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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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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
  “宋小吉!回家去!我都说多少趟了!”妈妈的声音变了,脸也变了。
  小男孩总算磨磨蹭蹭地牵着妈妈的手去了。
  沥川拾起地上的手杖,一手支着地,慢腾腾地站起来。看见我,“Hi”了一声。
  我没理他,径自走到垃圾箱旁边,默默地站着,等他离开。就算我控制不住我的烟瘾,我的道德修养也没差到能当着肺炎病人的面吸烟的地步。
  他偏偏不走,反而跟了过来。
  “生气了?”他说。
  不理。
  “越是生气,越是要到空气好的地方站着。这里全是垃圾箱,空气多不好。”
  不理。
  “哎,要吃糖吗?我这里有好吃的糖。要不要?”
  不理。
  他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我一看,还是那个“吉祥通宝”牌戒烟糖。
  “我试过,薄荷味的,挺不错。不喜欢吃糖?”
  我拿过吉祥通宝,直接扔进垃圾箱。
  他又掏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好像创可贴一样的东西:“这是戒烟贴,牌子的名字也好听,‘花样年华’,你一定喜欢用。试试这个?好不好?”
  一把夺过,又扔垃圾箱里。
  我恶狠狠地说:“你还有什么?全拿出来,我好一次扔光。”
  垃圾箱的旁边有一道水泥石台,几级台阶走上去,便站在了和垃圾箱顶一样的高度。这垃圾箱居然一间房子那么大,需要专门的卡车来拖,一般的人扔垃圾时如果觉得太高,可以爬到水泥台上去扔。
  沥川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树枝,拉着我,一起走到水泥台上:“来,小秋。我们看看垃圾箱里有些什么?”
  搞什么鬼啊。我们一起探头往下看。
  垃圾箱里会有什么?
  垃圾。对不对?
  鸡蛋壳、剩菜、剩茶叶、破塑料袋、煤球、鱼骨头、猪骨头、死猫子、鸡毛、鸭毛、烂菜叶子、空罐头、破玩具、断了腿的家具、划伤的CD、玻璃渣、带钉子的木条、塑料花、发霉的米饭、土豆皮、黄瓜皮、烂西瓜、烂橘子、电线、木工手套、蛆、苍蝇
  垃圾箱里只装了不到一半的东西,不是很满。沥川拿着树枝在里面扒拉。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总之,我不说话。
  扒拉了半天,他用树枝挑起一片很大的包菜叶子,上面烂得千疮百孔,放在我的眼前晃荡。
  “这是什么?”
  “如果你继续抽烟,几年后,你的肺就变成这种样子。怕不怕?”
  “怕什么?这样子挺好看的。”我说,“有什么不妥?”
  某人气结。
  半晌,他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小秋,看来你是要逼我走向绝路。要么,你戒烟。要么,我从这里跳下去。”
  目光很有杀伤力啊!
  我眨眨眼:“你跳,尽管跳。——这垃圾箱正好没盖子。”
  沥川有洁癖,不是一般的洁癖。他一天要洗好几次澡,不喜欢碰任何脏东西。垃圾箱这么脏,我才不信他会跳呢。
  我正这么想着,就听见“扑通”一声。
  这人真的跳下去了!
  “哎!沥川!”
  沥川戴着假肢,他绝对不可以做“跳”这种动作。我看着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倒没事,翻身坐起来,坐在垃圾里,捡起一样东西扔给我。
  “接着!”
  我连忙接住,仔细一看,是我刚才扔下去的那包戒烟糖。
  “一次两颗。现在就吃!”
  盒子是崭新的,塑封包装。我撕开塑封,将糖吃了下去。
  “你摔伤了没有?我拉你上来!”
  “不上来!”
  “我已经吃了糖了。”
  “你发誓!发誓戒烟!”
  “我发誓。”
  “口说不算!你都说过了!说过了又反悔!”
  “我没说过!”
  “昨晚上你说的!”
  “那是做梦。梦话不算!”
  “请问,某人把脚丫子伸到我面前,说:‘沥川,脱袜子!’这是不是梦话?”
  昏倒无语有这么香艳吗?超级郁闷。
  “我投降,我戒烟。我发誓。苍天在上,我,谢小秋,终生戒烟,如果做不到,就让我恶虎掏心、五雷轰顶!”
  “把围巾扔下来!”
  要围巾做什么?我解下丝绸围巾,扔下去。他用围巾绕住自己的手腕。
  围巾是深蓝色的,我看见一团湿湿的东西浸出来。我的心,开始咚咚地跳:“沥川你的手,是不是在流血?”
  “不是。你走吧。”
  “我拉你上来。”
  “你拉不动,去叫René来帮我。”
  我悄悄地溜回宾馆,假装镇定,不敢惊动别人。我敲开René的门,发现霁川也在里面,两人正在说话,法语。
  “安妮?”
  “迪布瓦先生,我需要你帮个忙。”
  “没问题。”
  “你跟我来。”
  我拉着他,悄悄走到门后,爬上水泥台,沥川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处。
  “上帝啊!”René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沥川先生不小心掉到垃圾箱里了。你快拉他上来吧。”
  René二话不说,也跳了下去,站在垃圾箱里,从下面抱着沥川,将他推上来。他自己则留在箱内,东张西望,然后,得意洋洋地捡起了一个纸盒子:“哎,你们看,这块纸板不错,我可以用它做一个假山。”
  René人高马大,身手敏捷。很快就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Alex,你没事吧?嗨,这衣服太脏,上面全是鸡蛋黄,别要了。等会儿进门人家要笑你啦。来,穿我的外套。”他不由分说地将沥川的西装脱下来,扔到垃圾箱里。又脱下自己的西装塞给他。然后,他看见他的手腕,脸色忽变:“你的手怎么啦?”
  “没事,一点小伤。”沥川看着我,用命令的口气说:“小秋,你先回房去。”
  但是,他手上的丝巾越来越湿了,有一滴滴出来,滴到地上。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背后冒出森森冷汗。
  沥川跟René说了一句法语。我猜他是在说我有血液恐怖症。因为法文的hémophobie与英文的hemophobia发音差不多。
  René过来拉我:“安妮,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我没动,我说:“René,别管我。你先带沥川去医院。”
  “也好。虽然不严重,也需要包扎一下。那,我们先走了。”他过去,带着沥川离开了我。
  我的心还在砰砰地乱跳,我坐下来,深呼吸。坐了一分钟,我觉得好些了,就站起来,从水泥台直来。迎面又碰上了René。
  “René?你不陪沥川吗?”
  “Alex自己去医院,他不要我陪。”
  “可是万一”
  “安妮,Alex不是小孩子。他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刚才有点头昏,现在已经好了。”
  René将怀里的一个长长的蓝色纸筒交给我:“这是Alex让我交给你的图纸。他让你尽快把它们译出来。”
  我和René一起往宾馆里走,半途中我突然停下来,问他:“René,沥川为什么贫血?”
  “他以前就贫血。”
  “很严重吗?是先天的吗?”
  “Alex让我告诉你,如果你问我这样一类问题,会严重触犯他的个人隐私。”
  “那沥川的车祸是怎么一回事?”
  “车祸?什么车祸?”他鼓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他的腿”
  “哦那个车祸。嗯,你看见了,挺严重的。差点死掉。”
  “那是哪一年的事?”
  “那年他十七岁。”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说他先学经济又学建筑,两样加起来要八年,他二十一岁大学就毕业了。”
  “Alex十五岁上大学,学了两年经济,出了事,改学建筑。少年天才,就是这样。”
  “那么六年前,他忽然从北京调走,又是怎么一回事?家庭危机?经济危机?”
  他想了想,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Alex让我告诉你,如果你问这样一类问题,会严重触犯他的个人隐私。”
  “那么,沥川现在去的是哪家医院?”
  “不知道。”
  说完这话,我知道我不能再从René口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何况,我们也走到了宾馆的大门,René说他要去做模型,我径自回屋,拨沥川的手机。
  没人接。一定又是屏蔽。我放心不下,去服务台要了就近医院的地址,叫了出租车,去找沥川。
  我在第三人民医院的门口再次给沥川打手机,这回铃一响他就接了。
  “沥川!”
  “嗯。”
  “你在哪家医院?是三医院吗?”
  “是。我已经看过医生了。”
  “这么快?不会吧!”这医院很大,病人很多,好像应当排很长的队。
  “那个,我说我是外国人,给他们看护照。说我不能等,有急事。所以,他们就优先了。”电话那边,沥川不紧不慢地说。
  挺聪明。
  “你在哪一楼,我来找你。”
  “你在哪里?”
  “三医院的门口。”
  “嗯,已经看见你了。”
  我左右一看,看见沥川远远地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上。他向我招招手。
  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他西装革履地坐在那里,手腕上包着一层白纱。显然他去医院以前,已经洗了一个澡。
  “医生说严重吗?”
  “不严重。很小的伤口。”
  “血止住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嗯。”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坐着,”我观察他的脸。脸色苍白。“不舒服吗?”
  “外科在三楼,我没找到电梯,走上去又走下来,有点头昏。”
  我坐下来,问:“你要不要喝水?”
  “不用。”
  “下次再不跳了,好吗?”我凝视着他,心痛。
  “你还抽烟吗?”
  “不抽了。打死我也不抽了。我彻底老实了,行不行?”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脸色却越来越白,甚至隐隐地发青。
  “你别的地方没受伤吗?”
  “没有。”
  “沥川,你脸色不好,咱们再去看医生吧?”我看着他的样子,越来越担心了,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
  “反正已经在医院里了,看一次也是看,看两次也是看。”我继续劝他,他却假装去拿一张报纸,把手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
  “不看,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
  这当儿,他的手机响了。显然是霁川打来的。他先说了几句中文,紧接着,两个人就用法语吵了起来。我不得不说,法语即使用来诅咒,听起来也是美的。但他们吵什么,我却摸不着头脑。然后,我看见沥川猛然收线,精疲力竭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没过五分钟,霁川向我快步走来。两个人一见面,继续吵。仍旧是法语。吵了半天,沥川没力气理他了,霁川还在说:
  “Stupide !”
  “Abruti!” 回嘴。
  “Débile!” 再骂。
  “Idiot!” 再回嘴。
  “Imbecile!” 再骂。
  好嘛,真是学法语的好时机,骂人话全在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霁川过来对我说:“安妮,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有话要和沥川说。”
  我点点头,出门招出租车。
  接下来,我有整整三天,没看见沥川。

  29

  这三天分别是十二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真正的年尾。
  除了CGP,这个城市里所有人都已开始过节。街道上“大清仓、大甩卖”的喇叭一声高似一声。每个门面都张灯结彩。路上的行人是悠闲的,穿着亮眼的服装。
  我忽然意识到,那天去机场接机,竟是圣诞的夜晚。没有任何人提醒我,所有人都忘记了。是的,在温州出差的都是CGP的中年骨干,在他们年青的时候,圣诞还不是一个中国的节日。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春节前结束这场投标战役,拿到丰厚的年终奖,回到妻儿的怀抱。为此,所有的人都猫在这个孤零零的高级宾馆里,隔离尘世,忘我工作。
  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三天我都在房间里翻译图纸,平均每日睡眠不到四个小时。时至今日,百分之八十的图纸和设计说明都已出来。成卷成卷地堆在我的床上。沥川的设计任务最重,速度却最快。当然最后几张是霁川根据他的草图重新画过的,毕竟是兄弟,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于两人的英文书写体,都看似出自一人之手。
  C城改造的主体建筑是座落于西城区山角下的C城大剧院,属于青涟山庄的主建筑之一。也是总投资中耗资最大的建筑。江浩天的原设计是开放式的玻璃结构,远远看去,像自由女神的头冠,或者说,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就连我这个外行一看,都觉得十分醒目亮眼。而沥川的设计却是封闭式的钢结构壳体,很简单,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形状。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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