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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华?”
“嗯?”韩齐不知是第几次的呼唤才将烨华从沉思中拉回心神,他淡淡地嗯了声,与狐狸相似的眼缓缓抬眼凝视同坐在床榻只有半步之隔的他,丝毫不知这样缓慢的迎视无形中带有几许柔媚。
韩齐因此震了心魂,尚且不能习惯真真实实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绝色容颜,这回,他不用担心自己被拒于千里之外,被拒绝的原因早就消失,只是,要习惯这个朋友的绝佳容貌似乎不是一件简单小事。
尴尬困窘中,一连串的疑问也油然而生,好比为何他会隐居至此、山下村民又怎会以狐精称他、又为何只有捷儿相伴等等……
不知道能不能问,话含在口中百转千回,他犹豫该不该问出口。
“有事问我。”同他一般倚靠在床柱上,烨华和往日一般,从不离手的白玉瓶溢出淡中带着些许朴拙的醅酒,啜进一口。
“你不会想说的。”韩齐朝他露出皓齿,笑得坦诚。“若我问起,只怕你会委屈自己将不欲人知的事全盘相告,我不愿见你勉强自己。”
执酒的手僵了下,愕然地明白韩齐当真是懂他、知他的人。
为此,他刨开内心最深层的痛苦似乎不会再是那么难受的事,以往的他除了躲避和不得不的接受,是没有机会找到一个能纾解的管道,身边的捷儿太小,不能变得像他一样绝世,总有一天他会放她回到山下人间的世界。“我原本住在山下那个村落。”
“他们认识你?”
烨华哂笑,仰首啜口醋酒。“我是村子里唯一可算得上是大夫的人,至少我能让伤病者不药而愈,对于我的能力那些村民是爱戴有加,甚至视我为天人,待我亲切一如家人。”
“既然如此为何又独居山林,甚至从捷儿的行止看来,他非常不愿有人打扰你们的生活。”
“是啊!”烨华倚回床柱,双唇抿出无可奈何的斜笑,轻叹口气,“那一切美好得像幅画、像首诗不是吗?”
“的确。”受人敬仰,被亲切对待,合该是快乐的。
“但也脆弱呵。”无奈的浅笑忽而平添许多愁,单薄的身子却是风轻云淡的怡然自若,仿佛可以忘却这几多愁似的无视一切,包括自身的痛苦。
然而他那抹既哀伤却又无视一切的神态,让人有种他随时可以消融于皑皑雪原的错觉,这样的神态凝住韩齐的视线,无法移开,一双黑眸只敢紧锁住他,生怕这样的错会有成真的一天,怕他就这样消失。
韩齐生怕这样的错觉会有成真的一天。
“有一年大雪霜害毁坏我以为平淡的生活和那些视我若天人的村民的信任,当开始有人揣测这样的霜害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时,就像投入湖泊的石子,泛起的涟漪由小至大。到后来,就谣传霜害是因为村人纵容妖孽共存,所以上天降霜害惩罚众人的想法,而我就成了众矢之的妖孽;在加上我有异于男子的容颜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更落实我妖孽的身份,纷纷指称我是狐精——想必是因为我的容颜太过特别的缘故。”由天人到妖孽,两者均非他所愿,他只想当个平凡人,会受伤而死、有病痛也无所谓,只要像常人便可。
“跟我回去。”韩齐突然说道。
“咦?”烨华抬眼才知道韩齐已移身到自己面前,刚毅的轮廓和自己迥然不同。
如果拥有这样的阳刚气势,是否他就能刚强地抵抗村民的排斥,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力苦撑?
“我带你回傲龙堡。”话一出口他明白这太冒失,但一思及他所受的委屈,就算冒失他还是要说,不想将朋友独留这片长年冰天雪地和净是无知愚民的地方。
“韩齐,你我相识不过两天,告诉你我的故事已是我的极限,长白山是我终老的地方,当我触及这些时便如是想,不愿去改变。”适合他的是孤独,平平淡淡终此一生是他所想要的生活,不会吓人,也不会被人所伤。
他不会因为外伤而有丝毫痛苦,然这样的能力却无法医治内心的伤,只能用云淡风轻的豁然和时间慢慢去平复。
“不该如此,错不在你,是那些村民太愚蠢忘恩负义在先,你没有错。”
“多谢。”很难想像,初见面以为他是严峻难以接近的人,没想到全然出乎他意料,让他感受到他赤子般的真诚,和多到让他觉得奢侈的温暖。“但我不愿再涉尘俗,太累了。”
“并非要你入尘俗,只是换个地方,傲龙堡里的人会欢迎你,而我会倾全力保护你;这样,你才不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着痛苦。”
“我并不痛苦,韩齐。”烨华抬起手抚过自己的眼。“你瞧,我的眼瞳颜色是金褐色的,光是这点就足以惹人非议。韩齐,下山才会让我痛苦,在这里我看不见其他人,不会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里很好。”
“我却听得心痛。”坦然道出感受,韩齐双手握住他的手臂,韩齐只想说服他答应跟他回傲龙堡。“跟我回去,让我保护你。”
“你对朋友太好,我感谢你的心意,但请恕我无法答应,不过……”
“不过什么?”听见有转圜余地,韩齐失望的脸色为之一振,急问。
“请你带捷儿下山,该是她离开这荒山野岭的时候了,希望你能代我照顾她。”
韩齐重振的神色又在瞬间垮下。
04
皑皑白雪原不再是双眼唯一能触及的景象,而一辆马车、一名车夫原是韩齐应友人之邀到长白山狩猎的装备与成员,但回程时,他甩了那些友人,又多了两名成员。
一个是首度下山兴奋地和车夫坐在外头东拉西扯的捷儿,还有马车里脸色依然平淡如水的烨华。
能拉他下山同回傲龙堡,说真格的,得感谢那个喳呼不停的捷儿,女人家的伎俩几乎都被他使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直把烨华给逼得不陪他下山不成,韩齐想着,暗笑原来一切都视若无物的烨华怕的是缠人的捷儿。
就不知自从被压着下山便不再开口说话的烨华是作何想法。他侧首,看向坐在一旁、望向窗子不发一语的烨华。
“你在生气?”
沉默无人回应的情况持续约莫一刻钟,韩齐听见淡淡的轻叹自他唇间逸出,总算是有反应。
“我能生什么气?”烨华回他一抹笑,淡然得不带一丝感情,“捷儿和你同一个鼻孔出气实属不易,可见你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否则她不会坚持要我陪她下山,你早看出我很疼她不是吗?”就算他拿出一旦下山会惹来村民众怒当藉口,两人也异口同声说有办法解决,让他没有理由推诿这趟旅程。韩齐甚至为此选择在深夜渡他下山,避开早早就寝的村民,连夜驱车离开。
“我是商人。”简单四个字,暗喻自己奸诈的一面。
“你一定是个‘大’商人。”
“我只要端出傲龙堡三个字,在北方通常都能发挥影响力。”韩齐拐弯抹角指傲龙堡之名在北方有一定分量。
“看得出你并非池中物。”烨华执酒细啜,让酒气窜过全身经脉好抵抗出了村子后颠簸路途的难受,一面还得注意不让韩齐发现自己的不适,他可不想真让他当成弱女子看待。“你是云中龙。”“不舒服就别隐忍,烨华。”韩齐没接下他的话,反倒一口点中烨华极力隐藏的不适。“你一直不回头看我,就为了藏住苍白的脸色是吗?”
“别瞎猜,我好的很。”烨华说着,又执酒仰首欲饮。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起伏颇大的颠簸,震得烨华握不住手中的白玉瓶,整个人更坐不稳的朝毛毯跌去。
反正有毛毯垫底绝不致有太大疼痛,烨华连惊呼都没有,顺着跌势让身子往下落。
反倒是韩齐紧张地伸出手,在他掉到毯子上之前一把将他扯向自己怀里,气息不稳得像是受了多大惊吓一样。
最后,咚的一声,跌落的是烨华向来随身的白玉酒瓶,甘醇的酒液全教毛毯享受了去。
“我的酒……”烨华半是可惜地说,没想过背后抱住自己免于跌落的人有多紧张。
想也是,后头的人犹在,可这是他唯一一瓶自长白山带下来的桂花酿,是捷儿下山买刚摘下的桂花、由他用雪水酿制而成的酒,是极佳的醅酒。
“你!”好像在地狱转过一圈又回人间的韩齐骇得说不出话,结果他却只想着他的酒。“酒不比你的人重要,你只担心酒?”
“我是不会受伤的,而酒洒了就没有,除非你让我回去。”
“才不!”说服难缠的捷儿和自己一伙已经很不容易,现在终于拉他下山怎么可能再让他回去,先骗他下山再想办法说服他留在傲龙堡是他一心策画的事,怎么可以就葬送在一壶酒上!
“韩齐。”益发觉得他像个孩童般执拗,烨华扬起无奈淡笑回头边说:“你以为这样就能……”他回首,来不及保持两人的距离,一开一合说话的唇瓣滑过韩齐探上前欲查看他有无受伤的脸,霎时僵住两人一个回头、一个倾身的动作。
突来的意外教韩齐怔愣,相同错愕的眸子相对上,仿佛就此注定交缠似的都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漆黑与金褐相映,两者愕然,两方错然。
从初识开始他一直没有机会仔细瞧烨华的眼,不知道是他有意闪躲不让他看清楚,还是自己从不认为他与常人不同的瞳色有何重要,是以不曾仔细端详他的眼;如今意外地相会,距离近到能清楚看见金褐色瞳中自己的倒影,韩齐才知自己错过多少次读出他眸里思绪的机会。
眼白处净是路途颠簸而泛起的红丝,这样还敢说没事。
“你明明不舒服却隐忍不说,分明不把我当朋友看。”从怔愣中回神,韩齐开口就是责怪他似闷葫芦般的啥都不说的作法。“不习惯马车的颠簸就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没事的。”失神许久好不容易才从天外归来的烨华,扯扯唇角回应他的不满。“一会儿就好。”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对方才意外的亲昵两人都绝口不提,有默契的当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就当烨华离开韩齐的怀抱回到座位上时,马车又一个剧烈颠簸将他震回韩齐怀里,重重地落回他怀里。
“对、对不起……”烨华再也掩不住困窘,平静的面具掩饰不过红霞满布,讷讷地出声道歉。
那匹名叫黑云的马是在跟他作对吗?拖辆马车也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无妨。”韩齐边说,边为他在自己怀里调个舒服的姿势。
“韩、韩齐。”转眼间被调整成横卧他怀里的烨华,除了喊他的名字外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这姿势近得让他能看清韩齐的脸和因呼吸滑动的喉头,感觉他胸口的起伏,这距离——太近、太近了。“放开我。”
“不这样做,一趟马车下来你会摔得鼻青脸肿。”韩齐解释自己的行止,并不觉有何不妥,稳住身子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人。
“我会自己注意。”
“你才不会注意。”他一入神就心不在焉的习惯只要不改,就不可能会注意到自身的安全,难怪捷儿会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他保护过度,后来才知道真有这个必要,因为他无视于眼中的一切里也包括他自己。
“不注意也无妨,你知道的,我——”
“就算如此,受伤的一瞬间也会痛吧。”韩齐事后才听捷儿私下向他透露,被他射伤当晚烨华因为疼难以入眠才会在外头喝酒,乍听时让他内疚极了,更是决意要保护他。
烨华愣了愣。“捷儿说的?”瞳眸斜斜瞟向竹帘相隔的马车夫座位。“看来让她下山倒好,这么会出卖人。”他板起脸,不是很认真地说。
“捷儿是为你好,他关心你才会气我伤你。”
“她性子冲动,总是冒失行事,到了傲龙堡还请你多多担待。”
“有你这个主人在,他不会放肆的。”韩齐不去正视他说的话里隐含将捷儿送到傲龙堡后他会回长白山独居的意思,径自为他附了注,教烨华没有辩解的机会。
“韩齐,你真的非常固执。”烨华无奈的语气里满满是拿他没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