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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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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银很简单,我对电子原本很有兴趣,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可以算是我所见过的,上手最快的新人了。”童越哈哈直笑。一个顾客走了,留下一桌子的碟子,他看见叶静纹还在柜台上发呆,只好叹一声,上去收拾。回来悄悄说:“另介意她对你冷淡。小叶人挺好。只不过今天她的心上人来了,现在是花痴时间。”说罢,指着临窗角落。
  顺着他的手指我只看见一个斜斜的侧影。一个穿西装的青年,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提电脑。
  “他是一个中国人。”我笑着说。
  “绝对有钱。” 他补上一句。
  时至九点,顾客渐渐减少。穿西装的青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把这里当作了他的办公室。
  小童说,半年前,当这位青年第一次出现在咖啡馆的时候,小叶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不惜为他改上晚班。不止小叶,咖啡馆里所有的女孩子全都暗念过这个人。只要他一出现,整个晚上,女孩子们全都神思恍乎,收银机出错率升高。只有小童一个男生可以正常工作。
  我失笑:“是吗?”
  “这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盼着他来,只有我不愿意他来。他一来,我就要干双份的活儿。不过,他来有他来的好处。”小童又说,“他给很高的小费。”女孩子们如果实在花痴得不好意思了,通常会把桌上的小费让给小童,以示歉意。
  咖啡馆供应简单的午餐和晚餐,主要是三文治和水果沙拉。而客人都是自己到柜台上等咖啡,所以很少有人给小费,尤其是中国人。
  “这里常有人给小费吗?”我问。
  “不常。有些老先生、老太太需要我们把咖啡送到桌子上的,会留下小费,但也不多。” 小童说,“只有他一个人,每次都给很高的小费。所以我们也乐意为他服务。一见他来,只要走得开,我们通常都会主动过去问他要什么,然后替他把咖啡端过去。”
  “为什么?这里不是人人都排队买咖啡吗?”
  “他的腿不大方便。”
  “哦。”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桌边挂着一根黑色的手杖。但他的全身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怎么不方便?” 我又问。
  “也不是很不方便,只是右腿略跛而已。”
  “也许只是暂时的伤。” 我说。
  “不是。他的车停在残障车位。宝马SUV。” 
  “什么是宝马SUV?”
  “有钱人开的车,而且不怕烧汽油。”
  “哦。”
  “他一向要skinny latte。不过,如果你看见他来,不要主动上去打招呼,让小叶招待他。小叶是这里的老员工,这是她的特权。呵呵。”
  “哪一种skinny latte?Latte 有好多种呢。”
  “他喜欢Vanilla (香草)。”
  正说着,小叶不知什么时候闪过来,小声道:“不是Vanilla,今天是hot coffee,Venti (大号热咖啡)。”说罢,闪回收银台:“小童,帮我收钱,他说他还要一杯咖啡。”
  收银台前站了不少人,她走不开,显然,又不愿意错过给临窗青年端咖啡的机会。一脸求救的神色。
  小童坏笑:“今天你表现太坏,我让小谢端咖啡。别生气,小费还是归你。”
  咖啡很快就做好了。我端着咖啡走到窗边。不想打扰他的工作,我打算悄悄地把咖啡放到桌上就离开。他却已经觉察了,抬起头来看我。
  那是一张只有在时尚杂志的香水广告上才可能看见的脸,充满青春,恍若神人。我一阵发呆,忘了呼吸。突然觉得,北京其实是座美丽的城市。恍惚间,我的手轻轻一抖,一股滚烫的咖啡荡出来,洒在我的手指上。我天生怕烫,手抖得更加厉害,杯子失手而落,只听得“当”的一声,咖啡杯先掉在桌子上,溅了他一身,然后滚到地上,洒了一地。
  “I’mterribly sorry! Sir! (非常对不起,先生!)”仓皇中,我说了一句英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英文。也许是疯狂英语背得次数太多,也许是我不愿意说中文,以免让人觉查出我的外地口音。总之,我看见他雪白的衬衣上有一大片污渍。蓝色的领带也成了褐色。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对不起,我是实习生。你烫伤了吗?” 
  “我没事。”他说。声音很低沉,很动听。
  我正想说话,小叶已经冲到了我的身边:“先生,真对不起,您没烫伤吧?”
  他摇头。
  我低头看见咖啡仍不停地沿着他的裤腿往下滴。小童不悦地看了我一眼,拿来一张黄色的“防滑”板,立在桌子旁边。
  “先生,十分报歉。如果方便的话,请将清洗衣物的发票送过来,我们给您报销。”
  “不必了。咖啡是我失手打翻的。与这位小姐的工作无关。”
  “是吗?”小叶和小童同时将脸转过来,看着我,迷惑不解。
  我愣了一下,道:“谢谢先生的好意。咖啡的确是我打翻的。下次一定注意。”
  说这话时,我不禁看了小叶一眼,心中暗想,我还究竟有没有下一次。但小叶显然很满意我低头认罪的态度。
  我赶紧找来拖板清理现场。小叶执意要给他再倒一杯咖啡。他推辞了。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装入一个手提包,然后拿出手杖站了起来。
  “小心,地面很滑。”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口,按住电动门,悄然离去。
  其实他走得并不慢,只是步态有些僵硬。
  我回头看桌子,桌上留下了五十块钱。小童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第一次上班就出了这样的错,我十分惭愧,只好对小童频频道歉。
  “不要紧,你不是第一个将咖啡洒到他身上的人。放心吧,我们不会告诉老板的。只是,下次见到美男一定要镇定。”然后他俯耳过来,半开玩笑:“一句忠告,听不听在你:千万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从不多看女孩子一眼。”
  
                  3
  我下班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半了。听说学校十点整准时熄灯,我上楼的时候,楼道上还有人走动。等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寝室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半晌也无人理会。敲了近一分钟,门猛然开了,宁安安穿着睡裙,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眼,道:“为什么敲门?难道你没有钥匙?”
  “门反锁了。”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顿了顿,说:“你难道没听说这楼里去年曾发生过强奸案?门不反锁,出了事怎么办?以后你若一定要玩到十点钟之后才回校,就索性第二天早上再回来。”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我自觉理亏,深更半夜,也不想和她争辩。只好解释:
  “我没贪玩,我刚找了一份工,需要工作到晚上十二点钟才能下班。”我心里有些委曲,眼泪便在眼睛里打转,但脸上仍是硬硬的,嘴也绷得紧紧地,不肯让她看出来。
  她愣了愣,“哦”了一声,把我拉进门,问道:“你不够钱用吗?”
  我抿着嘴,不肯回答。
  “唉,”她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说:“去睡吧。以后我让她们晚上别反锁了。”
  我不敢洗脸,也不敢刷牙,悄悄爬到上铺,钻进被子里。
  小童说我来得正巧,老板是每个月中发薪。我只用再干两个礼拜,就可以拿第一份工资了。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到操场上跑步,背单词。看见冯静儿也在操场上,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我跑步路过她们时,男生向我“HI”了一声。他只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宽厚的胸肌,看上去英俊健硕,像是体育系的。
  “今天的精读课你去吗?”见我过来,冯静儿没话找话。
  “去啊。”
  “你高考外语是多少分?”她忽然问。
  “满分。”我说。
  她脸色微变,怀疑地看着我:“真的?”
  “嗯。”
  “听说你们那里的高中每天都有考试,从入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应付高考。没有音乐课,没有图画课,也没有体育课。”
  ——生活中常能见到这种人,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比她聪明,只有人比她刻苦。何必扰人清梦?所以我只好说:“我们那里的高中,就是这样。”
  “我爸爸就在英文系。”她说,“他不教精读。四年级的时候,你可以选他的‘当代英国小说’。他主要带研究生的课。”
  “是吗?你爸爸是教授?”我瞪大眼睛。
  “冯教授是博导。”男生更正。
  “你叫他冯老师就行了。”
  我淡笑。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忽然问。
  “我爸爸也是老师,教中学。”我说。
  “这位是路捷。道路的路,捷径的捷。”
  “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系的?”
  “国经系。”
  “他是我们高中的高考冠军。”冯静儿甜蜜蜜地看着他,“明明可以上北大,却偏要到师大来。他这人,根本不把大学当回事儿。”
  “师大的国经系也很强啊。”
  “他刚上高三的时候,托拂就考了六百分。”
  “哦!”我肃然起敬。
  “不耽误你晨练,课堂上见!”看见我一脸地惊异和钦佩,冯静儿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这学期一共选了五门课,基本上每天都有课。尤其是周二,上午一门,下午一门。上完课已经四点了,我匆匆吃过晚饭,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咖啡馆。
  小童见到我,悄悄地说,“今天别惹小叶,她心情不好。”
  “为什么?”
  “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点半来,偏偏今天没有来。”
  “现在还不到六点。”
  “那人非常准时。每次来的时候都正好五点半。”
  他说得不错。整整一个晚上,西装青年都没有露面。小叶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让她擦桌子,扫地,煮咖啡。不敢让她配饮料,更不敢让她收钱。小叶也不介意,便时时机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镜子般闪亮。
  接下来的两周,西装青年还是没有出现。小叶由魂不守舍,渐渐便成了焦躁不安。她成了小童夜晚主要的谈资。
  我渐渐有些担心,怀疑那人的消失,与我不小心将咖啡泼到他身上有关。有可能因为我的粗心,导致他不再喜欢这家咖啡馆。北京的咖啡馆成千上百,就是这附近,也有十几家。价格更贵,服务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来这里。
  那一周的周末,小叶因感冒请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时,早班的人告诉她,她们在早饭的时候,看见了西装青年。
  大约他改变了做息习惯,晚上不再来咖啡馆了。小叶于是便和早班的人换了班。
  就在她换班的那一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他仍然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制作和裁剪都极度合体。仍然携一只黑色的手杖,斜背一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
  七点刚过,是咖啡馆最忙的时候。有七八个人排队等咖啡。西装青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他知道何时应当享受特殊的服务,何时不应当。
  在这样繁忙的时刻,他显然不想打扰我们的工作。
  他站了几秒钟,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门走去。
  沿着他的方向,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如他一样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健步向咖啡馆走来。西装青年及时地赶到门边,替他拉开了门。
  “沥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进门来,和他握手。
  “龚先生。”他的神色显得非常尊敬。
  “好久不见。你父亲好吗?”
  “挺好。”
  “你呢?”他打量着他,神色慈祥。
  “也挺好。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好啊。”
  “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吗?”
  “哦,不要。无糖黑咖啡。”
  “请往这边来。——我知道临窗有个位置很安静。”
  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
  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
  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
  “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Could I hav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 and 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
  纯正的美式英文,我傻眼了。
  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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