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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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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衣的殿上书记昭彤影微微一笑,故意叹息道:“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束了,日日早朝,受尽约束,唉,过两日我也要将人生最大愿望变成‘睡到人间饭熟时’了。”

    换来对方毫不客气地嗤笑,笑了一阵,这人心念一动正色道:“你说这一次春闱会点什么人为主考?”

    原来苏台选拔人才叫做进阶,分成两种,一是见习进阶,这是贵族们的专署;其次,就是三年一度的进阶考。进阶考面向全国所有良家子,不论贵贱不分男女,三年一次,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这一次的进阶考本该在去年举行,却因为北辰突然入侵而被打断。同年秋,皇帝颁布诏书在第二年春天举办那场被延误的进阶考。这日朝廷庆典上也为春闱的召开作了相应典礼,于是主考人选就被提上日程表了。

    昭彤影突然又叹了口气:“主考是个好职位啊——不要说主考,就是能捞到评卷、复阅,哪怕巡场,都是少有的肥差,啊啊,连我都想去弄一个来赚点零花钱,三年才有一次的好机会。”

    “不错不错。不但有零花钱可以赚,最重要还能收天下俊彦为己用。可惜啊,昭彤影虽然光彩照人,名声远播,可要当这个主考还是不够格。”

    那人用力点头:“主考啊,天下考生都要尊称一声‘恩师’,看到顺眼的可以暗示一下收为心腹,如果有个正当年华待字楼中的儿子,在第一等里挑挑拣拣,就连儿媳都有了。一届考生总能出三五个俊彦,想想看,五六年后朝廷中流砥柱们称呼你母亲大人或者恩师,那是何等风光。多少名门世家就是从祖上当了两三次主考开始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让周边缩着手匆匆赶路的同朝们将混合着疑问、妒嫉和厌恶等多种情感的目光投注过来,而承接这复杂情感的两个年轻人有一个还稍微那么缩了一下,另一个反而将头昂的更高。

    “啊——总算是新的一年了,去年我算是受够了,想想啊,被围城的那一个月我就没安稳睡过哪怕一个晚上。一个月啊,害得我皮肤粗糙、眼圈发黑,也没心情没时间抱美人,可怜了我的花容月貌啊——希望这新的一年可以过的让人愉快点,我要求不高,别给我找麻烦就可以了,明白了,我的殿上书记大人。”

    “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想要太平还是去求老天爷帮忙吧,和我说有什么用?”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不远处各自有家人赶了马车等候在那里,玉藻前却停住了脚步,凑到昭彤影耳边低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你殿上书记大人不想翻云覆雨,新任正亲王一时间不打算改造朝廷,不要说双龙崩,就算老天爷让两座山一起消失,京城照样太太平平,我照样有心情抱美人。”说完哈哈一笑,丢开昭彤影往自己的马车走去。留下这位殿上书记在那里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奇怪了,我脸上写着‘兴风作浪’四个字么,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明儿就要挑唆亲王造反了。国泰民安啊我也不想在乱世里抱美人呢。”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春闱是皇帝偌娜登基后第一次进阶考,对皇帝来说有极其深远的意义,故而这一次考官人选也就成了整个京城都关注的事件。也算托了春闱的福,让朝廷闻之色变的民谣总算唱得人少了些,街头巷尾的交谈换成了各地考生的趣闻轶事,以及对考官和此次前三名人选的猜测。而为了得到这个“肥缺”,官员们也明里暗里活动起来,又恰恰遇到个新年,于是那几天天官大宰卫。暗如家的门槛都快被“拜年”的同僚给踩断了。

    然而,这些提了大包礼物的人并不知道,真正决定这一次考官人选的并不是大宰,而是——正亲王苏台。花子夜。

    京城二十八巷中的凰歌巷紧邻皇宫,历来是正亲王、和亲王府邸所在。安靖国以女子为尊,虽然没有律法规定,可传统上被册封为亲王之首的正亲王、和亲王都是公主,故而取名凰歌巷。

    爱纹镜雅皇帝去世时出人意料的册封皇次子花子夜为正亲王,反而将皇次女清杨册封为略低一级的和亲王。苏台。清杨同时被任命为东方名城永州郡郡守,时常留在永州料理郡中大小事务,于是,这凰歌巷很长时间只有正亲王花子夜一人,直到这一年七月苏台。迦岚因军功被册封为第二位正亲王。

    正亲王苏台。花子夜为惠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长子,皇帝偌娜唯一的同胞兄弟。花子夜这一年二十五岁,在苏台政坛上担负着类似摄政王的角色,他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秀的男子,作为皇族后裔,自幼按照规矩文武兼修,曾被当时的太子傅评价为“均有才略,然难登极致”。他二十岁时迎娶母系琴林家正出一系的女儿为王妃,叫人吃惊的是这个琴林家养大的女子照理说贵不可言,却偏偏性格懦弱,与花子夜成婚后对这个丈夫百依百顺,整日唯唯诺诺半点没有琴林家女子的骄傲。让她那个同胞姐姐一提到就怒火上冲,常说她丢尽了琴林家的脸。正亲王还没有纳侧妃,身边也有几个通房的宫女,前一年夏天方得了一个王子,大约二十四岁才得孩子却不是女儿,花子夜对自己的长子也没多少感情。

    这边厢天才刚刚暗透,正亲王寝宫早已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待得房中细细碎碎的娇吟之声停下,但听一个还略带三分喘的声音道:“昭彤影授了殿上书记。”

    怀中女子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犹在平息,听闻此言道:“她也当得起。”

    花子夜低下头在女子耳边道:“她位在你上了,不难过?”

    女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噗哧一笑道:“堂堂正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着天下人的富贵荣华,这么个人到在我面前说什么难过不难过得话,岂不是可笑?要我不难过,也就是一张诏书的事。”

    花子夜闻言一怔,他要探她口风,没料到什么没探到反而被好一阵抢白,笑也不是怒了不是,怔了一会就觉得委实疲惫得很,抱紧怀中人正想要睡一会,可刚刚有点迷糊,就觉着怀中一空。睁开眼果然见女子已经开始着衣,皱眉道:“天都晚了还这么急”

    女子冷冷道:“就是晚了才急。”

    花子夜抬起半个身子叹息道:“就留一夜能翻了天?”

    她头也不回但冷笑:“殿下自然是无所谓,可我留一夜那边不翻天才怪。”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什么,穿衣的动作停了下来。花子夜本都准备翻身继续睡,觉得没了动静又睁开眼,喃喃道:“怎么,想明白了?”

    “殿下——我问您讨一个差事如何?”

    “什么——”

    “也没什么,突然觉得闲得发慌,想找些新鲜事来做做。”

    他身子一抬从身后抱住这女子,在她耳边道:“你想要什么差事?”

    “我听说要开始点春闱的考官了,不知道殿下心目中我担不担得起一个复阅。”

    “那种闷死人的差事你要来做什么?”

    “配不上么?”

    但见那人脸色寒了下来,正亲王苦笑了一下缓缓道:“随你心意。”

    “那么——多谢殿下。”不动声色的挣脱,在床前盈盈一礼。片刻后穿戴整齐,毫不犹豫掀帐出房。

    花子夜这晚宿在王府偏院,离着王妃住得正院极远,原本这地方该是日后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居所,可他说喜欢这里的清静,硬是当了半个住处。

    那女子出了房由花子夜贴身的宫侍领着穿过夹道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抬起头来,但见星河朗月都被高而窄的宫墙挡在外头,只有一段天被挤压得窄窄的。宫侍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敢来催,但见她转过了身,然夹道弯弯曲曲早已看不到宫殿模样,停了一会见她一仰首,这下再不停顿,快步走出正亲王府。

    她出的是后头的小角门,对着幽静巷道,平日里也就送菜送东西的商贩和王府侍从出入,狭窄得停不下一辆车。宫侍见地上虽然刚叫人扫过,可对着她雪白裙裾还是脏得难受,连连赔笑道歉。可眼前人踏上污水横流污迹斑斑的路硬是连眉都不曾皱一下,默默让宫侍领着走过一段窄巷,一转又从边门入王府,这下走的都是长花廊青石道,一路上遇到宫女宫侍见她服饰纷纷让道行礼,经由正门处出,外头几个人上来伺候着上了车,启动时车帘微掀一双眸子透过缝隙冷冷望向“正亲王府”四个漆金大字。

上篇 第一章 春闱 中

    正亲王府偏院门外一个华丽衣着的青年女子已经站了很久,不是发呆,而是在和忠心于亲王的侍卫们艰难拉锯。眼见着这美貌女子和女子身后的侍从得脸色都已经到了铁青的地步,而忠心护主的宫女痛斥的声音越提越高,侍卫们苦着脸弯腰弯得快要碰到膝盖,可拦着门的身子不挪开半分。

    正亲王妃看着偏院内丈夫卧房的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终于按耐不住,冷冷道:“你们这群放肆的东西,我是什么人?这正亲王府还有我这个王妃不能去的地方不能见得人?”

    “王爷已经歇下了,吩咐了什么人都不见,不许吵着王爷歇息。”

    “灯才灭,显然还没睡着,快去给我回禀。”

    “小的不敢”

    听到这两句大半天里反反复复重复的话,正亲王妃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冷冷道:“我到看看有没有人敢拦我,让开!”说着快步就要往里面闯,这两个侍卫都是男子,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伸手阻拦和王妃发生肢体上的纠缠,正惶恐间但听一个人喝道:“什么人在王爷寝殿前喧哗!”

    回首见远处灯笼光芒笼罩下是一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青年女子,声音里透着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有的威严。侍卫们齐齐一声:“司殿——”

    正亲王府司殿女官紫千不紧不慢走上前,目光在王妃身上轻轻一转,微失礼道:“不知王妃在此,恕千无礼了。”然后突然紧赶两步,一抬手连着两个巴掌甩到侍卫们脸上,沉声道:“反了不是,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认不出主子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主子说话举止?明明知道王已经歇下了居然对着王妃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骂的是侍卫,言下之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正亲王妃冷着脸在一边不开口,端看她还要做什么。果然,骂完侍卫年轻的司殿女官笑吟吟转过身道:“这正亲王府,外头的事以王为尊。可里头的事,还有谁能代王妃殿下决断。什么事王妃但下命令就是,何必非要让王歇下了又起身呢?”

    这番话直将王妃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道叫停的人发作不起来。她也就是刚刚那一阵子的气,这会儿闹腾了反而气消了,隐约还有点后悔,听到司殿这段话是给自己做就了台阶,正要顺着走下来却听里面一人道:“王妃殿下,亲王殿下有请。”

    刚刚发了一场火就是为了能踏进这扇门,可真当走到那人面前时她却害怕起来,跨进门槛的那瞬间恨不得自己今晚从没来过这偏院。

    那个人,那个被称作是她夫婿的男子半披长衣,一头乌发尽数披散在肩上,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桌边看着她,眉清目秀、清雅迷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来的时候还千百遍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姑息,这一次一定要拿出王妃的派头来。

    然而,一见到他,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所有的气都消了,只有忐忑不安,只想赢他一笑。宛然那一年在后宫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端坐柳树下与人对弈,玄衣白恰的悠然出色。

    他一手支额,斜着眼看她,说你这么晚了不在寝殿里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早叫人告诉你我今儿大半天庆典仪式累够了,想早点睡下。

    她低下了头,喃喃的说些对不起的话。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说吧,我累了,说完了让我继续睡去。”

    透过雕花门可以看到青纱帐低垂的雕花床,一截半垂床沿的红罗被昭示着床帏间的凌乱。当她丈夫的男人,在她这个妻子面前,连起码的掩饰也不屑于。

    “殿下——我听说,我听说要点春闱考官了?”

    “嗯——”

    “前两日我娘来给您拜年,恰巧王出门了。王觉得,我娘或者大姑姑能不能当主考这职位?”一口气说完,胸口压了三天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也不管得到的会是什么答复。

    然而,没有答复,长时间的静默。

    她被这种沉默压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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