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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路对面吗?」
「喏,不是有家杂货店吗?」
「嗯,是有家杂货店。」
「那一家的老公啊,也跟我家死鬼一样。」
「什么?」
「每天晚上都溜出家门啊。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杂货店的金平打年轻时就是个好色胚子,这还可以理解,可是那边转角的面粉店的少东,结婚才一年呢。可是怎么好像已经腻了自己的老婆,跑出去夜游。每一家都一样呐,因为难听,大家都三缄其口没说出去,可是听流言说啊,这村子有不少男人都会去呢……」
老板娘开始嘀嘀咕咕说起左邻右舍的坏话来。
演变成这样,我们也无从插口了。
老师还恋恋不舍地再三呢喃着「真的不是妖怪吗?感觉应该是作祟之类才对。」但老板娘那张口若悬河的嘴巴说出来的已经全是别人家的坏话和对自家老公的抱怨,连个妖怪的妖字都不见踪影了。
就连我都觉得受不了,拉扯老师的棉袍之后,说了声「那我们告辞了。」地想要结束话题。
没想到这次轮到老板娘叫住了我们。
「对了,我都忘了,客人不是说什么吗?呃,老人家怎样的……」
「老人家?」
「有啊,客人有说啊。是昨天吧?说想见见在这一带住了很久的老人家什么的。」
「哦,村子的耆老!」原本就要折回去的老师叫道,再次跳到老板娘面前,「跟耆老说好了吗!」
「什么耆老,没那么了不起啦。只是个老不死的死老头罢了。」
「只、只要没死都好。只要可以说话,死了也没关系。」
这算哪门子回答。
老板娘答道:
「唔,他嘴巴是硬朗得很啦。牙齿没了,说话可能有点口齿不清,可是很爱说话。就从那儿笔直走去,往右转第六间,有户门牌是中井的人家。那个老头叫八兵卫,只有他一个隐居老人家独居,说什么时候去都行……」
「中井……八兵卫先生是吧?」
老师简慢地道了声谢,重新戴好眼镜,点了点头,踩着沉甸甸的步伐上了楼梯。
然后,
明明就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老师以及富美却特意更衣,前往拜访那位八兵卫先生的家。
雪停了。
外头很冷,但只要想想在长野差点遇难的事,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沙沙踏雪声。
此时是连人影都稀疏已极的时刻。
没有杀人命案,也没有纷争,是非常和平的山村风景。
「沼上。」老师突然出声。
「干嘛?」
「你怎么想?」老师说,以腰部为轴,转过庞大的身躯,挡在我和富美前面。
「什么东西怎么想?」
「很不对劲吧?」
「会吗?嗳,老板娘都那么说了,而且不见的好像是个病人,多少是会担心吧,可是那不是我们该插口的问题吧?这完全是人家的家务事啊。」
「哼。」老师从鼻孔喷出大量的水蒸气,「沼上,你听好了,像我们这种旅人,就是外人,跟所谓的异人是一样的。共同体的成员是不会把内部的事情告诉从外部来访的外人的。如果事关共同体的秘密,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板娘她不能告诉我们啊。」
「她不就告诉我们了吗?」
「那……耶一定是瞎掰的。因为我们一直想要探问出来,她才随便胡谧蒙混过去。」
「可是,」富美开口了,「这个话题是老板娘主动提起的,我并没有深入追问。可是老板娘却念着伤脑筋伤脑筋,自个儿说了起来。」
没错。要是富美没听到这件事,我们根本不会晓得。
老师噘起嘴唇,「咕」了一声:
「可是富美小姐,还有沼上,你们想想看嘛。如果老板娘刚才的话是真的,这个村子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泡在花街里了呢。这里是好色村吗?」
好讨厌的村子。
可是……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啊。过去的娘宿※、男方夜访女方等等,处理性的机制都消失了嘛。老师不也总是哀叹,说村子渐渐城市化了吗?」
〔※过去日本村中未婚女子晚上聚在一处过夜做手工等等,有时负有男女交际、传授性知识的功能。〕
「是这样没错啦……」
不知为何,老师挡在路中间,神气地挺起肚子。
「这座村子没有妓女户呢。不,依我观察,最接近这里的温泉区也没有那样的设施。就算有,也不是明目张胆做生意。我想应该也招不到那么多客人。」
「这谁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老师以凶狠的语气说,「你听好喽,老板娘说这村子里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会去。依常识来看,不可能只有这村子的男人会发情而已吧。如果邻近村子也有人去,人数可就非常惊人了。那么大的花街,得去到高崎才会有啊。」
「大概吧。」
「再说,几乎每晚都去,这也很奇怪啊。又不是迷上京城第一名妓的少爷公子,金钱和体力都不可能支撑得住的。」
「所以才病倒了嘛。」
老师歪起眉毛,「不是不是。」
「要是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天就病倒了。老板娘说得一副是我胖才没办法的样子,但就算是瘦子,也一样没办法的。」
「可是老师一碰上山顶有古怪的神社什么的话,也会发挥出惊人的马力,不是吗?那可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
「不要把神社跟花街混为一谈!」老师愤慨不已,「你想想看,单程得要四、五个小时以上呢。就算晚上十一点出发,到的时候都过了凌晨三点了。一次往返,连要在清晨回来,物理上都不可能啊。这一带的人早上不到六点就醒来了,哪有时间享乐子啊?」
这……说的也有道理。
或许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啦。如果这村子的男人真的每天晚上都出门,那地方应该没有多远,绝对是在这村子的某处。可是男人们成群结队在冬季深夜溜出家门,到底在做些什么……这很可疑吧?」
「是很可疑啊。可是这又怎么样?」
老师叉腿站着,抱着胳臂说:
「闵题就在这儿。一两个人也就算了,如果是集团遭到作祟或附身,怎么样呢?」
我不太想听这种事。
「嗯,众多男人每晚避人耳目,三更半夜溜出家门……难道是在挖坟?」
「那根本就是怪谈了嘛。」我答道。
这类怪谈非常多。
我在军队也听了不少。
这是个内地和战地都广为流传的大众怪谈。连从满州回来的男人都曾听过这样的怪谈,所以分布区域应该非常广阔。搜集分析一看,类似的变形也不少。与其说是怪谈,或许说是现代民间故事比较正确。不过这故事具有几分技巧性。
故事的场景大部分是野战医院或军方医疗矶关。
因为是医院,当然会有许多病人和伤患。尽管收容了病人,但因为无法做出妥善的治疗,死亡人数远比一般医院更多。而且是痛苦至死、衰弱至死。所以这类地方,即使在目睹死亡是家常便饭的战场,依然是一种特殊的场所。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吧。
由于是军方的医院,当然会有许多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兵被送来,不过这个怪谈的主角不是伤兵,而是患病倒下的士兵——而且得的几乎都是肺病。
情节很单纯。
受了轻伤而住院的士兵,发现与自己同房的重病老兵每晚都会溜出病房,不晓得跑去哪陉。
士兵听说同房的士兵得的是重病,当然会感到疑惑。
一天晚上,士兵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手术室或灵安室传来恐怖的声音。
他不经意地偷看。
竟看到那个得病的老兵正在大啖尸体——或是啜饮鲜血。士兵大惊,急忙逃回去,盖上被子,边装睡边发抖。
不久后,
走廊传来「嘶……哈……」的粗重喘息声——这一段的呈现,是口述怪谈的精髓。
接着传来房门打开的声响。
回到病房的老兵,嘴里说着「是你吗?是你吗?」——这里也是精华所在——从旁边一个个检查起睡着的士兵,逐渐往目击的士兵接近。一个,又一个。
接着老兵突然掀开棉被……
你看到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吓唬听众。
正确说来,这并不是妖怪故事,也不是鬼故事。
因为说「你看到了」的,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这种状况很恐怖而已,并没有异象发生。
说起来,这个怪谈是以人的鲜血可以治疗肺病这种无凭无据的迷信为根据。它有这样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老兵为了治愈自己的病,啖食新尸。
可是因为有这个解释做为大前提,所以有许多细节没有交代出来。
到了战后,这个怪谈的场景大多变成大医院或疗养院——或是难治之症患者避居疗养的郊居大宅——继续被传述下去。
场景改变,当然是因为战争结束了。
而其中提到的病名也从肺病被其他难治之症给取代。是因为有关肺病的正确资讯某程度渗透到一般民众了吧。
然而即使换了零件,构造还是相同。
一样是受难治之症折磨的病人,每晚偷溜出去,不是去灵安室,而是前往墓场。然后挖开坟墓,啃食尸体——大部分是骨头。不过「是你吗、是你吗」这种节节逼近目击者的恐怖演出大部分都被割爱了,几乎都变成食尸者在墓场回头,「你看到了!」
或许这样比较接近原型。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起源于对难治之症病患的歧视,以及对疾病本身的不了解;但是把尸体与活人的肉体当戍医治难治之症的妙药,这样的发想从非常古老的时代就有了。明治时期就发生过以这类发想为动机的猎奇事件,怪谈由此而生,并且被移植到战场上——或许这么去看比较正确。
无论如何,这类怪谈的构造是在最后让人大吃一惊,不是无脸怪怪谈那类所谓的「二度之怪」,硬要说的话,是「一度之怪」的怪谈。
可是。
如果、如果这村子里现在依然横行着这类令人忌讳的迷信……然后假设全村村人联手进行以尸体制药这样的事,那应该是绝对不想被外人发现吧。
可是,
我难以想像集体掘墓这样的画面。
再说,如果是全村联手进行,何必要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家门去做?
「不管怎么样,这绝对不是玩女人啊,沼上。」
老师大力主张。
「男人们一定是偷偷摸摸地聚集在村子里的某处。」
「偷偷摸摸……难道真的有什么秘密吗?全村的秘密?」
「可是他们不就是偷偷摸摸的吗?」
「那是连老板娘都不晓得的事吗?」
「我不晓得老板娘有没有瞒我们啦,可是我不觉得男人们会去到村子外。不管怎么样,秘密就在这个村子里。」
老师扫视了周围一圈。
「老师今天思绪很敏锐呢。」富美说,「我也这么觉得喔。虽然不晓得他们在做些什么,不过我认为男人们的确都去了村子里的某处。我想老板娘并没有瞒我们,她是真心在嫉妒。所以有所隐瞒的与其说是村人,更应该说是村子里的男人。」
「男人?」
「对,男人。我想太太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晓得他们瞒着家人在做什么,不过大概是在做坏事。既然都会瞒了,一定不会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家里的人就算发现老公的行迹诡异,但只要老公不说出去,就无法知道真相。而且如那个老板娘一样好面子,不会告诉别人吧,所以才会胡乱揣测,一定是这样的……」
瞒着家人做坏事啊……
——那会是什么事?
「这不是很棒吗?」富美说。
「很棒?」
「不是吗?因为全村男人团结一致,三缄其口呢。大家一定是在瞒同一件事。换言之,有那么多人有着相同的秘密,可是却没有曝光。这显示出他们有多么地团结,一定是一件大事。」
——大事……会是什么样的事?
我无法想像是什么样的事。
「再说,在这样的大雪中,许多人却可以忍着睡意和寒意,每晚集合,不是吗?那一定是骨头被拔光※了。」
〔※日文中被拔掉骨头,比喻因痴迷而失去骨气、变得窝囊的样子。因本篇提到被妖怪拔骨头的描述,故保留此种说法。〕
「原来如此,骨头被拔光啦。」
「拔骨头啊……」
——拔骨头。
我每次听到这种比喻,就会不经意地想起某个故事。
是江户时代的书籍《诸国百物语》中的一则,我记得是第三卷里面,叫〈遭怪物拔骨事〉的一篇。
情节是这样的。
有流言说京都的七集河原的墓地有妖怪出没。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好玩打赌。他们要在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