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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烟乱-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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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摆满各色餐点,小食糕点如凤梨酥、绿豆糕、桂花糕、素桃酥等,还有诸如桂花小元宵、五香酱肉、糖佛手、蟹粉小笼等等。

  多是些单是看着就能让人忍不住咽口水的精致食料,即是缦舞这样性子内敛的也抵不住这般诱惑,甚至没多考虑是否旁人会在其中下毒,这要是回头让轻寒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训诫。

  可这当口,谁又能考虑这么许多呢。

  眼看着缦舞因这一桌子膳食而卸下心防,南风眼底漾起止不住的笑意柔情。

  他照旧闲散着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视线始终不曾从缦舞身上撤去。大约是美食让她失了头脑,她竟也未有察觉。

  正打算夹起一块儿蝴蝶酥往嘴里送,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南风腰际,悬着一枚精致雕琢的九龙佩,看着煞是眼熟,仿若曾在何处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青翠欲滴的玉石,透着隐隐温润色泽。犹如一潭清泉,使得缦舞深陷那般绵长久远的回忆。

  “缦舞姑娘。”没容得她细想,南风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她的回忆。

  缦舞迷茫抬头,眼神尚且显得迷离,“啊”了一声便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关键是,她先前走神,压根儿没听见南风前面说了什么。

  南风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又重新道了遍:“此枚玉镯乃是羊脂白玉制成,缦舞姑娘若是不嫌弃,还请将其收下,谨代表在下一片心意。”

  低头看了看送到自己面前的白玉镯,缦舞犹豫了下。心意?他二人不过今日才首回见面,他竟送上这么贵重物什。所谓无功不受禄,倘若贸贸然收了下来,指不定日后得牵扯出多少麻烦来。

  事实上,她今后的麻烦诚然如她所预料一般,不可避免地接踵而至。这都是后话了。

  缦舞手里头的筷子已然搁到桌上,白玉镯甚为玲珑剔透,却不能让缦舞过久注目。

  她从不是个贪图钱财的女子,即便南风有求于她,她也定不会为了这样一枚白玉镯子而失了分寸。毕竟她早已不是懵懂幼女,这点儿自制还是有的。

  一个是惊诧后带上些警惕,一个是淡然自若不愠不恼。

  那不愠不恼的家伙似是春风拂面,心若静水,淡淡牵过缦舞置于桌上的左手,将那白玉镯套进了她纤细手腕,大小刚好,且正巧遮住她晚上若隐若现的浅浅疤痕。

  这种时候正常做法都该是将手抽回,可缦舞不行,她的左手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腕子上套上这么个白玉镯。

  将将贴上肌肤时一阵冰凉,不一会儿便与体温相当。果真是温润清雅。

  有种奇妙感觉在缦舞心头漾起,她愈发感觉此人身上透着股熟悉感。

  还没从这厢疑惑中走出,那厢南风再次语出惊人。

  “缦舞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能够应允。”恭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倒是多了几分诱哄的味道。

  “但说无妨。”缦舞也未直截了当答应下来,谁能料到会是什么事儿呢。

  南风飞快在脑中理清思绪,开口即道:“在下希望缦舞姑娘能来我明月城,做在下的医护。”

  见缦舞一脸惊诧,南风又补充解释:“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便有顽疾,一直难以根除,缦舞姑娘身为医仙之义女,必然医术了得。因此在下这才斗胆开口提此要求,还望姑娘能够好好考虑一番。”

  这话说的着实真切,看不出一丝虚假之意。

  为求真相,缦舞要求为南风把一把脉,南风欣然答应。

  指尖摁上绕关,缦舞的面色由将信将疑逐渐转为吃惊,而后又不由柳眉微蹩,面上是说不出的复杂神情。

  “如何?”南风开口,却听不出落寞或是伤感,“在下并未欺骗姑娘吧?”

  缦舞不解,缘何都已这般模样了,这人嘴角还能挂着这样风轻云淡的笑容?这世上,真正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又有多少。

  至少,南风算是其中之一……吧。

  “为何。”缦舞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你为何会知晓我与华扁鹊的事?”

  空音谷,华扁鹊,医仙之义女。这些事情,这三年来点滴过往,始终只有凌烟山庄内为数不多的人才知晓,明月城与凌烟山庄素来毫无瓜葛,而他俩也本是头一回见面,对她的事情,怎得知道的如此清楚?

  面对缦舞质疑,南风纹丝不动,“姑娘这是在怀疑在下?”

  “我不得不怀疑。”缦舞面色正了正,“这一桌子膳食,无一不是我爱吃的,若说巧合,勉强或许能凑活得过去,可我与华扁鹊之事,天下出空音谷及凌烟山庄,本不该有第三方知晓。”

  倏地,缦舞从凳子上站起身,长剑出鞘,银光一闪,剑身便架在了南风颈间。

  她厉声质问道:“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空气像是霎时凝结,心弦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刀剑无眼,可别弄伤了。”南风面不改色,声音也不改淡然。他只用了三指,捻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身,缓缓将其挪开。

  缦舞又是一怔。这是何等内力,竟能在这般不露声色的情况下强行移开了她手中兵刃。

  这个南风,决然不是如此简单的人物。

  缦舞眼睁睁看着手中长剑被扔到了一旁,摔落在地时发出沉闷声响,让她不由心尖儿随之一颤。

  她忿忿蹩眉,却无能为力。

  此时,南风也自凳子上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缦舞,“缦舞姑娘这么激动作甚,在下绝非恶人,能知晓这些事情其实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先下与你不便相告罢了。在下无非是想寻姑娘你为我诊治顽疾,绝无加害之心,这一点,天地可鉴。”

  他的信誓旦旦在缦舞眼里却似乎听着隐隐有些变味儿,怪怪的,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南风凑到缦舞耳畔,轻声说道:“若是姑娘不信,在下可在此立誓,今生倘若欺瞒姑娘,有半句不实之言,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缦舞浑身一颤。这话的味道比方才更为奇怪了。

  日落红霞,透过窗户纸洒在缦舞脸上,漾开一片红晕。

  《凌烟乱》苏窨 ˇ旧事惹尘埃ˇ

  回到客栈时,早已暮霭沉沉,夜色卷着微凉徐风,拍打在缦舞面颊上。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在客栈门前稍稍顿了顿足,回身望向来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恍惚忘记了自己当下身处之所。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她看见的却并非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似真似幻,亦不知这似何等感受。

  脑海中飞快闪现过几个画面,记忆久远,分不清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了,模模糊糊零零碎碎,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拼凑不齐。

  缦舞脚下稍稍不稳,踉跄一下倒是让她回过神儿来。理了下纷飞心绪,不再去想那些个烦心事儿,她深呼吸一口,往客栈里走了进去。

  推门进屋,只有桌上一盏明灯尚且亮着,摇曳烛光映照下,外间卧榻上躺着个人影,背朝外。

  即便如此,缦舞仍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人乃是轻寒。

  她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不敢发出过大声响,生怕吵醒了他。凑近仔细一瞧,确实已经睡着了。

  傲雪肌肤在昏暗中尤是难掩其色,纤长睫毛熨帖于下眼睑处,投下数道稀稀疏疏的淡影,鼻息翕动,均匀得听不出一丝杂音。

  只一瞬,缦舞凝望着轻寒熟睡的侧颜,有一丝走神。

  瞳眸逐渐变得透明,倒影出来的,除了那个如玉般清雅男子之外,再无别他。

  灯罩内火烛“噼啪”作响,将神游天际的女子拉回到现实中来。

  她转身走到桌边,用剪子修了修灯芯,霎时,整个屋子又一次变得光亮晃晃。而后,缦舞又到橱里去了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轻寒身上。

  动作极轻极细,轻寒只是眼皮动了动,未见醒来征兆。

  或许这样也好,不必两人面面相觑,也免去了不少尴尬。

  缦舞如是想着,撩起垂帘进到里屋,合衣在床上躺下,仰面望着床顶上方,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难得轻寒今儿这么早就睡下,这和他往日习惯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若真是这样……轻寒,师父,果真是个温柔却从不坦言之人呢。

  躺在床上这么漫想着,不知不觉缦舞便昏昏沉沉陷入梦乡,鼻息产生的轻微鼾声在安静屋内显得沉稳均匀,一点儿也没有吵闹之感。

  透过垂帘,外间卧榻上的人影却径自坐了起来,月光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郁昏黄,映出他眼中柔情刻骨,但又凝霜决然的神情。

  翌日醒来,缦舞睁开双眼时屋里早已空荡荡只余下她一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寻觅到轻寒身影。只有卧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诉说着曾有人在此将就睡了一夜的事实。

  而此时,望向窗外,天已大亮,约莫已是辰时迫近。

  想必是去了与南风相约之处吧。缦舞遥望天际,成群结队的大雁自眼前飞过,密密麻麻遮住天幕,过后,什么都没能留下,哪怕一片羽毛,也都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过。

  是否感情之事也是如此?哪怕此时刻骨铭心也好,轰轰烈烈也罢,一转身,谁还能记得昨日那与自己肌肤相亲之人。

  缦舞揉了揉微微发涨的太阳穴,昨日似水,留过无痕,即便伸手都不能把握。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都得咬着牙走下去,为了自己也好,也为了那个在自己心底扎根落地的男子。

  不知先下,他可安好,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那个名唤南风的明月城城主,实在叫人不能不多生个心眼儿。

  回到昨日,缦舞与南风在“无双楼”大吃了一顿,缦舞自觉并不吃亏,对于南风提出的要求,她也并未应允。

  所幸南风其人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见缦舞不肯点头,也不再多做纠缠,照旧欢欢喜喜与她谈笑风生,天南地北随意畅聊了会儿。

  知道日落西沉,缦舞觉着自己大约该是时候回去了,正预备着起身离开,南风忽地又叫住了她。

  这让缦舞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临阵变卦了吧?她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面上却并不表露,静静候着对方的下文。

  南风自然看穿了她心里的警觉,呵呵一笑,慢悠悠地说道:“缦舞姑娘,不知令师可曾向你说起过十三年前天绝门那场灭门惨案?”

  “十三年前?”缦舞微微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南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悠悠然继续说:“天绝门早在十三年前曾经历过一场武林白道的大屠杀,当年叱咤一时的天绝门门主凌霸天,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遭到白道人士围攻,那时的天绝门虽然强势,可面对人数众多的白道联盟,又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呢。”

  凌霸天只是稍不留神,便遭人袭击,身中数刀,琼华宫、天水楼、巨鲸帮,武林中各大自诩白道正途的门派几乎全员出动,掌门连带门派中各个高手精英,一并前来围剿天绝门。

  其中,亦有凌烟山庄,轻寒一份子。

  轻寒……

  缦舞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如此重大事件必然不可能少了凌烟山庄。

  只是,她并不明白南风与她讲述这段过往,意欲何为。

  “那,缦舞姑娘可知凌霸天有个女儿,名唤——凌雪漫。”南风不动声色瞥了眼完全不知状况为何的缦舞,继续叙述,“凌雪漫乃是凌家独女,自小被凌天霸夫妇当做掌上明珠般宠爱,天绝门遭血洗时,年幼的她不过六岁。”

  眼神渐渐迷蒙,南风的神情更像是在回忆一桩亲身经历过的陈年往事。

  尘世变迁,当许多事情都随之渐渐封尘,有些人有些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忘却的法门。

  莫失莫忘,虽失犹不能忘。

  缦舞猜不透这个男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分明是那样寻常语气,却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寂寞自他身上缓缓倾泻而出,她忍不住心中狠狠一揪,“凌天霸受伤死了吗?凌雪漫最后如何了?”

  她眼中写满对后事的期待,但又隐隐透着些许不确定,是否结局并不能圆满。这又是为何,一想起天绝门遭到灭门,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幕幕血色渲染的画面。

  同时,心里也真真抽痛。

  听见缦舞询问凌雪漫最后结局,南风眸光微黯,叹了口气道:“凌天霸自是武功盖世威震一方,怎奈双拳难敌四掌,终是油尽灯枯。而他女儿凌雪漫……”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顿了顿,犹豫了下又接着说,“凌雪漫为天水楼的寒冰锁困住,难以逃脱,据说其左腕因寒冰锁的奇强阴冷而被灼伤,几无复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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