的妈呀,光教职工宿舍楼就有三十幢,每幢楼又有六层高,加上东中西三个单元,实在不知道你到底住在哪,甚至连你大概住在哪一幢楼都不知道,你想想我到哪里去找,不用说,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天终于有了点眉目,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跟我说是新来的吧?听明白她说的话,我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心想这边的方言真难懂。其实,这个,小鱼老师你是不是新来的我也不知道,但看你这么漂亮年轻,估计是新来的了,或者说就当是新来的好了,反正我感觉我的直觉大概八九不离十。那老太太又说,要是新来的,你就到那幢楼上去找一找,新来的差不多都住在那五楼六楼的样子。她用手指了指第二十八幢职工宿舍楼。我一口气怕到东单元六楼,见了两个男人,他们都说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还是凭直觉,我没进中单元,而是直奔西单元六楼,开门的是个女孩子,挺年轻的,可能是你的同事,她跟我说你住在这,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女孩子说你到上海旅游去了。所以我今天又跑过来一趟。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喉咙开始吱吱冒烟。然后我装模做样的喝了口水,顶多够润润嘴唇的,因为杯子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而且没了热气。但跟前没水壶,我也不好意思太随便,好像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似的说,你还把我当成是稀客啊?她反问道:难道你是主人不成?她这一句话把我噎了个半死,吓得我憋了半天没敢说一句话。好在我从没脸红的习惯,她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异常来。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小鱼老师很优雅地吃着酸梅,她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蛮幸运的么?我说当然。她随后递上一些酸梅给我,说你也是蛮自信的么?我还是狡黠地笑了笑说当然。然后捏了颗酸梅尝尝,嚼了两口,我立即想把它吐掉,心想酸梅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吃?那一瞬间丰富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我忙靠喝水来掩饰,可是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我端在手里,哦不,应该是双手捧着,装作暖手的样子,好像捧着一滴圣水。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小鱼老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仿佛一个美丽的幽灵,如果她不及时开灯,将会慢慢没了踪影。对面的那幢教职工宿舍楼的窗口依次亮起了灯,窗帘也已拉上,灯光显得很妩媚也很暧昧,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我注意到自从我来之后,这房子的门一直敞开着,那两个女老师在我的视线里走来走去,直到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吃晚饭,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如果把门关上,我想应该会好些,一扇门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把我们双方隔开,我们可以在各自的空间里做各自的事情,互不相干。所以我向她开口说,你能不能把门关上啊?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在客厅里吃饭的那两个女老师听见了,她们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干嘛要把门关上呢?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再提及。但是后来我注意到这是她其中一个敞开的细节,跟肢体语言一样,极易暴露出内心的一些事情。我一直都怀疑她是出于故意,但不能以此为据,确切说,这无非是我的理性和直觉,怀疑和揣测。比如说,后来我曾到这里来找过很多次,每次来的时候她都关着门,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一旦我进了她的房间,她自会把门完全敞开来,好像如果不这样,外面的那两个女孩子会怀疑我们怎样怎样似的(毫无疑问,小鱼老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甚至有些精明,但是太聪明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其实我这话是借来的,或者说是模仿来的,从一个朋友那里,他说太漂亮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想到这,我觉得挺可笑,笑意在不经意间漫上嘴角。小鱼老师问,李渔,你笑什么?我一本正经道,啊?什么?没什么啊。她极力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表示很不相信的样子。我也故意耸了耸肩,摊了摊双手,显得很夸张。她噗嗤一声笑了。我觉得她笑的样子很好看。这突然使我想起一个问题,并对答案表示怀疑,毕竟,很多问题都是人为制定的,答案并不唯一。当时我是一个被问者,问题是: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最漂亮?我想了半天还是如实的回答一句不知道。答案是:在夏天。其实在夏天也未必就是答案,严格说来,这只是一家之言,个人和主观的色彩太浓。这样的问题,从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比如说,女人在夏天会因衣衫单薄而刻意流露身上优美的曲线,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在黄金时间播了好长时间的曲美广告。再比如说,女人在刚出浴的时候,用做通俗而且泛滥成灾的没有了新意的比喻:就像是在晨曦里醒来的一朵花,因沐浴了晨露,而显得格外鲜嫩,道理大同小异。再者,就是我现在想说的:女人在笑的时候也是非常美的,当然要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小鱼老师就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她身上弥散着一层亲和力,反过来说也成立,就是说把亲和力更替为穿透力,或者二者并立。

  小鱼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转过身去找什么东西。她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她那神秘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结果她找到了一打复印件递给我说,你很喜欢诗,对吧?给你看几首诗,看看写得怎么样?我拿过来,先看看诗作者是谁。我说起伦?我对这名字好像不是太熟悉,你很喜欢他的诗么?她说先看看再说。我说好的。看了之后,我说是不错,写得真好,尤其是这首《在贵港看日落》。她很自豪地说我们还是校友呢,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比我们年长,现在大概有三十多岁吧。我说我在刊物上好像很少读到他的诗。她说可能是他露面的机会比较少吧。我附和着说可能。她问你认为第一首诗的哪个部分写得最好?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说中间这部分吧。她说我最喜欢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没有孤独我将更孤独。

  我从小鱼老师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大概有九点钟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她这里,没想到会在这一下子呆了这么长时间,晚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的灯已经关了,我很纳闷:怎么他们今天睡得这么早?其他宿舍全亮着灯,宿舍里吵吵闹闹。我们宿舍静得出奇。我敲了敲门,没人响应。再敲,还是没人响应。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站在窗口喊十八遍都没用,一宿舍的人好像都睡死了过去似的。最后,我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平时跟我玩得挺要好的梁冰的身上,就距离来说,他离门也最近。我喊了他半天,他都没应声。这时候我差不多已经意识到他们是集体在耍我。在我看来,带有了极大的侮辱性。在窗口呆了有十来分钟,我终于忍无可忍,聚集了全身的怒气,一脚把门踢开。销在门后的铁片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梁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小心地问了句:怎么啦?我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我喊道,笑什么?神经病啊?你们最好不要再惹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王平说,干嘛呢,我们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说玩笑有这么开的么?他一时语塞,不再吭声。

  第二天,就为这事,我跟王平打了一架。当我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时,他正坐在床铺上向其他宿舍的人添油加醋地陈述昨晚发生的事情,以此为笑柄,逗得他们捧腹大笑,笑声肆无忌惮,撞到我身上;然后又弹了回去。我站在他们面前,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笑声嘎然而止。我说王平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他说你说谁呢?我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立即涨红了脸,饿狼似的扑了上来,我们俩扭打在一起。看我们俩那杀红了眼的那股狠劲,弄不好真会闹出人命来。同学们立即死拉硬拽把我们俩分开,我们仍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王平抖了抖衣服,拍了拍胸口,故作镇定和从容。他说李渔,你还年轻。我冷笑着说,哦?是么?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我告诉你,王平,跟我开玩笑可以,这没问题,但不要太过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说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销的门,但是孟雨泥说过十分钟后会给你开门的。我说王平,我在外面喊了多少遍,有人应声么?都他妈屁也不放一个,我觉得我呆在外面的时间不下于十分钟吧?王平借此推脱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没关系,不管关不关你的事,我都不想再提,我懒得跟你们斤斤计较。我想上次我上通宵网回来,谁放了两只鞋子在门楣上,结果在我推门的时候砸在了我的头上,谁心里应该有数。他狡黠地笑着说,你有什么证据么?我也笑着说,你别心虚,我没说你。这时,孟雨泥接过我的话茬说,算了吧,你们别再吵了,各退一步吧。你说同在一个宿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总不太好吧?我二话没说,拎起两个水壶就去打开水。这时候,校园里的灯光眨眼间全亮了。与我擦肩而过的全是些陌生的面孔,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孤独和无所适从。

  王平走到我跟前说曹老师找你有事,在三楼。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冷不热,很明显,他对我仍抱有敌视的态度和对立的情绪。我说哦,知道了。事实上,我跟曹老师没有过任何正面接触,彼此互不了解,我只知道她是我们系科的政治辅导员,主管学生工作,主持每周一次的学生会例会。而我既不在学生会任职,也不在班级里任职,粗略算来,一则是为了不影响写作,我很清楚一旦进了学生会,我就得在各个方面都得收敛了,一句话:做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什么严格遵守纪律啦,要服从领导啦,不能自作主张啦什么的,而且还有一大堆琐事等着我去做,刚进去无非是个无名小卒,上头说什么咱就得跟在屁股后面做什么,做得好了还好说,但按功劳都是属于各部部长和学生会会长他们的,没咱的份,说得难听点,咱不过是替人家积累升官的资本,做得不好还得等着挨骂,咱们的部长要是挨了上头的骂,回过头来还不是照样骂咱,拿咱们杀气。二则是崇尚无债一身轻的自由生活状态,类似内心的随心所欲,说得难听点,我有时简直生活得为所欲为,明显带有些绝望和颓废,好在我善于控制和调节自身的情绪和状态。

  站在曹老师面前,我突然觉得有点拘谨,想动一下都不敢,显得很不自然,像被一根绳子笔直地捆绑在一棵树上,这跟站在其他老师面前明显不同,比如说站在小鱼面前,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甚至有点肆无忌惮。前面我就说过,她身上有股无形的亲和力,当她把语言和自身的魅力交织在一起,几乎具有超乎寻常的煽动性,哦,不对,应该是鼓动性。如果她怂恿(确切说是劝导)你去做某事,决由不得你不去做,没有为什么,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柏拉图,当然也可能是亚里士多德,总之,我对自己的记忆力经常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和怀疑。有人向他提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漂亮的女人?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如是说:只要他不是瞎子,就决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再比如说站在班主任面前就又有所不同,相应地出现两种情形,这当然是要看她当时的心情如何。心情好了玩笑不断,即使你犯了什么错也照样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点也不像老师的样子,心情不好大发脾气,一点小错都得罚你写上几千字检讨。她跟小鱼老师年龄相仿,刚走出大学门槛,极易在不经意时流露出她们在作为学生时代的快乐和单纯。而在曹老师面前,你非得正儿八经地洗耳恭听。

  曹老师说话倒是挺讲究的,毕竟,比起班主任和小鱼老师来,她要老练得多。既不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当然也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她说你就是李渔吧?我说哎,是我。曹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她说是这样的,我听说你文采蛮好的,你在上次那个可爱的老师征文时递交上来的稿件我也看过了,你们班主任也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我觉得你在写作方面倒确实是蛮有才的,所以我的意思是想邀请你加入系学生会和咱们系科主管的社团校园春秋协会,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我心想加入就加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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