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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戴公子当时也不在，多年没有消息，生死不明，那仇家一怒之下，就去掘了戴世亨的坟墓，挖出棺材来放一把火烧了，打碎了墓碑，这才扬长而去。”
萧晖奇道：“是什么样的仇家，人都死了，竟然还要毁尸泄愤？”暗想这人所为，恐怕与戴世亨的仇怕不在自己之下。戴雪也睁大了眼睛，仔细听李大婶说话。
三十九
李大婶摇了摇头，叹道：“虽然今天戴公子在这里，我也不该再说死者的是非，但我不得不说，你那个父亲……实在是……”李大婶欲言又止，萧晖催促了两遍，她才又接着说下去：“戴世亨仗着自己有钱又会武，找了一帮打手家丁，专放高利贷欺压乡里。这个来寻仇的，就是当年家里欠了戴世亨的高利贷还不上，父亲被他活活逼死，又强抢了他妹妹，他妹妹到戴家后不久也被折磨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到了别的地方，过了好些年，不知怎么机缘巧合，结识了个有势力的贵人，这才带着人回来报仇……”
“你，你胡说！”没等李大婶说完，戴雪已霍然站起身来，气得满面通红，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又指向萧晖，“肯定是你毁了我父亲的坟墓，又事先编排好谎言串通她来骗我！”他忽听人当面述说他父亲的累累恶行，便似五雷轰顶，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最爱的爹爹会是这样的人，隐隐知道自己多半是误会了萧晖，这会再指责他形同无理取闹，急乱之下，却是口不择言，只想找一个理由，哪怕是最荒谬的理由来抵挡。
“我胡说？”李大婶不由也动了气，冷笑一声，“他不是你的结拜大哥吗？我认都不认识他，怎么会和他串通？你既然诬赖我，我索性把话给你挑明了，你那父亲戴世亨生前不是个什么好人，四乡八里的乡亲都受他高利贷盘剥，苦不堪言，他死了大家背地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戴公子你，从小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也都是乡亲们的血汗！”戴雪听了这些话，便象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呆地一动也动不了。李大婶不管他，干脆自顾自说下去：“两年前烧他的棺材我可是亲眼所见，当时那么多人围观，都是乡里乡亲的，要不是他作恶太多，造了太多孽，大伙儿都恨他，怎么没有一个人人站出来阻止？也没有人去报官？这烧棺焚尸，可是大罪过啊！你要是不信，这方圆几十里，你随便找个人问问，看我说的有没有半句假话？总不会人人都串通了来骗你吧？”
戴雪的嘴唇动了几动，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却早已没有了血色。看了看萧晖，再看了看李大婶，两人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得意神情。戴雪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奔过去开了门，冒雨冲了出去。
萧晖对戴世亨一直是恨之入骨，今日听到素不相识的李大婶条条数落戴世亨的罪行，听她说仇人死后都不得安宁，坟墓被毁，尸体也被烧成了灰，心里不由出了口恶气，暗想这可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想雪儿你三番五次地冤枉我，好在世上还有天理，现今你自己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该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也自然而然地露出得意之色来。
等到戴雪冲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萧晖才回过神来，雪儿突然听到这消息，一时肯定接受不了，愣了愣，自己要不要去追他回来？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追了出去。但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戴雪已跑得没有影子了，萧晖这才着急起来，暗悔没把他拉住。叫了几声，无人答应，估计他又去坟地了，便摸黑往戴家的祖坟地去。但到了坟地，前前后后找了几遍，却哪有戴雪的人影。萧晖后悔不及，这下到哪里去找他？他会不会出事？又想到短短一天之间，他先是发现坟地被毁，又听到他父亲的恶行，连受双重打击，万一他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萧晖越想越怕，悔得肠子都青了。忽想起那个小湖，忙跑到湖边，却没发现异常，冒着风雨一遍遍大声呼唤，直到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一点回应。
萧晖料到戴雪决不会回镇上去，他听了李大婶的那番话，知道这里的人都那样恨他父亲，肯定谁也不想见，他又没有了亲人或家宅，这夜里下着雨，他一个人还能上哪里去？萧晖心乱如麻，又不敢离开，怕戴雪躲在哪里他没有发现。只在坟地周围反复地寻找，这样折腾到天亮。萧晖的外伤本还没有全好，又在雨水里泡了一夜，身上的伤口都疯狂叫嚣起来，尤其是胸前的断骨，更是疼痛难忍。
等到天色大亮，雨也渐渐地小了，萧晖最后又找了一遍，确认戴雪不在附近。他这时才来清理思绪，考虑戴雪的去向，一个个可能性都被排除了……他会去哪里？毫无线索，自己总不能象没头苍蝇一样瞎碰。萧晖望向天空，祈求上天能给一个答案，站了一阵，远远地似乎又听到戴雪稚气的哭声：“萧哥哥，萧哥哥！放了我爹爹吧！”记忆的火花猛地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他会不会去了那里？萧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心头豁然开朗，更不迟疑，施展轻功往西疾奔。
奔了二三十里，前面出现连绵的群山，萧晖拐进一座山中，上山的道路还在，这条路是自己当年探查过的，处处仍似曾相识。顺着小路爬到快山顶的地方，拨开草丛，忽然发现有新鲜的泥土沾在草上，象是有人来过，萧晖的心跳加速了。他到这里本来只是存了万一的希望，这会却紧张得手心冒汗，往前走了数十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象是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赫然印入了眼帘。萧晖还没到洞口，已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呼吸之声，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洞去，一把抱住正靠着洞壁蜷坐着的戴雪：“雪儿，你果然在这里！”原来萧晖当年正是把戴世亨和戴雪捉到这洞里，就在此处强暴了戴雪，杀了戴世亨。戴雪的眼里满是血丝，脸色苍白如纸，腮边尚有泪痕，他这些日子本就憔悴，现在更是容颜惨淡。
四十
萧晖心疼不已，紧紧地抱着他，道：“雪儿，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给你说过吗？有些过去了的事情该忘记的还是忘记的好！”
“忘记？你要我忘记？但就算你自己，也不可能忘记吧？不然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戴雪冷冷地道，这次却没有试图挣开萧晖。“以前每次我给父亲上了坟，就会到这里来坐一会，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象是在眼前重演。我忘不了父亲最后的话，他要我为他报仇！每来一次，我报仇的愿望就更强一分。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若不是父亲的话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可能早就死了……”也许是过了一夜，戴雪的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但声音里却有种让人心悸的冷漠。“我永远忘不了发生过的一切，做梦也会梦见，永远都忘不了……”
萧晖第一次听他说起往事，才明白戴雪竟是如此地仇恨自己，那时当着他的面做下的那些事，竟让他这么多年夜夜与噩梦相伴，可怜当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萧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未害怕过戴雪要来寻仇，此时不知怎么，却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他伤得这么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忘记？萧晖打断他，手上把他抱得更紧：“雪儿，不要说了！”
戴雪住了口，沉默了一会，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晖，一双眸子便如寒星一般闪着冷冷的光，忽然问道：“那个李大婶说的话都是真的么？还有你，在这里对我父亲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么？”
萧晖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求证，他既然信得过自己，那是不是不再把自己当成仇人？萧晖一时喜出望外，又不敢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答道：“雪儿，那些事都是真的，我绝不会骗你。”
戴雪听了并没有惊讶，声音仍是冷冷的，道：“萧晖，那我问你，如果你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他被人杀了，你会怎样做？”
萧晖不料他会问这个问题，他的父亲是乡下的普通农夫，他几岁时就去世了，从小是母亲把他抚养大，听母亲说，父亲一生勤勤恳恳，为人很好，虽然家境贫寒，但乡亲们要是谁有什么难处，不用开口，父亲都会尽力相帮。萧晖从小一直对父亲充满敬意，哪里会把他和仇人戴世亨比较？这时戴雪问他，萧晖一时张口结舌：“这……”
戴雪转开头，双手抱膝，看着洞外，“就算……就算你们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在你们眼中，也许我父亲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一定要让他下地狱。但对我来说，他还是我的父亲，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每个孩子，都会把父亲当成最好的，你一样，我也一样。”萧晖愣了愣，还没找到话来反驳他，戴雪又继续说下去，“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父亲将我带大，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他没有少花钱四处去找名医来给我看病，还专门托人去买上好的燕窝人参给我做药丸，每天服用，滋补身体。我到了六七岁以后，才渐渐好了，若不这样，我后来也没办法习武。”萧晖想起自己在他家时，戴雪已八岁了，每日里活蹦乱跳，那看得出来有病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小时侯还有这些故事。
“我小时侯任性顽皮，但因为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对我百依百顺，那时我过的可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我长大了些，也慢慢懂事了，父亲却老了……那时我就一直在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地奉养孝敬父亲，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是……”说到这里，戴雪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眼圈儿也红了，他吸了口气，接着道：“但是没想到……没想到还没等到我长大，他就……就被你杀了。”戴雪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来，“只给我留下一句话，要我为他报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有实现他的遗愿，到现在连他的尸骨……他的尸骨都保不住，我身为人子，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戴雪说到这里，深深地埋下头，终于哭出声来，哭声有些嘶哑，再听不出当年的稚气。萧晖心里也有些发酸，却又想不出话来安慰他，自己亲手杀死他的父亲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重到这里，遇上这样尴尬的局面。
过了一会，戴雪止住了哭声，萧晖想帮他擦泪，戴雪却转过头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斩钉截铁地道：“不管怎么样，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恨他，他也是我的父亲，就算所有的人都唾弃我，骂我，我还是会为他报仇！这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改变！”
萧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笑了：“雪儿，我不会唾弃你，更不会骂你，但我早就说过，你要报仇今生没什么机会了，你过了这么久，也试了好几次，还不肯认清现实吗？”
戴雪道：“萧晖，你是不是觉得，我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太可笑？但只要你不肯杀了我，我就总还有机会。”忽然又沉默了，一把推开萧晖就往洞外跑去，这次萧晖早有防备，将他一拉，顺势拉入怀中。戴雪哭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萧晖不说话，低下头想去吻戴雪，刚碰到他嘴唇，戴雪猛地挣扎起来，一面双手握拳，猛烈地捶打着萧晖的前胸，一面喊着：“萧晖，你放开我！你杀了我父亲，还想对我好，明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发生的事实都不会改变！我都不可能原谅你！我讨厌你对我好！我讨厌你做的这一切！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一口气连说了十几个“我恨你！”直到声嘶力竭才停下来，仍不住地喘气。
萧晖的胸口本就断了肋骨，被他用力打了这几下，一阵阵剧痛袭击，鲜血也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染红了衣襟，但仍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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