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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现在的状况也不容我举起双手,「没错没错」地表达赞同之意。就算赞同,我顶多也只能应句「唔,是啊」而已。
话说回来,老师在这种地方大力主张这种事,我也不能怎么样,最重要的是,我又没做错什么,骂我我也只觉得无辜。
可是,老师噘起的嘴巴就是说个不停。
「温森歌留多被当成是荷兰人带进来的,温是葡萄牙语中的一——um,森一样是来自于葡萄牙语中表示最好的summo——这样的新村说最广为人知。不过盖歌留多的情况,除了一称做chincoro以外,二以后的数字数法是一sum,二sum,所以sum是单位呢。那么我们可以推测,原本一或许也是叫一sum。一是um,所以一sum就会是umsum。然后若把sum当成单位来看,那就不是葡萄牙语,也有可能是更亚洲系的语言也说不定。或许是受到朝鲜文化或中国文化影响后才传入日本的啊。」
「所以怎么样嘛?」
「什么怎么样……」
「您滔滔不绝的大演说,我洗耳恭听了。可是这又怎么样了?」
「什么?不就是你问我,我才跟你说的吗?」老师说着呕起气来,「明明就是你问的。」
「我才没问。」
「你没问吗?」老师装傻。
「是你自个儿邪笑着突然说起来的耶。我只是介意老师干嘛那么思心地一个人笑个不停罢了。我才不想听什么有关温森歌留多成立的考察咧。说起来,老师刚才到底是在笑什么?我还比较想知道这件事。」
「所以啦,」老师加重了语气,「我是想告诉你,想用花牌来挑战我这个从塔罗牌到温森歌留多,精通全世界纸牌的专家,你还早了十年。」
「根本无关嘛。」
「无关吗?」
「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断定说,「老师很熟悉少女歌剧,对不对?」
「是啊。」
「因为喜欢少女歌剧,老师就能上舞台唱歌剧吗?」
「叫我唱,我也是可以唱的。一老师顶出下巴。
我想像起来……
幻灭了。
「要我死也不会叫你唱。或者说,求你别唱。不,绝对别唱。总之,知道是一回事,厉不厉害又是一回事了。不管你再怎么了解纸牌,也赢不了比赛的。赌博靠的才不是知识。就算炫耀你的知识,胜利的女神也不一定会向你微笑。」
「所以你才没用。」老师把眉毛弯成奇妙的形状,「你是想说胜负靠的是时运吗?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获胜,才算比赛,不是吗?」
「这我知道啦。可是就算这么说,也要看玩的是什么吧。我想想,麻将这类东西是有本领高底之分吧。可是像是赌单双骰子,就没法子靠本事了吧。」
「才没那回事。赌骰子也是有窍门的。会出单还是双,是机率问题吧。我说啊,你说的麻将,那跟塔罗牌也不无关系呢。从规则来看,它跟歌留多没什么差别,只是纸牌变成麻将牌而已。麻将牌就是有厚度的纸牌。证据就是,歌留多也写做骨牌啊。骨牌,这指的就是骰子呢。」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又怎么样了?结果老师好像也被自己搞到不晓得是想做出什么样的结论,只是不断地辩称,「是一样的,一样的!」他好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搞成一样才甘心。
「总之沼上,你想要在较量中赢过我,也是作梦。」
「哼……你能那样一脸得意,也只有现在了。」我嗤之以鼻。
确实,老师知道非常多无用的事。姑且不论那是不是正确知识,一旦谈论起来,源源不绝的资讯就如同怒涛般泉涌而出,教听的人搞不懂究竟是有益还是浪费时间。
可是这位大师与喝酒赌博买女人无缘。因为他从早到晚脑袋里只想着妖怪,就像个妖怪精,我实在不觉得他有空闲去玩。相较之下,我过去曾经玩花牌玩到都怕了。
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没有娱乐。我们前线的杂兵除了花牌、将棋以外,没有其他乐子。
我的部队特别风行花牌。
可能是因为直属长官是个江湖艺人,老兵里也有人曾混过黑道的关系。战况平稳的时候,我们新兵接二连三被长官叫去,从早到晚,每天陪他玩花牌。
想赢也不能赢。
陪长官玩游戏是很难赢的。不,并不是说有不可以赢过阶级高过自己的人的规矩。
而且也不是说长官太蛮横,输了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当场揍人或怒骂。不管怎么样,这只是娱乐,游戏是游戏,和军务无关。
可是还是无法轻松地去玩。
无论表面上说词如何,胜负多少总是会留下疙瘩,而这些疙瘩一定会对将来的军中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
大胜长官、不知收敛地喜形于色的轻浮家伙或多或少都会被盯上,结果在各种场合被挑毛病,受到某些惩罚。
这非常难受。
虽然只要输了就没事了,但要故意输给对方,比普通地取胜更要困难。
说起来,游戏的目的就是要获胜,可是还是难以称心如意,所以才好玩。很少有人会为了落败而与人较量,有时候就算想输,还会不小心赢了。不,愈是想输,就反而会赢。
可是,
此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想赢却赢不了,想输却输不了,这只是表里两面,其实是同样一回事。机率是一样的。无法随心所欲,所以游戏才好玩,那么以输为目标的赌局应该也颇有趣吧。
只要把规则想成巧妙地输给长官就算赢,这样就行了。
像这样换个想法以后,与长官玩游戏就再也不让我感到痛苦了。
这是……该如何巧妙地落败的游戏。
说是输,也不能输得太露骨。万一故意落败这件事曝光,会引来对方大怒,真的会挨揍的。
必须尊重对方,维持认真决胜负的态度,并且装出力有未逮、运气不佳而输这样的样子。
我拼命锻链自己的本事。
首先,我学到辨认纸牌的技俩。因为是在军队里,没有新的花牌。牌都玩到破旧了,不是缺角就是有折痕,或是褪色。我将整副牌都背起来了。我锻链到只要看牌背,或是靠着摸到牌的触感,就可以知道是什么牌的地步。
这算得上是耍老千了。
当然,是为了落败而耍的老千。不会有人想到竟会有人为了求败而耍老千,所以很难被抓包。我利用这不容易露出马脚的特点,磨练演技,以防被识破老千。结果我成了输牌的大师。
这若是为了求胜的老千技巧,我一定无法学成吧。因为是为了落败的老千技巧,我才能够毫无罪恶感地去做。
很快地,我们接到了战争结束的消息。
其他军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也不感到悲伤。话虽如此,我也不觉得高兴。若要说的话,当时我的心境接近自暴自弃。可能是因为这样,我的心情莫名亢奋,回到内地前的一段期间,我们也不停地玩花牌。当时我反过来运用学到的技巧,大赢特言吼。
我有了奇妙的自信。
不知是否这样的自信影响,奇怪的是,即使换了别种牌,我也很少输。
这真是古怪。
我应该只有使用记住细微特征的那副牌——我们部队的破烂牌玩游戏的时候,才能够巧妙操纵胜负才对。
原来即使不要老千,我的手腕也变得相当高明了。
我大概是学到了获胜的窍门,或者说训练出胆量了。
——玩花牌的话,我不会输。
至少我不会输给这家伙。
赌博不是靠知识。确实,有时候知道得愈多愈有利吧。可以拟定战略,运用智慧迎战,是再好不过的,这种时候,知识不会碍着什么。可是光有知识是没用的,赢不了。那么输赢全靠运气吗?我认为不是。确实,是有依靠偶然的部分,但也不能全靠运气吧。运气是自己招来的。我认为能够唤来运气的……还是胆识、放手一搏的气魄。碰到一较高下的场面,我会无条件地激动起来的这种体质,也是来自于这个时候的体验。
胜负……靠的是气魄。
我观察老师的样子。他毫无气魄可言。弛缓到了极点。硕大的肚皮上下起伏着。
看来他说完想说的话,回路就中断了。
这种时候的老师看起来什么也没在想。而事实上他也真的什么也没想。刚才只是碰巧花歌留多——塔罗牌这样的联想让他的脑袋回路不晓得错接到哪里,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失控罢了吧。
其实这是常有的事。
老师的脑中塞满了教人吃不消的无用知识。那些知识一旦因为某些契机连接在一起,因此被唤起的事又会与别的知识连到一块儿。这是连锁式地发生。很快地,知识到达临界点。膨大而无用的智慧不知不觉间组合起来,显现出异样的形状。我们的老师就是像这样有了许多关于妖怪的发现。这种时候的发现非常惊人。我也坦承这非常厉害。
老师说,这也是一种缘起思想。
唔,或许是这样,但相反地,我也不觉得那有多了不起。因为很多时候都只是空包弹。不是空包弹,就是有所发现——其中的分水岭,关键一样是妖怪。思索只要一连上妖怪,老师的脑袋便会异样地活性化,但没有连上妖怪,就会一下子萎靡下去。所以老师不会有除了妖怪以外的发现。这我可以断言。多多良胜五郎大师是只有在有关妖怪的领域才能够发挥卓越威力的人材。至于其他方面,这家伙连半点用场都派不上。反而是只会给人添麻烦。
刚才也是,要是话题能转到妖怪上头,他现在应该是欲罢不能的状态。然而刚才的暴冲,似乎哪儿也没冲到。
是空包弹。
「无所事事啊。」老师说,「啊啊,太无所事事了。就算在这种地方陪你玩耍,也只是无为。你不这么觉得吗?沼上。这段空闲可以读上多少书?可以看上多少神社?」
我觉得净看些对社会无用的书,在萧条的神社佛阁四处徘徊,看在世人眼中一样是无所事事。
我将视线从老师身上移开,这才发现富美回来得太迟了。虽然我没看钟,但老师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应该已经过了三十分钟有了。与其盯着老师起伏的肚皮,倒不如去看看情况,我这么心想爬起身子的时候,纸门打开了。
富美站在那里。
她的脸色不太好。
「怎么,没花牌也没双六吗?」我问。
「好像是有,可是现在不是问那些东西的时候。楼下……」
富美反手关上纸门,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靠到柱子上。
「怎么了吗?」
「嗯,我看到老板娘慌得手足无措,所以虽然觉得多管闲事,还是关心了一下,结果……」
「结果?」
「说是老板不见了。」
「老板不见了?」
我慌了起来。老师还是一样发愣出神。
「是啊,然后老板娘说老板这一两个月来,样子一直很不对劲。」
「样子不对劲?」
「是啊。」富美答道,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一屁股坐了下来,「听说老板变得食欲不振,态度也战战兢兢的,大白天就心不在焉,然后愈来愈严重,老板娘一开始以为是生病,非常担心呢。可是本人坚称没事,不愿意去看医生。」
「哦……」
「所以老板娘留意了一下,发现老板每天晚上都溜出家门。」
「每天晚上?」
「每天晚上。然后……到了清晨才一脸憔悴地回来。所以老板娘担心起来,逼问老板究竟去了哪里,但不管怎么问,老板都不肯透露。不仅如此,老板还坚称他哪儿都没去。」
「这好可疑呀。对不对,老师?」
「咦?」
没在听。
「很可疑啊。每晚出门,然后衰弱地回来……」
「会吗?」
没在想。
「然后呢,」富美重新合拢棉袍衣襟,靠到火盆旁边。她很冷吧。「老板在我们到的那天倒下,卧床不起了呢。听说他高烧到三十九度五,还梦呓不止。」
「哦……」
这么说来,没看到老板人影。
「然后状况愈来愈糟,所以老板娘从镇上叫来医生……可是老板的烧还是不退,而且他还梦呓了一些奇怪的内容。」
「什么样的内容?」
富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露出困窘的表情,以古怪的音色说了:
「和尚、和尚……」
「什么?」
「就是,听说他会梦呓叫着和尚、和尚。」
「和尚?」
「对,还有:请原谅我,请再宽限一会儿……」
「宽限?我不懂。」
「很莫名其妙,对吧?然后听说老板在高烧之中,会像这样双手膜拜呢。老板娘说这会不会是被什么坏东西给缠上了,是不是狐狸妖怪之类的呢。」
「妖怪!」
小山般的肉块痉挛了一下。
「是、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