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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 by 卫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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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作已经很轻,连猫儿踏过窗棂也没有这么小心,但是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盛世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与平时有些不同,雾蒙蒙的,像是蒙了一丝纱。原来已经显得高不可攀的人,又被纱隔了一层,让人看不清,摸不着。

盛宁只觉得那双眼里像有无限磁力,一瞬间所有思绪都被抽的空荡荡的,嘴唇动了一下,喉咙却像被噎住,没发出声音来。

盛世尘看看屋子,低声说:「我回来了?」

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好像人是醒来了,魂却一时没清醒。

盛宁傻傻的嗯了一声:「是。」

「几更了?」

盛宁探头看了一眼外屋的滴漏,「快四更了。」

盛世尘没有动,盛宁小声说:「我给您倒杯茶吧。」

水是一直用暖包焐着的,盛宁倒了一点茶精粉在杯里,然后冲进热水。这粉末儿有些像现代那些冲泡的速溶饮料,被热水一烫一冲,一股清香直逼出来。

盛宁吹了吹热气,把茶递给盛世尘。适才盛世尘的头发已经让他给解了开,想让他舒服一些,现在散披下来,滑满了一肩一背,青丝如水,水如雾。

盛宁有些出神,看着那一把头发。盛世尘喝了两口水,盛宁忙伸手把杯子接了过来,又拿过一个锦团垫让他靠在床头。

盛世尘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细沉,过了半晌,轻声说:「辛苦你了,早些去睡吧。」

「我不困,况且明天也没有事情做。」盛宁把虎皮向上拉一拉,「先生觉得身上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没有什么。」

「先生太不小心了,这个季节的雨是很急的,出门还是带着雨伞的好。」

盛世尘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微笑,但又像是很疲倦,所以盛宁猜想中的笑容,并没有真正的看到。

「去睡吧。」

「不,先生睡吧,我替你守着。」

盛世尘睁开眼,「我没有事。」

盛宁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到外间躺椅上去睡,先生要茶要水,记得喊我一声就行。」

盛世尘点了一下头,声音很低:「我想换件衣裳。」

他的衣裳早已经湿透,盛宁已经替他换过一件。现在听他这样说,注目去看时,盛世尘脸上微有水意,显然是因为服药祛寒,出了汗。

「是。」

盛宁捧过衣裳来,轻轻放在床头,然后退了两步,移过屏风挡住,站在屏风外面,床榻上的情形便都瞧不清。仅能听到细微的衣物窸窣作响的声音,彷佛很细小的虫子,长着许多的脚爪,在心上慢慢的爬,一行又一行,痒痒的,心中有一点冲动。

等那声音停了,盛世尘轻轻咳嗽了一声。盛宁绕过屏风里面去,把盛世尘换下的贴身衣物收起来,又仔细看一眼盛世尘身上有没有盖严,低声说:「灭灯么?」

「留着吧。」

盛宁将纱灯移到床的背边,这样光线还是朦胧可见,却不会刺眼。退了一步说:「我就在外面。」

他一步一步轻悄的退出来,走出内室的时候,再轻轻的将影帘放下。屋外的躺椅上还铺着张椅毡,盛宁也懒得再拿东西来垫,就这么半蜷半窝的躺下来。

盛世尘的衣物还抱在手中,有些微微潮热意味。盛宁觉得心跳忽然变的有些快,明知道是不对,却还是慢慢的把脸凑上去,如膜拜神祇一样,轻轻的用唇去碰触那衣裳。

衣裳上面带着盛世尘身上的气息,暖暖的,有股纸墨香,还有……一股水意。

是窗外的雨水味?还是盛世尘身上的潮意?

盛宁有些痴,身体蜷成一团,听着外面凄风苦雨,缠绵不休。

屋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夜,好似已经快要过去了。

盛宁觉得无限留恋。

盛世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渴望得知,渴望了解,渴望接近。

先生,先生。

心里这样不停的念叨着,但是却又知道,这一步是怎么也迈不出去的。

想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可是……可是,那人的一言一语,眉目温柔,却怎么能够有一时或忘?

天快亮了吗?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怀中抱着盛世尘换下的衣裳,面孔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呼吸中全是那人的气息。这样,也许已经是最短的距离,最近的接触了。

先生。

本以为自己可以嘻笑无忌,游戏世间,却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懂得了相思之苦。

一粒种子不知道何时被风吹进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成长。

这棵藤是相思藤,上面生满美丽的花朵,可是汁液却是苦的、涩的、酸的……让人想要落泪。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是不是盛齐颜所说的那位林公子林与然?

先生是去见他吗?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多想……多想了解,知道……想靠近他,拥抱他……

手心都刺痛起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一样。

如此渴望。

如此绝望。

古人早熟,十四、五岁的男子就要成家立业生孩子,努力做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好好的担负责任。

和现代完全不一样。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可以成天的撒娇卖乖,责任一点不要,享受一点不少,还动不动扯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这种屁话,享乐的时候当自己是小孩儿,一要求什么自由尊重的时候,马上把自己当作成年人一样索讨利益。

和古人一比,现代人真是要好好的汗颜反思。

也许是上帝在造现代人的时候,少放了一些催熟剂发酵粉,所以现在的人,活到三十来岁,不但没有而立之志,反倒顶个儿像愣头青。

盛宁慢慢揉搓手里的面团,思绪漫无边际,胡思乱想。

不过盛家庄是个例外。这里没有长辈,只有一位像长辈又像平辈的先生盛世尘。

这位先生自己就离经叛道,追求享乐,所以不要想着他会给下面的人做个什么好榜样,几个徒弟也是那种放羊吃草型的教育,大家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完全不加干涉,民主自由到有点过头。

炉火已经极旺,盛宁把揉好的面团揪成一团一团,然后再一一揉好,一面刷上调好的蜜水,洒上芝麻,手势轻盈的把面团送入炉中,贴在炉壁之上。

手上沾了水,被火舌燎到只觉得热,却没有烫伤,但是肌肤上一层细软稀疏的寒毛,却早被火舌舔的干干净净。

盛宁只顾想心事,最后一个饼贴进炉里时,忘了把手伸进水碗中再拿出来。虽然很快把手缩回来,但手背上已经被烤红了一片。

浸进凉水里头的手,很清晰的可以透过清水看到水泡长出来的全过程。

刚一浸在水里,手当然不是那么痛。但是当手的温度慢慢和水的温度达到一致时,那块皮肤又开始霍霍的跳着疼起来。

跳着跳着,手背的血管也跟着跳,接着半边手臂的血脉似乎都跟着那疼痛一起跳。

简直跟跳舞似的,越跳越疯狂。

盛宁看看手,认命。算了,今晚不做饭了。

这时代虽然没有肯德基、必胜客那等送餐上门的快餐,但幸好离庄子不远有家酒楼,饭菜一般,但是叫菜来还不成问题。

给盛世尘煮了一点汤,配着刚烤出炉的面饼,在碟子里摆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造型来。

做厨子也不是混日子的,对美学还得有研究,不然刻的萝卜花不会好看。最起码得对盛世尘的审美品味有研究,不然刻得再好的牡丹萝卜花,也讨不了他欢心。

盛世尘不喜欢一切红花嫩蕊,他只喜欢那些长绿的、葱郁的叶子。比如竹,比如松柏,比如蔓蔓青那些。

好了,不乱想了,再想汤上面的一层就会凝起来,那么口感观感都要打折。

唤小胡子过来,让他去给盛世尘送饭。

幸好天气没变冷,大家都吃的又少又清淡,不然就这么凑和一餐,还真说不过去。

至于其它人吃什么,酒楼的水牌已经拿来了,大家不爱吃大厨房做的,可以点菜。转着点,爱吃什么点什么吧,他是不管了。

手上抹了药,可是抹了之后丝毫没止疼,还觉得辣辣的。

盛世尘屋里有很好的药,但是他不想去拿。盛心配的药也不错,只是这个不错,比那个极好,差了三、四截的距离呢。

他拿纱布把手缠了一圈儿,又觉得焐闷,两把扯下来。

屋子不想收拾,饭不想吃,书不想看,娱乐?不要提了,在这个时代能有什么娱乐?和曾经生长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相比,这个时代的娱乐可怜的,只能说是没有娱乐。

盛宁抱着头,在床上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

其实……其实心里明白,就是还在装胡涂。

从盛世尘在那个雨夜回来之后,盛宁就晓得自己不对劲。

那个晚上,他根本没有一时入睡。

盛世尘在里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睡的很踏实。

但是盛宁就是知道,别问他是怎么知道。

兴许这就叫直觉,他就直觉着盛世尘是醒着的。

谁遇到谁,谁爱上谁……

谁为谁吃苦,谁为谁心碎……

这些前世听过的情歌,突然就全想起来。

盛齐颜说过,盛世尘喜欢一个人,那人清瘦孤傲,彷佛不食人间烟火。

谁能不食人间烟火?盛世尘看起来也像个玉观音似的,但不照样要吃一天三餐?那个林什么然的,难道他上厕所拉大号,能不用厕纸善后?

谁都是凡夫俗子,不过有的人会装的更假一点,不像人一点。

这样想,难免对盛世尘也有冒犯,但是盛宁还是忍不住老要往恶心里去编排那个林什么然。

自己是个很卑劣、很鄙俗的人。

盛世尘那样的人,原本就该站在云里雾里,身边再衬一个月里嫦娥。

两个人可以相映成辉,互相斗冷,你冷我更冷,看到底是谁最冷。

盛宁咭的一声笑出声来,但是笑过之后就觉得心里酸得难过。

盛齐颜那小孩儿昨天也走了,他见过了盛世尘,然后悄悄的就走了。那小孩儿其实不简单,姓盛的没有傻子笨蛋,个个都精的没舅舅没姥姥。

第七章

外面挺安静的,大厨房里应该也做饭了。早上看到在拾掇鸡,十来只,估计晚上必有一道鸡吧?盛宁闭上眼,让自己脑子空一会儿。

手背还在一跳一跳的。夕阳照在窗子上,然后映在眼皮上,有点热烘烘的金红色。

那是血色。

自己的血色。

手背还是一跳跳的。忽然眼皮上的金红和热度消失了。

盛宁睁开了眼。太阳没有落山,是有人站在床前,把阳光挡住了。

盛宁的眼睛一下子看不清,但是鼻子可是很灵。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喊:「先生?」

盛世尘在床前坐下,缓声说:「听说你手烫着了?」

手动了一下,但是盛宁还是一下子清醒过来,打住了把手往身后藏的笨蛋举动。

「嗯,贴饼的时候被炉子火舔了一下,没什么要紧。」

盛宁把手亮出来给盛世尘看,「都不怎么疼了。晚饭没办法好好做,先生吃过了么?等明天我手好了,把今晚的补回来。」

「上药了?」

「上了,不过又洗了。」盛宁老老实实的说。

在盛世尘面前,是什么花样儿虚假也玩不了的,玩了也是白玩,只能凸显出你是个笨蛋,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盛心的烫伤药还是不到家。」盛世尘就事论事的口气,「为什么没到我那里去拿药?」

盛宁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真是不好答。

盛世尘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睛并不锐利,却有种荡涤烟污的明澈,似乎什么心事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是藏不住的。

「我不想去。」这是个很糟的答案,但是是个最老实的答案。

盛世尘居然点了点头。

「你今年……十四了?」

「十四岁半。」其实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比盛世尘的年纪小了。

「我十四的时候,也已经和族长闹翻了。」盛世尘语气淡淡的。「不过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爱惜,难道指望别人替你爱惜?」

盛宁愣了一下。

啊,盛世尘难道是说……他到了青春叛逆期?

呵……

盛宁低下头,给他来个默认。叛逆就叛逆吧,总比叛德逆伦好。

如果盛世尘知道了自己对他抱着什么心思,那……这样的对坐相对,款款温言,是再也不会有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憋着自己难受。」

盛世尘的手中有一只小小的瓶子,拔开瓶塞,用指尖挑出药膏,涂在盛宁依然红肿的手背上。药膏气味清香,涂上后就能觉得一阵舒缓松弛,痛楚慢慢的被消了下去。

「明天早起再涂一次就好了。」盛世尘把瓶子放在他枕边,「早些睡吧。」

盛宁耷拉着脑袋,直到门被掩上,嘴角一垂,一头扎进枕头里。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哈哈,滑稽死了。

盛世尘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知道了保准不会这么说的。

手背上凉凉的很舒服,一点也不觉得疼。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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