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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再续-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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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曜心中估计,折宗本并不一定是多么看重自己这个人,而是看重自己李克用养子这个身份,或者再包括自己身后这五百兵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折兵使亲自来了,李曜也不能怠慢,当下整了整甲装仪容,带着李嗣恩、史建瑭以及五旅旅帅在岸边相迎。
  船队渐渐靠近,中间那艘大船船头,巍然站立一位五旬老者。此公身披战甲,长髯飘飘,虽官位不大,只是沿河五镇兵马使,却是颇见威仪,他身后兵马带得不多,只有四五十人,却个个威武挺拔,面对飞腾军这样由老兵组成的军队,也丝毫不见露怯。
  折嗣伦在一边道:“李军使,那船头所立之人,便是家严。”

  

  第086章 唯君唯民
  李曜面带笑容,远远朝折宗本拱手示意。他所在之处本就处于众人中心,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折宗本老远便已看见,此时已然能看清岸上李曜的眉目。
  他见李曜一袭冷锻战甲,腰佩横刀,丰神俊朗,仪表非凡,更兼举止得体,心中不禁赞了一声:“果是河东名士之望,如此言扬行举,姿容俊美,望之令人心折!可惜老夫膝下无女,否则这等佳婿,谁肯错过?”当下也满面笑容地朝李曜拱手回礼。
  李曜笑着对众人道:“诸位,且请随某移步,以迎折公。”说着,就带着麾下诸将迎往那临时搭建的简易码头,折嗣伦在一旁连连谦辞,李曜正要做出这番姿态来,却又哪里肯听?
  折宗本见了,忙快步抢先下船。李曜这次却抢先行了个军中礼节,抱拳道:“飞腾军使李存曜,奉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帅令来援府谷,所部兵马五百二十人,全数在此,请折兵使查验。”
  折宗本原本正要客套几句,没料到李曜却首先上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微一错愕,立即心中又是一赞:“好个先公后私的李军使。”当下也略微肃然了一下表情,但还是面带微笑:“李军使有心了,犬子与军使同来,兵丁几何,想来也有所知,这人数就不必再查了。此番拓跋氏出兵来攻,沿河五镇兵微将寡,竟要劳动李军使尊步,折某实在惭愧。”
  李曜笑道:“折公何故有此一说?拓跋氏如今有两镇节度,括地数千里,拥兵数万众,雄踞河套,虎视关中。而折公治下之地,不过沿河四百里,麾下兵丁不过数千,如此形势之下,面对拓跋氏来伐而面不改色,折公已然是英雄了得。然,夫英雄者,并非逞一时意气,不计成败,率性而为,此等草莽意气,我等为将帅,岂能有之?折公深明其道,请大王发兵相助,于情于理,正是该当,何言惭愧?”
  折宗本没料到李曜口才这般了得,这番话看似反驳他,却偏偏正是捧他,而且当真是说到他心底里去了,听得他不禁老怀大畅,哈哈一笑:“人言正阳乃是太白之后谪仙第二,某本以为言过其实,哪知闻名不如见面,此等舌辩之才,老夫驽钝,实在望尘莫及,就不与你相争了。李军使,李副军使,史都虞候,诸位将军,列位远道而来相助府谷,老夫不胜感激涕零,现已在府中略备薄酒,为诸位洗尘。且请上船,到我府谷一醉方休!请!”
  李曜等一齐侧身,道:“折公请。”
  当下一番宾主相洽,在折家的安排下,李曜的飞腾军上船渡河,到达府谷。
  府谷目前地位并不高,从行政的角度来说,只是一个小镇,连县都还不算,这是因为折家原本也属于游牧,归唐一来,尤其是近些年来汉化越发深入,才渐渐变得游牧与耕织相结合,定居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连折家自己也在府谷筑城建房定居下来,此地才逐渐有了人气。同时又因此引得不少汉人来此与他们交易,府谷便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根据李曜的记忆,李克用之后似乎把府谷升格为县了,到李存勖手中,又升格为府州。想来除了折家军的实力之外,府谷本身的发展应该也是其中关键因素。
  如今这个府谷在李曜看来,说实话真有些寒酸。此地别说与太原相比,就算与代州相比,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据李曜目测,府谷如今能有代州五分之一大小,就当偷笑了。
  这般条件之下,折家的府邸,也难免粗糙。四平八稳地一座府邸,什么雕梁画栋都是没有的,甚至夸张到大门口的两根硕大门柱都没有刷上红漆,就是两根剥皮刨光的大圆木而已。
  阿悉结·咄尔看了,不禁笑道:“折公忒地小气,门柱也不漆一下。”
  折宗本还未答话,李曜已然偏头斜睨了咄尔一眼,淡淡地问:“咄尔,你家有门柱吗?”
  咄尔顿时语塞,他家是典型的牧民,哪有什么门柱,帐篷倒是有几顶
  折宗本看了李曜一眼,微微一笑,也不多话,照样客客气气将他们请入,命人上宴。
  侍女们首先端上来一盘盘红色鲜果,每人案上各置一盘。李曜从没见过这种果子,不禁有些好奇,拿起一颗仔细看了看。
  主席上折宗本笑而不语,折嗣伦却笑道:“李军使可是未曾见过此果?”
  李曜点点头:“确实未曾见过,不知此果乃为何物?”
  折嗣伦哈哈一笑:“此果乃是野生,某也不知道是否有其正名,左右在这府谷,大伙儿都叫它海红红,或是小果果。”
  李曜忽然想起来了,心中一动:“我说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海红果。不过这海红果和后世所见,似乎有些不同,后世说海红果八百年前定种,算起来唐朝末年时,海红果似乎还没有完全稳定基因?”
  他这边走神,折嗣伦却是兴致颇高,似乎对这府谷的特色野果颇为自爱,又为李曜说起海红果的传说,道:“传说在很久以前,河套地区出现大旱,尤以晋西北之府谷为甚。接连数月,滴水未降,田地干裂,庄稼枯死,人们到处找水。村民中有善雨者便组织大家到龙王庙求雨。然而几天过去了,龙王就是不肯降雨。这时,河神的小女儿海红,动了恻隐之心,看着牲畜和人都快熬不住了,她心急如焚。海红先去求河神降点雨,河神坚持说没有龙王的旨意,他不能降雨。海红见没有说服父亲,便决定私自降雨,一连下了几天雨,庄稼返青了,人畜也有水吃了,大地恢复了生机。人们非常高兴,以为是龙王降雨,就去龙王庙祭祀感谢。龙王得知,惊诧莫名,吾未准雨,何故有雨?经过查问,原来是海红降雨,不禁龙颜大怒,立即将海红召来,说她违抗天意,私自下雨,罪当凌迟。于是钢刀飞舞,海红的血肉一片片洒落在了河曲大地上。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凡是海红血肉洒落之处,都长出了一株株的小树,到了秋天,树上缀满了红莹莹的小果因此,府谷之民,便将这果子叫做海红红。”
  李曜听了,也不禁感叹几句。他自然不是相信这种传说,只是这种传说之中所反映的一种思想,让他感慨。龙王不肯降雨,河神的女儿私自降雨以救百姓,老百姓感激了海红,却也没有人敢去质疑龙王,海红下雨之后,人们居然第一反应就是去感激龙王。
  这不就是中国老百姓无数代人心思的体现?君,高于一切,虽然口里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而事实上,君甚至高于万民。君的命令不对,河神不敢质疑,百姓深苦其中,也不敢质疑!反倒是期待着一位善心大发女神,那位河神的女儿以生命为代价给他们一场豪雨。
  虽然,此后百姓记得了这位女神,可是,这位女神是真的需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吗?如果天下的河神都敢反对龙王的错误旨意,如果天下万民都不再给龙王任何供奉,如果
  这一切还是这样的结局吗?
  一个小小的神话传说,折嗣伦随口提起的一个小小故事,竟让李曜忽然生出一股豪气。
  纵然帝制还远远没有走到头,可我既然穿越千年,来到这个盛唐余晖将尽的世界,就不该全无建树,庸碌一生。我也许无法给唐末的人民带来真正的民主,无法改变历史车轮滚去的方向,但我总要尽我所能,让天下所有臣民,不再盲从甚或屈从于君王的意志!
  唯民,不唯君!
  他突然想到,“文死谏”远比“武死战”要难。
  当一个将军在烽烟中勇敢地一冲时,他背负的代价就是一条命,以身报国,一死了之。敢将热血洒疆场,博得烈士英雄名。而当一个文臣坚持说真话,为民请命时,他身上却背负着更沉重的东西。首先可能失宠,会丢掉前半生的政治积累,一世英名毁于一纸;其次,可能丢掉后半生的政治生命,许多未竟之业将成泡影;再次,可能丢掉性命。
  然而更可悲的是,武死,死于战场,死于敌人,举国同悲同悼,受人尊敬;文死,死于不同意见,死于自己人,黑白不清,他将要忍受长期的屈辱、折磨,并且身后落上一个冤名。这就加倍地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唯民不唯君,忧国不惜命。朗朗吐真言,荡荡无私心。唯民则忠,唯君则奸。“社稷为重君为轻”,真正的忠臣,并不是“忠君”,而是忠于国家、民族、人民。
  他突然想到五代一位名人,那位历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的长乐老冯道。
  在中国,无论古今,最容易挨骂的文人,是有变节行为的文人。在这方面,人们往往爱把文人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欧阳修编《资治通鉴》,曾大骂冯道为历代奸佞之最,其中就举了个贞妇的例子,于是王凝妻李氏名扬千古。后人在论冯道时,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著名的花蕊夫人和李清照。李曜当年读史读到此处,颇觉好奇,便仔细查了查冯道究竟做了哪些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居然能成为“奸佞之最”。
  结果,勉强能算昧良心的事有两件:
  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闵帝即位,潞王李从珂发动了一场兵变,皇帝逃跑了。做为百官领袖的冯道带着人去迎潞王,急急切切地要写劝进文书。就是说这位皇帝没死,那位想做皇帝的人还没来也没表示要做皇帝,冯道就先想着“劝进”了。他的要求当时就被一位忠诚的卢导先生给正颜厉色地顶回去了,冯道“红着脸”说了一句“事当务实”。结果,潞王假惺惺做了一些姿态之后,果然做了皇帝。
  把幽云十六州献给契丹人的后晋儿皇帝石敬塘,非常信任冯道,临死的时候,让小儿子石重睿出来拜见冯老先生,还把孩子抱着放在冯道的怀中,大有刘备托孤给诸葛亮的意思。结果石敬塘死后,冯道认为天下太乱,国家应该立长君,就没按石敬塘的意思来,自做主张地立了年长的石重贵。
  从这两件事能看出来,冯道对皇帝是很不够意思的,至少可以说他不忠。但是这又能说明冯道头脑清醒,知道大局,另外他还老实得可爱,有啥说啥,不做姿态。他劝潞王做皇帝,是觉得得潞王比闵帝强,而且以当时的情况,潞王不做皇帝已经不可能了;他废幼立长,也是为了后晋天下的太平,如果立了小皇帝,马上就会乱。所以李曜一直觉得冯道这两件事也不能说是错,他说的“事当务实”,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冯道面对复杂的政治情况“依违两可”也是常有的,这不是因为他滑头,而是的确不是那块材料。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常说自己是个书生,不懂得军国大事。石敬塘有一次问他“军谋”之事,他说:“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石敬塘听了很高兴,认为冯道老实。当时还有很多人也清楚这一点,有人曾对石重贵说:“冯道承平之良相;今艰难之际,譬如使禅僧飞鹰耳。”于是石重贵就不再难为冯道做宰相,另给他派了清闲的官职。
  说冯道贪图禄位,也不全是事实。后唐潞王在位的时候,冯道位至司空,执政的卢文纪不知道司空该管什么事,另外还想排挤冯道,就想让他掌管祭祀扫除,冯道听了,很坦然地说:“司空扫除,职也,吾何惮焉。”后来卢文纪自己觉得太不合适,也就算了。后晋石敬塘称帝时,冯道得宠,权力很大,但他自知不是相才,就称病求退,躲在家里不上朝,石敬塘派儿子石重贵去请他,说:“来日不出,朕当亲往。”冯道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像冯道这么一个书生,能在五代这样的乱世活下来,并历朝历代地做大官,确实是个异事。后唐明宗时他开始做宰相,完全是误打误撞,凭了一时的运气。当时朝臣们推荐宰相人选,争执不下,明宗李嗣源说:“宰相重任,卿辈更审议之。吾在河东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也。”就这样,冯道捡了个宰相做。然而他也没有让李嗣源失望,君臣们一起,干了不少好事。
  就连大骂冯道的司马光,在其留下的文章墨宝中也曾这样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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