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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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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嘴里咀嚼,半斤肥肉的作料,油腻颇重。因笑道:“这很不错,色香味俱佳。”杨嫂靠了房门站定,撤了嘴角微笑。魏端本笑道:“你笑什么?我也不是生来就吃这个呀。这抗战的年头,多少人家破人亡,有这个东西吃,那也不大坏呀。”杨嫂道:“先生,你为啥子不作生意?当个经理,不比当科长科员好得多吗?现时在机关里作事,没得啥子意思喀。”魏端本吃着饭,且和她谈话。因道:“你叫我作生意,我作哪个行当呢?”杨嫂道:“到银行里去找个事吗,要不,吃子公司也好吗。不作啥子生意,买些东西囤起来也好吗!票子不值钱,拿在手上作啥子?”魏端本笑道:“我比你知道得多,票子不值钱?票子我还想不到呢。太太说你也因了些货,挣多少钱?”杨嫂听了这话,眉飞色舞的笑了。她道:“也没有囤啥子。去年子,我爸爸进城来了,带去几千块钱,买了几斗胡豆(蚕豆也)上个月卖脱,挣了点钱。”魏端本道:“你说的是四川用的老斗子。几斗豆子,大概有两市担吧吁今的市价,你应该挣了三四万了。”她笑道:“没得朗个多。但是,作生意硬是要得,作粮食生意更要得。黑市的粮食好贵哟!”魏端本放下筷子,昂头叹了口气道:“是何世界?来自田间的村妇,知道囤积,也知道黑市这个名词,我们真该惭愧死了。”忽然有人接嘴道:‘你今天才明白?你早就该惭愧死了。’脱着话进来的,正是太太田佩芝。他心里想着:好哇!人还没有进门,就先骂起我来了。昂起头来,就想向她回骂几句过去。然而就在这一抬头之间,他的勇气完全为审美的观念克服,没有反抗的余地了。现时眼里所看到的太太,比往日更为漂亮,她新烫了发,乌亮的云团,罩着一张苹果色的嫩脸子,越显得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尽管脸上带了怒色,也是她作女孩子时候,那样天真。他立刻放下筷子碗,站起来笑道:“今天上午的事,回想起来,是我错了。我想你不好意思怎样处罚我吧?”魏太太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近桌子,看看瓦钵子里是煮的萝1青菜,便道:“越来越出穷相了。盛菜没有碗,用瓦钵子,不像话。”说毕,把头一扭自走了。魏端本虽然碰了太太一个无言的钉子,然而究竟没再骂出来,似乎因自己的道歉,压下去了几分怒气,听到隔壁卧室里,丁冬两下响,知道太太已脱了高跟鞋。她向来是这样,疲倦了要倒向床上睡下,照例是远远的把鞋子扔了出去的。把饭吃完,自到厨房里去提着水壶到卧室里去,打算将热水倾到洗脸架子上的脸盆里去,却见太太正把那脸盆放在五屉柜上,脸盆里的水,变成乳白色,一阵香皂味袭人鼻端,洗脸手巾揉成一团,放在桌面上,她正弯了腰对着镜子,将那胭脂膏的小扑子,三个指头钳着,在脸腮上擦着红晕。这就放下水壶,站在旁边果看了一会。太太抹完了胭脂,却拿起了柜面上的口红管子在嘴唇上涂抹着。她站在桌子的正面,恰是拦住了魏先生过去取洗脸盆。魏先生看过了这样久,却是不能不说话了。因道:“你不是刚由理发馆里回来吗?又”这句话没有完,魏太太扭转了身躯,向他瞪了眼道:“怎么样?由理发馆里回来就不许再洗脸吗?”口里说着,她收拾了口红管子,将染了口红的手指头,在湿手巾上揉搓着。她那身体是半偏的,她出门的那件淡红色白点花漂亮花绸衣服,又没有换下,倒更是显得身段苗条。说话时,红嘴唇里的牙齿越发是白净而整齐。这就两只手同时摇着道:“不要生气,太太!我是说你已经够美的了!这是真话,你理了发回来,黑是黑,白是白,实在现出了你的美丽,一个穷公务员,真是不配和你作夫妻。”说着,半歪了脖子看着太太,作个羡慕的微笑。魏太太脸上有点笑容,鼻子耸着,哼了一声,魏端本回头看看,杨嫂并不在身后,就向太太深深的鞠了个躬,笑道:‘哦实在对不起你,你要怎样罚我都可以。你是不是又要出门去。若是看电影的话,买票子挤得不得了,我去和你排班。”他口里说着,看看太太的脚下,却穿的是绣花缎子旧便鞋。魏太太笑道:“不要假惺惺了,我不上街。”魏端本走近一步,靠住她站着,低声笑道:“你修饰得这样的漂亮,是给我看吗?”魏太太伸手将他一推道:‘不要鬼头鬼脑,你也自己照照镜子吧,周身都是晦气。谁都像你,年轻的人,见人不要一个外面光?”她是轻轻的推着,魏端本并没有让她推开。便笑道:“我怎么能穿得外面光呢?现在骨子里穷,面子上也穷,还可以得着人家同情。若是外面装着个假场面,连社会的同情心,都要失掉了。”魏太太道:“社会上同情你,谁同情你?打我这里起,就不能同情你。一样的有手有脚有脑筋,而且多读了十几年书,有一张大学文凭,什么事不能干?要当一个公务员,你混得简直不如一个挑粪卖菜的了。哪个年轻力壮的人,现在不是一挣几十万。”魏端本笑道:“你不要说社会上没有同情我,刚才到菜市去买菜,那菜贩子就同情我,青菜萝卜送了一大抱,看见我可怜,不要我的钱。”魏太太把脸一沉,瞪着眼吓了一声道:‘你也太没有廉耻了。说你不如挑粪卖菜的,你倒是真的接受着人家的怜悯,拿了人家的菜蔬不给钱,你还有脸对我说。我不和你说话,别丢尽了我的脸。”说着捡起床上放着的皮包扭身就走。魏端本被她这样抢白着,也自觉有点惭愧,怔怔的站在屋子里。杨嫂走进屋子来,给她收拾着扔在五屉柜上的化妆品。魏端本问道:“太太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杨嫂很随便的答道:“还不是打唆哈去了。”他问道:“打唆哈去了?她不见得有钱呀!”杨嫂把化妆品收拾干净,放到抽屉里去了,将抽屉猛可的一推,回转头来向他笑道:“先生,你没有办法,别个也没有办法吗?”她说毕自走了,魏端本站在屋子中又呆住了,杨嫂的言语,比太太说的还要刺激几分呢!




第四回 乘兴而来败兴回




  在魏先生这样呆住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人叫了声杨嫂。她答应了以后,那个叫的人声音变小了,挨着房门走向隔壁的夹道里去。这是个妇人,是邻居陶家的女佣工。魏端本看到她这鬼鬼祟祟,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必是太太同陶先生一路出去赌钱去了,这是来交代一句话,且悄悄的去听她说些什么,于是也就跟踪走了过去。这就听到那女佣工低声道:“你太太在我们家里打牌,手帕子落在家里,你拿两条干净的送了去。”杨嫂道:“啥子要这样怪头怪脑,随便她朗个赌,先生也管不到她,就是吗,我送帕子去。我太太要是赢了钱的话,你明天要告诉我。”那女佣笑道:“你太太赢了钱,分你小费?对不对头?”杨嫂道:一“输了就要看她脸色喀。今天和先生割孽,还不是这几天都输钱。’魏端本听到这里,也就无须再向下听了,回到屋子里,睡倒床上,呆想了一阵,怪不得这个月给了她十几万元,还混不过半个月。这十几万元,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手脚。下半个月,若不再找两笔外快,且不谈这日子过不下去,至少要和太太吵架三五次。而且,自己要买一双皮鞋,也要作一套单的中山装,这不止是十万元的开支。他想到这里,不能睡着了,一个翻身坐起来,将衣裳里记事由的日记本子翻着检查一遍。这些事由,在字面上看,虽都是公事。但在这字里行间,全是找得出办法来的。自己检查着心里随时的计划,怎样去找钱来补家用的不足。这又感到坐在床沿上空想是不足的了,必须实行在纸面来列举计划,于是就了电灯光,靠着五屉柜站立,把放在抽屉里的作废名片,将太太画眉毛的铅笔,在名片背上,自己打着哑谜的作起记号。先想起了白发公司的王经理,曾托自己催促某件公事的批示,这就把自改为红,王改为玉,公事改为私章。这件事在陈科长那里,已表示可以通融,径直的就暗示王经理拿出五十万来,起码弄他个十万。又想起合作社那一批阴丹士林布,共是五十七正,放在仓库里五六个月没有人提起,可能是处长忘记了。经手的几个人,全是调到别一科去了,档案的箱子,自己是能开的。若是能把那五字改成三字二十正阴丹士林可以弄出来。这只要和科长说明了,有大批收人,为什么不干?这市价五六万的行市,就是一百万。这可以叫科长上签呈说是把那布拿出来配给,和什么平价布、平价袜子,混着一拿,只要是科长把这事交给我办,运到科里检收的时候,就可以在分批拿出去的过程中,径直送到科长家里去。事成之后,怕科长不分出几成来,于是另取张名片,写了丹阳人五十七岁,半年不知所在几个字。第二次又在杂记簿上发现了修理汽车行通记的记载,这是共过来往的。处长上次修理车子,配了三个零件,照市价打折算钱,处长高兴之至。运动科长上过签呈,把南岸三部坏了的卡车拿去修理。通记的老板,至少也会在修理费上给个二八回扣,十万八万,那也是没有问题的。他这样的想着,竟想到了七八项之多,每个计划,都暗暗的作下了记号。自己也没有理会到已经站了多久,不过偶然直起身子来,已是两只脚酸得不能直立了。他扶着五屉柜和板凳,摸到床沿上去坐着,他默想着自己是有些利令智昏了。单独的在家里想发财,人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若不想法子弄钱,怎样能应付太太的挥霍呢?这个时候,她正在隔壁挥霍,倒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她正在那五张扑克牌上出神,还会有那富余的思想想到家和丈夫身上来吗?好是赌场就在隔壁,倒要去看看她是怎样的高兴。于是把皮鞋脱了,换了双便鞋,将房门倒锁了,悄悄的走向隔壁去。这时那杂货店已关上了店门。里面看门的店伙,显然已得有陶伯笙的好处,敲门的时候,应门的人,盘问了好几句话,直问到魏端本交代清楚,太太也在陶家,是送东西来的,他才将门打开。人进去了,他也立刻就关上门。魏端本走到店房后,见陶伯笙所住的那个屋子有强烈的电灯光,由里面射出来。因为他的房门虽已关上,但那门是太薄了,裂开了许多缝,那缝里透露出来的光线,正是银条一般。魏端本走到门外,就听到太太有了不平的声音道:“真是气死人,又碰了这样一个大钉子。越拿了大牌,我就越要输钱,真是气死人。”她说这几句话,接连来了两句气死人,可想到她气头子不小,若是走进去了,她若不顾体面骂了起来,那倒是进退两难了。这把要来观场的心事,完全推翻。不过好容易把门叫开,立刻又抽身回去,这倒是让那杂货店里的人见笑的。因之就站在门边,由门缝里向内张望着。这个门缝竟是容得下半只眼睛,看到里面非常的清楚。这屋子中间摆了一张圆桌面,共围坐了六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太太了。太太面前放着一叠钞票,连大带小约莫总有两三万元。她总是说没钱用,不知道她这赌场上的钱是由哪里来的。人家散着扑克牌,她却是把面前的钞票一掀三四张,向桌子中心赌注上一扔。扔了一回又是一回。结果和着桌中心大批的钞票让别人席卷而去。魏端本在门缝里张着,心里倒是非常之难过,叹了口无声的气,径自回家去了。但他一不留心,却把门碰响了一下。主人翁陶伯笙坐在靠门的一方,他总担心有捉赌的,立刻回转身问句哪个?但魏端本既已转身,人就走远了。并没有什么反应。魏太太坐在陶伯笙对面抬头就看到这扇门的。便笑道:“还不是你们家里的那只野狗?你们家有剩菜剩饭倒给野狗吃,就常常招引着它来了。”陶伯兰对这话虽不相信,但惦记桌上的牌,也就没有开门来看是谁,无人答应,也就算了。这时,是这桌上第二位太太散牌。这位太太三十多岁,白白胖胖的长圆面孔,鼻子两边,两块颧骨,高高撑起,配着单眼皮的白果眼,这颇表示着她面部的紧张,也可想她在家庭有权的。若照迷信的中国老相法说,她是克夫的相了,她微微的卷起一寸多绿呢夹袍的袖口,露出左腕上戴的一只盘龙的金镯子,两只肥白的手,拿着扑克在手上,是那样的熟悉,牌像翻花片似的,向其余七位赌客面前扔去。送到第二张的时候,是明张子了。魏太太紧挨了她坐着是第七家,第二张是个K,第三张却是个A。她笑道:“老魏,你该捞一把了。”她说话时,随手翻过自己的一张,是个小点子,摇摇头道:“我不要了,看一牌热闹吧。”这以前还不是胜负的关头,其余的七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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