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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奇事 作者_多云(正文完结+番外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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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惜回身扯着他再次俯首行礼,一边轻声提醒:“你父皇的医术便是由昭王殿下传授,王上归隐修炼多年,此时应已列仙班。”
  
  ——啊!虫儿身子一颤,想也不想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永明拜见舅祖,拜请舅祖救治一位伤患。”
  
  飘飘然端立门前的正是归隐修仙的蜀昭王卫无殇,大家还在愣怔,他已袍袖微卷扶起了虫儿,继而身子一闪跃入雨微堂,他凝目注视着神情悲切的虫儿,轻轻颌首,“你,很在意那位伤患,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以身相殉?”
  
  卫无殇的声音沉郁动人,好似幽光闪闪的丝滑素锦,虫儿听得呆住,继而便深深点头,“舅祖明鉴,正是如此,如果可以,我愿殉身相救,只要他能完好如初。”
  
  “呵呵呵”毫无预兆的,卫无殇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里却毫无欢意,只余无尽的追悔,“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呀,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是十足的自以为是!”
  
  ——呃!虫儿万没料到卫无殇会是如此反应,连唐惜也惊骇地倒退半步,就见卫无殇立在窗下的阳光里,光影浮动,照得他通身华彩隐现,“若是我此时答应:以你之命换取他的安然无恙,你将何去何从?”
  
  不知怎的,卫无殇平静的声音竟掀起了巨大的气旋,迅猛无伦地直扑向虫儿,虫儿拼力咬牙相抗,心中千回百转,知道卫无殇的问话就像一个考验,关系到天宝的安危,虫儿细意体会卫无殇的话中深意,渐渐陷入那语境之中,似有顿悟,他缓缓地站起身,神色已变得安详宁定,“舅祖,我以前是个痴人,不过是凭着一口浊气妄论生死,实在格调不高,如今才明白一些。”
  
  “哦——”卫无殇倏地飘身上前,跃至虫儿身边,“——你明白了一些什么?”
  
  虫儿不退不避,坦然地望着无殇,杏眸中光华灿灿,“明白了我不该代替他擅自做出决定,即使是以爱的名义,因为——”
  
  “——因为什么?”卫无殇又踏前一步,悲喜莫辩的平淡表情已被击碎。
  
  “——因为,他也许根本就不希望我以命相救,他也许根本就无法忍受独活世上,更加无法承受爱人为自己献身的巨债。”
  
  “啊”卫无殇深吸口气,再轻轻呼出,好似已涤尽胸中苦闷,他更加专注地凝望着虫儿,“继续说说你明白的道理。”卫无殇的神情近乎期待。
  
  虫儿凝立如翠柏,轻声开口,声音里透出无限眷恋:“我爱他,就该尊重他,以他的希望为希望。身残体弱确实遗憾,但如果我们能常相厮守,总比一人苟活要幸福美满,再说——”
  
  “再说什么——”卫无殇沉声追问,冷峻的神色已渐渐淡化,眼底漾开一丝暖意。
  
  “——再说”虫儿一顿,挺直脊背,清越的声音更显笃定:“——再说世事难料,随时都会有奇迹发生,以命相殉从来都不是最佳选择。”
  
  “好——”随着卫无殇的一声‘好’字,清脆的掌声啪啪响起,唐惜击掌赞道:“好胸襟,好定夺,当真青出于蓝!”
  
  “确实如此。”卫无殇由衷地赞同,直到此时,他的眼眸中才染上了一抹笑意,很浅,转瞬即逝,却异常感人,“我愿意成全你们,但我并非仙人,也从未想过位列仙班,其实”他沉吟了一瞬,脸上倏地闪过亮色,也许是很少与人攀谈,此时他竟想一吐为快:“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与兄弟共赴死境,他当时大限已至,但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于是便被剥夺了那个世事难料的奇迹。”卫无殇的声音渐渐低沉,却并未怨天尤人,——别人骗你虽然可耻,但你轻易就相信了谎言更加罪不容恕。
  
  “永明,我愿尽力而为,但却不能保证一定能创造奇迹,因为即使是仙人也常常出错,更何况我仍是一个凡人。”卫无殇直言相告,并未浮夸托大。
  
  “能够尽力而为已经足够好了,我们不敢奢求。”永明松口气,唇角挑起淡笑,清透而温柔,卫无殇乍然一见,竟有点恍惚,以为阿鸾就近在眼前,待看仔细了,才发现,永明虽酷似阿鸾,气度神色又不相同:——永明就像火山口上那泓碧波,水晶般清澈,波澜不兴,其下却隐藏着炽烈的熔岩。
  
  “我需和他闭关疗伤,除了食用净水,再不用其他之物。”卫无殇镇定地吩咐,“这雨微堂窗门四通八敞,不能用作闭关之所。”
  
  唐惜眸光一转,试探着问道:“在这后园中有一地下居所,名曰‘丹室’,乃我和五妹研制药物之处,王上看那里是否合用?”
  
  卫无殇听了长眉舒展,“就用丹室吧,位于地下,易于守护。”说着卫无殇便转身走向内寝,“我们去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吧。”
  
  也不见他如何迈步,飘然间卫无殇已推门而入,虫儿轻吸口气,立刻紧随其后。
  
  内寝中纱幔重重,光线幽淡,一股苦涩的草药清香弥漫在纱幕之间,天宝静卧于锦榻之上,仍沉睡未醒,卫无殇僵立榻旁,双眼着魔般紧盯着天宝。虫儿骤然而见,也不禁心头一跳。
  
  卫无殇听到身旁动静,怔怔地偏头望着虫儿,眼神狂乱,悲喜交加,好像一个濒临窒息的人又重获新鲜的空气,他低若耳语般轻问:“这这是天宝吗你幼时的朋友?”
  
  虫儿惊诧地点点头,万没想到卫无殇也认识天宝,看来自己与天宝却曾密切相关。
  
  “他他的阿爸呢”卫无殇的声音抖得像片霜叶,他虽然跟随孟郎修炼,但并未化仙,也未开天眼,并不知晓卫恒的下落,只是越来越强烈清晰地感到卫恒还活在人间,于是便毅然离开修炼之所,毫不留恋。临别时,师傅孟郎只说:‘无殇,还是做人好,快意恩仇。’
  
  “阿爸在沛州,日夜思念你。”一道低微的声音飘然而起,却如劲弩呼啸着直扎入卫无殇的胸膛。
  
  卫无殇呼地转眸看去,立时就被卷入蔚蓝的滔天怒潮,天宝深透的眸光瞬间便将他淹没,“阿爸今生若不是遇到你,便不会伤心。”天宝好像知道卫无殇与卫恒的渊源,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异常清晰,“阿爸并不善画,但你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
  
  “ ——啊——”卫无殇痛苦地嘶鸣,好像受了致命伤,“阿恒阿恒他”卫无殇已面无血色,秀雅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他已被剧毒榨干了将不久于人世”天宝说得极其冷静,好像那是他们早已被确定的终极命运,继而天宝微微转眸,望向静默无言的虫儿,眸光里隐含着无限的眷恋和遗憾,他隔了一瞬,才继续开口:“永明,横亘于我们之间的不只是一重恩怨,我曾是呼和洵的世子,西朔单于,而抚养我长大的阿爸是原大蜀王卫恒,我们”天宝艰难地喘息着,好似一条搁浅的小鱼,“我们我和你”
  
  “我和你是至爱亲属呀”平地一声雷!虫儿轻快的话音一出口,连悲痛欲绝的卫无殇也震惊不已,他瞠目结舌地瞪着虫儿,像瞪着一件奇珍。
  
  虫儿不理会他们的惊骇,唇边似笑非笑地漾开温柔的纹路,他轻跃向前,似要俯身行礼,又翩翩顿住,挑眉笑看着天宝,“表舅在上,请受外甥一拜!”
  
  “呃咳咳”
  “”
  卫无殇听得此言,惊得连连呛咳,在仙人洞修练了十几年的内敛含蓄惨遭破功,他今天真是一波三折,倍受刺激。天宝沉静无语,黑瞋瞋的眸子里慢慢,慢慢地腾起泪雾。
  
  虫儿眨眨眼,复又吸吸鼻子,像三年前那样顽皮地竖起食指放于唇上,“嘘嘘咱俩虽然差着辈份儿但纵观古今中外也没有哪条法例禁止甥舅成亲只是”虫儿杏眸一闪,柔情暖暖,卫无殇轻吸口气,似乎是被他这个‘只是’噎住了喉咙,就听虫儿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宝儿舅舅不可欺负虫儿外甥更不可令他伤心要时刻接受虫儿的侍奉疼爱”
  
  卫无殇吁出口气,心底又疼又喜,只觉奇缘巧合,真情不辍。
  
  “永明,咱们这亲属关系恐怕是你一厢情愿。”天宝语含深意地说着,也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心痛,他的额上再次氤满细汗,情急下连鼻尖儿也红了。
  
  虫儿直起身子,腰脊秀挺,他的视线扫向卫无殇又转向天宝,轻声言道:“过去的那些恩怨早已了结,过去的那些是非也早已澄清,宝儿,你阿爸也是我父皇的舅舅,那你不就是高我一辈儿的表舅了,这个亲属关系可不是我一厢情愿了,至于咱俩未来的关系,那也是早有定论的”虫儿说着便晃晃手腕,不知何时他已将那残旧的疰夏绳系在了腕上,“瞧这就是订婚信物”
  
  “呃——”天宝低唔一声,倏地垂下眼帘,长睫轻颤着遮住了眼底神秘的光华,唇畔抑制不住地悄悄荡起笑意,“那个怎么好算定亲信物”
  
  虫儿的淡碧锦纱袍袖一展,云岫似的潇洒,“那个绳结不算,这个呢,这个总算数了吧?”他前展的手中举着一枚玉簪,形如飞鹤,碧光闪烁中,竟像要冲天飞去。
  
  “——啊——”
  “——啊——”
  
  天宝和卫无殇同时低叫起来,天宝惶急地垂眸扫向自己缠裹着绷带的身体,此时才猛然想起这玉簪在地牢中被刑人搜身时搜去了。
  
  虫儿跨前一步,坐在榻上,将玉簪放在天宝的枕旁,“小宝,这乃玉鹤簪,是我爹爹当年送给你的,就是咱俩的定亲信物了。”
  
  “嗯确实如此我可以作证 ”静立一侧的卫无殇忽然开口,神态温和而肯定,“当时我也在场,明帝陛下亲自以玉鹤簪束起天宝的长发,你阿爸本欲推辞,小宝自己却紧护着玉簪,反复念叨:‘宝儿喜欢这是宝儿的是小宝儿的”想起那段前尘往事,桂花酿的浓浓醇香又在鼻端轻漾,卫无殇不由得笑了,笑得恍惚而痛楚。
  
  虫儿也笑了,笑得欣慰而喜悦,“宝儿呀,这玉鹤簪乃当年南楚王太子的东宫信物,我爹将他送给你,含义深远,北朔和明华终将永结同心。”
  
  虫儿握住天宝的手,立刻便被手上传来的战栗惊住了,他神色未变,双掌合拢,温存坚定地将那战栗化入掌心,“你若不愿来东安,我可以随你到大漠,你是君王,我是你的臣仆。”
  
  天宝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渐渐的,于那透明的黯淡中晕开一抹霞彩,绯色隽染,只片刻天宝的脸庞就变得神采奕奕。
  
  “你父皇和你爹谁是君?谁是仆?他们只是彼此的‘伴’、‘侣’。永明你是真糊涂了,还是认为我是个糊涂人呢?”天宝的声音低似喟叹,双眸却格外深湛,“我从未想过染指南朝,连对北朔东王庭也敬而远之,我原本以为西进是我的族人唯一的出路。”
  
  ——啊!果然如此!虫儿心头狂跳,自己以前曾揣摩过西王庭的战略方针,没想到真是如此。若不是在云州偶遇天宝,自己可能将与宝儿失之交臂。
  
  虫儿庆幸地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笑眯眯地俯首轻啜着天宝的唇角,全不顾舅祖在侧旁观,“小宝,你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和我成亲!在明华,帝王是百姓之仆,在我家,我父皇是我爹的奴仆,这简直毋庸置疑,嘿嘿嘿”虫儿笑得信心十足,“小宝儿若是看中了西域,咱们就跨过额尔德河,从今以后,北朔的安危就是明华的责任,北朔的福祉就是明华的奋斗目标。”
  
  卫无殇潜心观察,到了此时也不禁啧啧称奇,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且试天下成霸业!
  
  天宝却沉吟着慢慢摇头,“永明,乐观虽好却不可盲目乐观,你的父皇和爹爹若是知道了你今天的许诺,可能会勃然大怒。”
  
  虫儿微愕,随即便松开天宝的双手,横臂一把将他托抱起来,一面向卫无殇微微颌首,一边平静地答道:“世事难料,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关键是要先养好伤。”说着虫儿便抱着天宝飞步跃出内寝,“舅祖答应助你疗伤。”
  
  “慢慢”天宝忽然急叫起来,“我阿爸还在沛州苦苦思念,昭王应该先去沛州,先为我阿爸解除伤痛。”
  
  虫儿虽对天宝的至诚至孝深深感佩,脚下却丝毫不停,几个起落纵跃便来到后园中的丹室入口,“也许对你阿爸来说,你的生命安危更重要,他身中剧毒,能坚持到此时也全是因为你。”
  
  紧随其后的卫无殇惊异地轻轻点头,——为何如此浅显的道理自己需耗时十几年才琢磨透澈?
  
  一边想着,卫无殇已从虫儿的臂弯儿里抱起了天宝,声音重又变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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