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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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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啊。
  “不说是,女士优先吗?”我反问一句。
  “如果门已经转动了,你可以先走。我来殿后。”
  “不会吧,这都是哪个年代的规矩啊?”看他一本正经地嘱咐我,我只想笑。
  “不是什么规矩,只是让你更加方便,如此而已。”
  “说到方便,我倒觉得,应当是行动方便的人照顾行动不方便的人。”顶嘴,翻白眼。
  “谢谢提醒,我行动很方便。”不示弱,一句话塞死你。
  说罢,他挥手叫出租。看见他坐进去,我也钻了进去。
  “不是说,要散步回去吗?”他问。
  “前面有个关庙,一直想去看看。今天正好顺路,你陪我去吧。”
  他冷冷地坐着那儿,弄不懂我的意思,干脆一路都不说话。
  我对司机说:“劳驾,司机先生,关公庙前停一下。”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关庙就到了。我和沥川一起下车。
  很小的庙,却有很好的香火。门前一排大红灯笼。当中立一丈许木人,手拿一杆大刀。面如重枣,长髯飘拂,气概威武,头顶有四个大字:“义炳乾坤”。
  齐膝高的门槛,沥川进去的时候,很有些麻烦。他不得不用手将是假肢的那条腿抬起来,才能越过去。我们一起来到关公面前。
  我点了三柱香,对空摇拜,念念有词,然后说:“沥川,听说过《三国演义》吗?”
  “听说过。”
  “知道刘关张结拜的事吧?”
  “知道。”
  “沥川,我要和你结拜。”
  “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谢小秋,要和你,王沥川,结拜成兄弟。”
  目光转向迷惑:“为什么?”
  “你知道,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兄弟关系要好过同事关系。”
  他摇头:“不明白。”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同事关系,同事可以在任何时候发展成恋人。你肯定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朝这个方向发展,对不对?”
  他点头:“对。”
  “所以同事关系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移开目光,“可是,兄弟就不同了。兄弟是不能发展成恋人的。如果那样的话,就成了乱伦。乱伦的事,你我肯定不会做,对不对?”
  他冷眼看我,不吭声,不接话,猜想我在耍滑头。
  我不理他,继续说,声情并茂:“想当年,刘关张三人义结桃园,以乌牛白马为祭,发誓此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每次看到这一段,我都特别激动。”
  沥川皱眉,好像我是个外星人。
  不管那些,三柱香塞到他手上,我对着木人朗声发誓: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谢小秋与王沥川,于今日此时,关帝面前,结成兄弟。从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是的,诸位看官,我在重复某个武侠小说的情节。武侠小说我看得太多,究竟本出何处,一时想不出来。我觉得,我和沥川的问题,现代方法解决不了,只能更换成古代情境。所以我选择了这个地方:古庙、古像、古老的线香、古老的香炉。在充满古意的蜡光中,短暂地穿越一把。从古到今,多少人是演着戏来谈爱,而我却是为爱而演戏。想想看吧,我有多累。
  我慷慨激昂地念完誓词,却发现沥川侧着身子,在一边看我,连连冷笑。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请问,我们怎么会是兄弟?”他说。
  说罢,将手头的线香掐了,扔进香炉。掏出手绢来擦手,打算要走。
  沥川这人,外表温和,内心倔强,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休想回头。
  “等等!”我拉住他,“这正是今天要你来的目的。只要你和我结拜了。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在你面前,只是男人,不是女人。我跟你,是雄性之间的关系。”
  面前人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雄性?”
  “你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恋爱只是其中的一种。对我们来说,它可以变得重要,也可以变得不重要。如果把这一层关系砍了,我们之间就会很轻松。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进一步粉身碎骨,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高。你说呢?”
  我舔了舔嘴唇,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快就升华了。
  可是,沥川显然被我这一大串排比句搞糊涂了。
  我继续苦口婆心:“如果你和我结拜了。我就有了closure。我向你保证,我马上走向新生活,马上开始找男朋友。然后,恋爱、结婚、买房、生子、孝敬公婆、购买养老保险,过上幸福完美的家庭生活。”
  他听得有点发呆,看着我,半天说:“你保证?你真的能保证?”
  “笑话!当然了!关爷爷是什么人?关爷爷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我在他老人家面前撒谎,不怕天打雷轰啊?”我用力拍了拍沥川的肩膀:“沥川,你们瑞士人一向也挺豪爽,你爽快点,别给你们的文化抹黑,好不好?”
  老实了。
  沥川以为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古老传统,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在关爷爷面前发了誓。
  “从今以后,你是我老大。你得罩着我哈。”
  “无论我们是不是兄弟,”沥川瞪着大眼睛,很真诚地对我说:“我永远罩着你。You can always count on me。(你总可以指望上我。)”
  沥川不是基督徒,却有所有喜爱中国文化的老外都改不了的毛病:对咱们的文化热爱到五迷三道的地步。比如,沥川对我们的佛教建筑赞不绝口;见有什么宗教仪式,就虔诚礼拜,生怕别人当他是外国人。
  这话他说得出自肺腑,我听得心潮澎湃。要知道,不论是恋人是朋友是兄弟,谁对你说这句话,都不容易。
  下面这句话,是从我口中激动地蹦出来的,绝对不是月亮,绝对不能代表我的心:
  “沥川,你还是回瑞士吧,不必惦记我了。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只要记得不时地给我发个email就行了。”
  他看着我,神态很有些吃惊:“你?——让我回瑞士?”
  “嗯。”我吸着冰凉的空气,鼻子酸酸的,心中的那根弦就要断掉了。索性,爽他一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新年新气象,你说的,对吧?”
  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走吧。”
  过门槛时,我扶了他一把,他没有拒绝。
  临上车了,他忽然说:
  “小秋,你变雄性别变得那么快好不好?——好歹给我个过渡期。”
  我幽幽地看他,心很痛很痛:“沥川,现在你是不是轻松了一点?”
  他没有回答。
  一夜稳睡。
  第二天,收拾行李,大家坐飞机,两个小时之后到达北京。
  亲人们早已挤在人群之中。一阵拥抱,各回各家。
  René 和霁川直接转机回瑞士。沥川说温州工程刚刚开始,还有许多跟进的设计,点明要他来做,他会留在北京。
  我们一直走在一起,约好一起叫出租车。可是,刚走出人群,我就听见有人叫我。
  “安妮。”
  循声一看,是萧观。
  好久不见,我有点不敢确信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就是萧观。麦色皮肤,大冬天穿着短袖,露出粗壮有力的双臂。我对萧观的印象一直都是成功的文化商,一直不是肌肉男。但今天,我觉得他身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洋溢着过人的精力。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网球衫,背着一个巨大的网球包,好整以暇地等在一边。
  “萧总?”
  “刚打完球回来,顺便来接你。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王沥川先生。”他伸出手,和沥川握了握,很热情,很老练。
  “您是——”
  “萧观。来自九通翻译。安妮现在的人事关系还在九通。所以——我和你,都算是她的上司。”
  “萧先生,您好。”
  “我和贵公司的江总、张总非常熟,除了翻译,我们还有其它的业务联系。我也做一点房地产。这是我的名片。”
  为了双手接这张名片,沥川放下行李,又放下手杖。
  “对不起,我没带名片。下次一定补上。”沥川说。
  “听说,温州的那个项目,CGP已经中标了?”
  “是的。萧先生是消息灵通人士。”
  “以前在国家通讯社工作。恭喜恭喜!安妮表现不错吧?”
  “非常好。谢谢你们推荐她来CGP。”
  萧观摆摆手,笑着说:“九通和CGP是什么关系?当然是给你们挑最好的。王总有车接吗?我可以开车送你。”
  “谢谢,不用。我自己坐出租就可以了。”
  “那我就不客气把安妮拐走了。”萧观大大咧咧地抢过我的行李,提在手中。
  “没问题。安妮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沥川淡淡地说,“再见。”
  “再见。”
  * * *
  在停车场的路上萧观说:“安妮你受什么打击了,眼肿成这样?”
  “马蜂蜇的。”
  “嗤,撒谎也要讲科学,冬天哪里有马蜂?不是哭鼻子哭的吧?什么事那么严重,让你哭成这样?”
  “不关你的事。”心情不好,讨厌他穷追猛打。
  “给你发了邮件,不见你回。对我这个上司也太怠慢了吧。”他打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发现没,我换了量新车。”
  是辆奥迪的小跑车,散发着真皮的气味。
  “哦。是吗?”不记得他以前开的是什么车。
  “才买一个星期就吃了两张单子。”
  “为什么?”
  “超速。”
  然后,他讲了足足十五分钟的奥迪。各项性能,各项指标,和其它同类车子的比较,我听得索然无味。
  “那个王沥川,你跟他熟吗?”
  “一般,工作关系。”
  “他这人好说话吗?”
  “还行吧。不大了解。”
  “我在这里有个工程,钱凑得差不多了,想拉他进来做个投资。主建筑也想找他设计。”
  “那你得自己去约他谈。”
  “先不着急。”他说,汽车一拐驶入一道小街,“这里新开了一家苏菜馆子,听说师傅手艺不错,一直想来尝一尝,我老家在苏州。你感兴趣吗?”
  “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
  “别客气。”
  停了车进饭馆,我没精打彩地跟着他。放眼一看,门面不大,里面装修异常考究。服务小姐穿着清一色的缎面旗袍。
  其实,除了沥川,萧观是第二个单独带我出来吃饭的男人。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千姿百态。我不禁想起了沥川要我move on的那些话。然后,我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move on,move on,move on
  菜单来了,萧观问我要点什么。我对苏菜没什么印象,就让他替我点。他三下五除二地点好菜,点了酒,我本来没胃口,苏菜又带点甜味,我向服务员要了辣椒酱。
  “对不起,忘记问了,你是哪里人?”
  “云南人。”
  “云南人,难怪喜欢辣椒。我是半点辣椒不能碰,一吃就呛着。上次去一个朋友家,他太太是四川人,空气里有很重的辣椒味,我一进门就呛住了,到楼梯口里咳了半天才把气喘过来。”
  “那我以后离你远点儿,我无辣不欢。”我看着他,半笑。
  “所以辣椒酱是个好东西,以后下馆子,我只要记得随身带上一瓶辣椒酱就行了。”
  Ego这么大,我没话说了。
  对吃辣椒的人来说,“辣椒酱”这三个字简直是羞辱。我对辣椒可不是一般的爱吃,最爱秋天最后一季的辣椒,味重、劲大、辣起来嘴不疼胃疼。
  接下来,他开始谈这一年的国际新闻,美国股市、巴以冲突、原油价格、朝鲜核试验、泰国军变、欧盟对华政策。他在“萨达姆”的问题上停留了很久。然后,他又开始谈体育新闻:意大利足球、NBA、一级方程式,在“网球”上停留了很久。我一个劲地听,一个劲地点头。真是好,省得看报纸。怎么考研的时候没遇到这个人,时事题都不用复习了。
  “你平日主要以什么为消遣?”见我半天不吭声,一个劲地点头、吃饭,他不得不换了个话题。
  “看电视、看书,睡觉”
  “你看《新闻联播》吗?”
  “从来不看。”
  他的下巴好像要掉下来了:“从来不看?你从来不关心世界大事?”
  “不关心。我特狭隘。”
  “那你怎么考上的研究生?”
  “保送的。”
  “那你都看些什么电视?”
  “黄金时段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不谈爱情》、有时看点武打片,类似周星驰搞笑的那种。”
  他唏嘘。
  “你每天看报纸吗?”
  “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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