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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后记_by_阿堵-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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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合,座中尽是行家里手,万一被人识破或是被人记住,从此后患无穷。两人于是待在水墨的住处,收拾整理,浆洗打扫,除尘去秽,也干得热火朝天。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到了腊月十八这一天,屋子已经再没有可收拾的地方了。院子里同住的几个伙计早已去了店里,忙着帮衬赛宝大会。丹青的心一下子空了起来,有些茫然的坐在廊下看雪。哀伤如挟裹着雪花的北风扑面而来,无孔不入,一直钻到骨头缝里。
  水墨给他披上棉袄,道:“不如我们去落虹桥码头转转,顺便买点年货。”
  半天没有动静,水墨准备放弃了。丹青却忽然扭过头来,一笑:“也好。”
  两人穿戴停当,出门雇了辆小车,直奔西南而去。
  过了天钥桥,便渐渐热闹起来。许多人顶风冒雪,赶着车子,挑着担子,背着篓子,往码头集市行去。
  车子渐行渐缓,到了新月桥,前方人山人海,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水墨摸出十个铜板递给车夫,拉着丹青跳下车,见缝插针的往前走。
  丹青只觉得各种各样的声音充塞着耳朵,兄弟俩紧挨着说话都要放开喉咙大嚷。人群蒸腾的热气将天空中的雪花全烤化了,竟然感觉不到在下雪。不一会儿,就感到浑身发热,额角冒汗,想停下来也不可能,只得随着人流往前挪动。
  看到想买的东西,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挤到摊贩面前。买完之后,背着货物再挤出来则是更为艰巨的工程。好在二人年轻力壮,身手灵活,走到集市尽头时,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前方就是码头。已近年底,外地船只早已离去,本地船行也歇工了。和集市的热闹相比,虽然不过几步之遥,码头却简直冷清得不像话。
  丹青和水墨不约而同的回望集市,只见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张袂成荫挥汗如雨。两人看看脚下一大堆东西,相顾骇笑,不敢相信自己刚从那里面挤出来。
  “咱们去码头看看吧。”

  落虹桥码头是整个西北地区最大的码头。站在整齐的青石台阶上望去,江面浩浩荡荡,苍茫开阔;江心没有结冰,一片氤氲水雾。眼前的景色兼具壮丽凄清之美,两人不禁看得入了神。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队隐隐绰绰的船只,高大华丽,有若海市蜃楼。
  “师兄,那是什么?”丹青扯扯水墨。
  附近几个收拾东西的船工也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边眺望一边议论着。
  眼看船队驶近,打头的楼船上飘着一面红底金字大旗,上书龙飞凤舞一个“逸”字。一个眼尖的船工惊呼:“啊,那是逸王殿下进京贺年的船队!”
  接近码头,船队慢了下来。
  “他们要在这儿登陆上岸吗?”水墨问旁边的船工。
  “不会。只从这儿过。前边另有官家专用的码头。”果然,头船上放下一艘梭子小艇,飞快的往前驶去,看样子是报讯去了。
  另一个船工笑道:“亏得逸王殿下不从这儿上岸,否则那些赶集的小娘子大婶子们还不打破头!”
  集市中也有人发现了船队,一些好事者纷纷往码头跑来。丹青大叫不妙,想要退出去已然不及,瞟见河滩上翻过来晾着好些小船,招呼水墨一声,抱起东西几步跳下码头,手脚并用爬上了其中最大的一艘。
  这时码头上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一些人也仿效丹青兄弟两人的样子,下了河滩,爬到船上。不过绝大多数人随身都带着不少东西,没法跳下来。女人们到底要顾着脸面,不敢下来。丹青站在狭长平坦的船底板上,颇有得天独厚之意,瞪大眼睛专心致志的瞧热闹。
  一共五艘船,中间最大一艘足有三层高,朱漆金粉,雕梁画栋。这就是逸王赵承安的坐船。听得人声喧哗,承安从房里走出来,向岸边的百姓招手致意。今天他并没有穿王爷服饰,只是一件金缎滚边紫色长杉,腰围羊脂玉带,身披墨呢大氅,却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风采流动,清贵逼人。头上八宝金丝冠,衬得一张脸莹莹生辉,眉如飞羽,眼似点漆,往人群中这么一扫,便赢得欢呼掌声无数。等到他微笑招手,岸上的女孩子们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一时香巾罗帕共舞,绢花锦囊齐飞,往逸王船上扔去。
  “哈!”见此奇观,丹青不禁失笑。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师兄道:“这个什么逸王殿下,可把西棠大哥比下去了!”水墨莞尔。
  眼见船队经过码头,又缓缓远去,岸上众人手挥目送,依依不舍,堪比后世追星族粉丝们见到心中偶像的情景。
  “有钱!真有钱!气派!真气派!”丹青摇头啧啧两声,有一句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出来:只怕搜刮了不少蜀州民脂民膏吧。
  其实丹青还真是冤枉了承安。往年或走陆路,或走水路,虽然同样引起明星效应,却也没有这么招摇。今年因为蜀州刺史马亭云举家北返,上京叙职卸任,和逸王顺道一起走,再加上地方官僚士绅进献给皇帝的各色贺礼,人员物品实在太多,这才借用了水师的大船。
  马亭云看承安意气风发的进来,肩头还挂着不知哪家姑娘扔的绢花,捻须笑道:“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不能羞。”
  承安把花放到鼻子底下嗅了一把,飞出一个轻佻的眼神:“京城百姓还是这么热情。”
  忽然外边禀报,传讯的小艇回来了。皇上旨意:逸王船队不必在城外靠岸,可驶至天钥桥,然后直接入宫面圣。
  “看样子皇上想念殿下得紧啊。”马亭云带着几分艳羡说道。
  承安哈哈一笑:“皇叔只怕是想念我前年许下的十坛‘错春’吧,去年就追着找我要。他自己又不见得喝多少,偏偏手下一干大将尽出酒鬼,真是奇哉怪也。”
  马亭云呵呵附和几声,心道:“皇上那么端方严肃的一个人,偏偏中意你这种随随便便嘻嘻哈哈的调调,不一样是奇哉怪也吗?”

  等人群终于散尽,水墨丹青二人又看了会儿风景,准备雇车返家时,才发现大道已经不通。一打听,原来是因为逸王由运河入城,所以两岸临时戒严。两人郁闷了一阵,只好多花两倍的价钱,饶了一个大圈子回到住处。
  刚进门,一团粉色的影子扑过来:“丹青哥哥,你到哪儿去了,害得人家等半天!”
  丹青手里东西掉了一地,任由那一身粉嫩的漂亮女孩子挂在胳膊上,苦着脸向水墨求救。水墨忍住笑,捏着嗓子道:“丹青哥哥,你到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那女孩子跳下来挥动粉拳扑过去:“水墨哥哥,你也欺负人家……”
  丹青一个头三个大,不知道拿这位江家大小姐怎么办。只好叹口气,蹲下去捡拾地上的东西。
  江自修大儿子江通已经满了十五岁,早该学习家族生意。无奈江公子认为其父干的是旁门左道,一心只想读好圣贤书考状元。反倒是小女儿江可,活泼聪慧,自幼便对父亲做的事情感兴趣。江自修为此十分头痛。谁知有一年超级女强人范阳苏云裳来京做客,江可和苏奶奶大为投缘,更是立志要奋发图强,继承父业。事已至此,也只好顺其自然。江可满了十三岁,江自修也慢慢让她接触一些生意上的东西了。
  江大小姐前几日偶过湖东张林二位供奉的宅子,碰到了水墨丹青两人,一见如故,这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倒冲淡了兄弟俩不少哀戚之意。
  “可儿,你怎么自己来了?”水墨担心她偷溜出来玩,收起笑脸问道。
  江可自动忽略水墨的脸色,笑嘻嘻的道:“爹爹忙得很,没工夫来,叫我送口信来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小冉带我来的。”小冉是同住一个院子的伙计。
  “东家让你送什么口信?”
  “爹爹说今年要陪我娘过年,不和大伙儿一块热闹了,所以叫你们二十四去湖东宅子聚一聚。”江可背着手,学她爹老气横秋的样子说话,居然神似。几个人都绷不住大笑起来。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天,江自修在湖东宅子设宴款待家族企业高级职员。今年“宝翰堂”在“赛宝大会”上表现差强人意,只得了字画类第二名。这是因为江家深谙张弛有度之道,并没有拿出最好的东西。事实上,整体利润仍然持续上升,水墨丹青二人更是大功臣。宴席上江自修当众宣布破格升入室弟子水墨为三等供奉,领月银五十两。这个工资水平和七品县令相当,分红另算。同时又给所有人派发红包,里边装的全是汇通宝号全国通兑的银票,百两到千两不等。
  “宝翰堂”从二十五到正月初八关门放假,明天就不用上工了。一干人等自下午开始,直闹到深夜,才陆续散了。
  丹青看天上清泠泠一钩冷月,映着满地雪光,心头忽然一片宁静。拉了水墨步行,享受无边夜色。
  “师兄,可以叫西棠大哥和我们一起过年么?”
  “他上次倒是提过,让我们去他那儿,顺便见见他师傅。”
  “唔,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丹青窃笑,当然只敢在心里说说,问道:“你答应了?”
  “我说再想想。他最近忙得很,也不见得有功夫招呼我们。”
  “他好像越来越忙了啊。”
  “听说大皇子入冬后旧疾复发,十几个太医轮番守着呢。”
  “大皇子不是才八九岁,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兄弟俩闲闲说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和“咯吱咯吱”积雪碎裂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 27 章

  腊月二十八,大宴群臣。贺寿完毕,统统回家,放假过年。当晚,皇帝宫中家宴。
  赵炜坐在上首,旁边是现任皇后文氏。左边依次是大皇子赵承烈,二皇子赵承煦,吉祥公主赵漪,瑞祥公主赵澜,庆祥公主赵泓,平祥公主赵泫,安祥公主赵沁。其中长公主赵漪,三公主赵泓和大皇子是前凤贞皇后所出。二皇子为现皇后文氏所出。右边赵承安坐了首席,挨着他的是长安侯文远恚。
  赵承烈一板一眼的领着兄弟姐妹们向父皇贺寿完毕,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刚刚六岁的赵承煦偷觑一眼表情严肃的哥哥,又看看沉稳平和的大姐,倍觉无聊,嘟着嘴可怜兮兮的瞅着父皇母后。
  文皇后道:“皇上,煦儿还小,让他过来吧,省得闹腾哥哥姐姐。”
  “好。”
  赵承煦欢欢喜喜跑上前,从父亲怀里滚到母亲怀里。承烈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一声冷哼差点脱口而出,心口一阵锐痛。他不知道,他的父皇看到脸色苍白而冷漠的大儿子,心底同样充满了无奈和悲凉,却没法表露出来。
  承安递给承烈一个关切的眼神,转头对赵炜道:“不知皇叔宴完群臣,也给自己留了一点‘错春’没有?”
  “老杜要年后才回来,给他留了两坛。”
  威武将军杜越,常年驻守北方。赵炜年轻时和他有袍泽之谊,关系自然不同。
  承安舔舔舌头:“这个……杜将军一个人也喝不了两坛吧……”
  旁边长安侯笑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送出去的寿礼还想往回要不成?”
  “不瞒皇叔,这‘错春’酒酿制极其复杂,我一共就得了十坛,没敢先尝,尽数孝敬您了。”
  赵炜哈哈大笑,转头对内侍道:“去拿一坛来,省得有人说外人都喝了,自家侄子却喝不着。”
  “皇叔言重,侄儿惶恐。”承安上前行礼,脸上满是垂涎之意,哪里有半点惶恐的样子。
  文远恚道:“托你这厚脸皮的福,我也沾光尝尝传说中的琼浆玉液。”
  “侯爷既已承认是沾光,就不要再损我了。”
  长安侯辈份虽高,年纪却不大,只比逸王年长三岁,承安干脆以爵位相称。文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两人就打得火热,在吃喝玩乐诸多方面臭味相投。逸王上京,有时懒得收拾府邸,干脆住在侯府里。
  赵炜看他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个小舅子也是个荤腥不忌生冷通吃的,他俩不会有点什么吧。越看越觉得暧昧,太阳穴不禁隐隐作痛:自己身为至尊,怎么全是这样的亲戚?好在两个儿子还小,否则一定禁止他们来往。
  其实这种局面,赵炜自己要负相当的责任。前凤贞皇后家里,可全都是些优秀人物有为青年,但是他担心外戚坐大,硬生生把人家打压下去了,累得皇后也郁郁而终。近年来宫中独宠文妃,固然因为她美丽单纯,更主要的还因为她没什么背景,能量有限。一个哥哥小有才情,胸无大志,放在身边做个弄臣,娱乐一下正好。所以说,这门亲戚,实在是皇帝自己选的。

  一时酒上来了。换了琉璃盏,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漾,醉人的芬芳直沁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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