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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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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又惊又急,喝道:“你休要罗嗦!放着秦仲海在这里,我绝不能眼睁睁见你死!”说着将他抱起,大声道:“刘总管!咱们赶回京里,找大夫治伤!”

刘敬怔怔望着他,摇头道:“放我下来,时间不多了,你好生听我吩咐……否则……否则咱家死不瞑目……”秦仲海听他提到了“死”字,顿时全身一震,心道:“他……他真要死了!”他蹲在刘敬脚边,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刘敬喘道:“你把刚才那个油包拿出来。”秦仲海连忙将之取出,又见到那张肉色的硝皮。

刘敬低声吩咐:“你……你将硝皮铺在地下……快……”秦仲海见他性命垂危,点了点头,不敢违背,忙将那张皮铺在雪地上。

刘敬叹了口气,道:“你看到什么了?”

秦仲海全身剧震,颤声道:“这……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

只见皮上刺着幅图,一只插翅猛虎,神态狞恶,正自仰空飞上,旁有两行血宇,上书“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那股不屈不挠的凛然反骨,正从图中傲然透出。

这幅刺青,竟与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样。

刘敬微微一笑,道:“你……你见过这幅刺花吧?”秦仲海喘息不止,颔首道:“这幅刺花从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会不认得?刘总管,这刺花是从何而来?”当年决战煞金,这幅刺青还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这幅刺青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牵连,便急急出言相询。

刘敬叹了口气,道:“这张皮,是怒苍山头领秦霸先的遗物。”

秦仲海颤声道:“这是秦霸先的东西?”刘敬目露怜悯,颔首道:“正是。”

霎时之间,秦仲海颓然跪倒,心中再无半点怀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儿子。

他抬头望天,喃喃地道:“我……我真是秦家最后一个遗孤?”

刘敬叹了口气,道:“当年秦霸先惨死神鬼亭,尸体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将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有了这张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两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卫转移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这张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门交给你的……没想……没想……”说到恨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秦仲海虎目含泪,他轻轻抚摸人皮,哽咽道:“刘总管,我……我父亲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说,是个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贼,杀害先皇的元凶巨恶,不由得心乱如麻,就盼刘敬能说个“不”字。

刘敬凝视着他,霎时重重一叹,摇头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这般想不开呢?什么忠奸善恶,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反贼,他还是你的父亲啊!”

秦仲海霎时醒悟,无论秦霸先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是他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紧抱父亲遗物,大哭道:“爹爹!”声音满是悲凉痛楚,远远传了出去。

刘敬喘道:“你父亲死得惨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问个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何隐瞒你的身世不说,他也许另有苦衷……”

秦仲海抹去泪水,哽咽道:“刘总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这幅剌青,也许……也许我就不会把秘密说出去了……”他本以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关键所在,但听了刘敬的说话,已知其中另有变数,虽不知是否与柳门有关,但心里仍有难受之感。

刘敬叹了口气,道:“你错了。就算那日我取出这幅刺青,你还是会把秘密透露给柳昂天。”秦仲海呆了半晌,道:“为什么?”

刘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血性人。”

秦仲海纵声大叫,一时痛哭流涕,悲声道:“刘总管!是我害了你!”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仲海,你不必自责。其实我这次拼命一搏,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他说着说,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满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双手,急道:“刘总管,你……你千万别死!”

刘敬喘道:“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忙……我这次冒险入城,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办到……”秦仲海拼命点头,大声道:“公公尽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会替你把事办好!”此时他满是愧疚之意,不论刘敬说出的事何等难办,他都会竭心尽力,以竟其功。

刘敬惨然一笑,道:“把‘他’带走。”

秦仲海惊道:“‘他’?‘他’是谁?”刘敬口中冒血,摇头道:“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谁。我……我将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这人带出来,送他到乡下安度余生,我……我刘敬便感激不尽了……”秦仲海见他出气多,入气少,转眼便要死去,心中又惊又急,大声道:“刘总管!你别死啊!”

刘敬紧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如果我料得不错,除了江充以外,还有一帮人马在找‘他’,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势危险,你和我走得近,你得万般小心,平安把‘他’带出京城,绝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否则连你都要出事……”秦仲海急道:“刘总管,到底他是谁?你告诉我啊!”

刘敬并不回答,他命在顷刻,全身气力渐渐衰弱,他缓缓挣扎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时面露悲伤,大哭道:“皇上!老臣尽力了!”说着身子僵直,再也不动弹了。

大雪纷飞,慢慢盖在两人身上,秦仲海呆呆的看着刘敬,不到一个月内,朝廷鼎足形势烟消云散,东厂好手更是死伤殆尽,刘敬双目未暝,脸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好似心中悲痛已极。

秦仲海哭出了声,他抱住了一代枭雄的尸身,啜泣道:“刘总管,不论此人是谁,我秦仲海绝不负你的嘱托,定会替你完成遗愿!”

秦仲海满心激荡,抱起刘敬的尸体,缓缓往前行走。雪势越来越大,已将眼前道路盖起,深达膝间。秦仲海脑中乱成一片,心道:“刘总管政变失败,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杨郎中泄漏的么?刘敬托我带出的那人,却又是谁?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

心思恍惚间,已然行出里许,不自觉间,自己却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头看着怀中的刘敬,想道:“我若带他回京,只怕他还要遭到五马分尸之苦。说不得,我就把他葬在这儿吧!”他走到树林里,见一株大树参天而起,气势磅礴,他叹了口气,想道:“这株古木好生雄伟,也只有这般气势,才配得上这位当世枭雄。”他取出钢刀,挖了个洞,跟着将刘敬埋入士里。

秦仲海跪在刘敬墓前,心乱如麻:“我是秦霸先的儿子,此事已无疑问。等此间大事一了,赶紧找师父问个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梦,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带刀,谁知竟是反逆之子。看来这官也不能做了……”

他过去为朝廷戮力征战,今日却成幻梦一场,秦仲海心绪烦乱。想起全家惨死之状,忍不住一声悲吼,在树皮上刻下“忠义孤臣枉痴心”七字,跟着提刀转身,踏雪回京。

秦仲海回到防地,与下属会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见他们面色悻悻,神色气馁,想来众人劳苦数日,却仍一无所获,不免躁闷。秦仲海望着众弟兄,心中忽感战栗,他是朝廷大敌之子,一旦身分被揭发,这帮属下皇命难违,定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摇了摇头,想道:“便算真有这么一日,我也不杀这帮下属。”

想起卢云、柳昂天与自己的情义,心中更感烦闷。恍恍惚惚间,一名下属附耳过来,道:“老大,锦衣卫的人来了。”秦仲海一愣,抬头望着前方,方才发觉自己回到了京城。连着几天发生大事,竟让他心神凌乱至此。

远处一人喝道:“兀那虎林军的狗!全给我滚了!”说话那人耳穿厂卫服色却是一名锦衣卫的校尉。这人率领大批人马四处盘查,逢人便打,百姓见了凶狠情状,自是纷纷躲避。区区一个下级校尉,怎敢如此嚣张?虎林军侍卫看在眼里,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声,低声吩咐道:“大家别动手,回避则个。”

此时刘敬垮台,天下无人能挡江充,锦衣卫便算嚣张十倍,自己也不能过去招惹,当下只得率着部属,自行让在道旁。众侍卫见锦衣卫猖狂至此,想起日后定要给这帮恶贼骑在头上,无不咬牙切齿,在那暗自咒骂。

行到宫门,秦仲海唤过众人,吩咐道:“城里太乱,我得去侯爷府上打探消息,你们先回宫去吧。”众人听他要去柳府,无不大为振奋。秦仲海是柳门大将,刘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后能否有平安日子过,全看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为了。众下属急忙答应,各自回宫去了。

秦仲海身处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见下属离开,心中便在盘算,想道:“刘敬死前重托,要我把那人安顿了。不管这家伙是谁,看在老刘的面上,我可赶紧过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说。”想起此行离京,不知何时方能回来,路上不能没有银两使唤,反身便朝自己家里走去。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见他回来,急急奔上,禀道:“老爷啊,柳侯爷几次差人过来,说有大事商量,请你一回家中,立刻过去会合。”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柳昂天得知宫中大祸,自也惶急。只是此时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处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还是别联络柳昂天为上,以免替众人带来杀身之祸。

管家见他眉头深锁,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问道:“究竟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怪吓人的……”秦仲海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塞在那管家手里,说道:“你把大门锁好,一会儿先回故乡去。”那管家望着银票,嚅嗫地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秦仲海没去回话,只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安慰。他换上便服,将钢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带妥几百两银票,又再吩咐管家几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将他带离京城,先避过风头再说。

行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地下积了薄雪,颇见寒意。秦仲海望着街道四处,寻思道:“时光好快,自返京以来,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间的变幻无常,那还真是说之不尽啊!”

他初回京城时,还只是个自由自在的游击将军,在朝廷三大派之间打混度日,逍遥闲适无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换星移,自己竟成为朝廷反逆的遗孤,在身世谜团之间挣扎,秦仲海想着,心中实是感慨良多。

来到秦家府宅,大门深处萧条依旧,和上次来时别无差异,那行乞老人也不见踪影。秦仲海见四下无人,当即一个闪身,躲进了院中。他走入屋内,在主宅中绕行。想道:“刘敬死前交代过,说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寻找了。”

他四处探看,只见大厅里满地泥灰,不知多久没人打扫。往厅房看去,一间间都是破败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见人行来,更是急急乱爬。秦仲海找了半个时辰,实在找不出那人的踪影,心中只感烦闷。

秦仲海行到后院,蹲在墙下发呆,此处残垣倾塌,满布青苔,地下搁着几只破烂竹篓,更显得古旧凄凉。秦仲海叹了一声,寻思道:“刘敬托我带走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那时仁智殿出事,刘敬不顾琼贵妃、薛奴儿的生死,孤身一人远走,却又为了这人犯险回京,这人到底是谁?怎会让刘敬如此重视?”

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后果,满心寂寥间,手一挥,好似打翻什么东西。秦仲海低头去看,只见地下翻倒了几只竹笼。他摇了摇头,把竹笼拾起,猛见笼下竟有一处洞穴,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好啊!说不定这便是机关所在。”当下伸头进去,便要细察一番。

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侧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几尺,脸颊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挤出数尺,赫然之间,看到了两只裤脚,正站在自己眼前。原来这穴是处狗洞,一路通到外头的闹街上,倒没什么隐密机关。

秦仲海缩头回来,一个下留神,脑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声,回到了院中。他摸着脑袋,喃喃诅咒两句,跟着一脚朝墙壁踢去,啪地一响,青苔泥灰飕飕而落,陡然间露出一处记号,模样颇似图画。

秦仲海大喜过望,想道:“刘总管果然厉害,便算死了,还能留线索给我。”

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见墙角用炭条画着些小猫小狗,这笔迹幼稚拙劣,哪是刘敬留下的痕迹,却是孩童涂鸦所为。秦仲海又骂两声,心道:“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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