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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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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坐回椅子上,裹了一下薄睡袍,那睡袍包着我熟知的躯体,假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思考着。
  “今晚七点半?”她问道。
  “我几乎等不及了。”
  她倾身过来,说出了我不敢奢望的几个字:“我也等不及了。”
  回想起来,我已料到她会让我轻易地重新步入她的生活的。她为什么扰乱了我?除非她知道我根本不像别人看的那样。我具有她藐视的一切东西:贫穷、年老、乏味、习惯性的妄自尊大,以及自以为是地对别人的苦恼指手划脚的品质。当然,我是最谙熟心碎的理论的:我们分享的爱,至少代表着一段情感的残余物,还留在凯瑟琳的空躯壳内,它冲淡了由背叛引起的相互指责时的怒气。
  我穿戴好,把枪习惯性地别在右边腰间,这已成了不用思考的习惯动作了,无论要去对付谁。我的思维沉浸在千千万万的回忆中,有喜也有忧。这次见面的起因和不可避免的了结则被忘在脑后了。
  我用公职卡付的饭费。她装作没注意,但她的眼睛确实盯了一下这张小塑料矩形卡。免费吃饭像一把磁性银匙,使我们用餐时一直轻松地开着玩笑,我还买了一瓶四十年的陈年老酒,准备在回去的车上享用。我建议到她那里去,但她却坚持到我的破旧狭窄的小屋去。我开着车——我自己的那辆,有她在,我原来并没注意到的车的尖叫和卡嗒声显得格外刺耳:一路吵闹着向我的老破屋驶去。
  “为什么还是这个老破烂?”她问,“听起来我们都开不回去了似的。”
  “当医生哪来的钱,你也是听说的。我甚至还额外加班呢,也没奖金,我也就没精力做另一份工作了。”
  “别跟我抱怨了,你不是还有公职卡吗。”
  “我只能用一个月,还不能太浪费。那小子出差了,现在正驾着吉普车在内华达东北哪个地方呢。”
  后一部分是真的,他去他的私人诊所了,要待三个月。
  斑驳的灰泥墙上尽是水渍,这一处那一处的裂缝看起来像是大大小小的补丁。一个老太太在过分拥挤的门厅中的沙发上酣声大作。这就是我的寒舍。
  我的正门是钢的,开了三道锁,我们走进屋。
  “噢,真不错!”她说着,踏上四级台阶走过门厅,又上三级穿过厨房,向静悄悄的总控制室瞟了一眼,完成了全部行程。
  “还有尺寸合适的壁橱呢。”我几乎脱口说,如果她的赞叹是出于真心,她可以住在这儿,不用再回到帕克威尔的阁楼上去了。
  “不算坏,如果你是个苦行僧。”我说,“我猜想,这是我不安份的结果。”
  “没有性生活,嗯?”
  “没人再想接近一个医生,更别提你的戏是出难唱的了。没人,我像得了瘟疫一样过着形单影只的日子。”她略微退缩了一下。我接着说:“我没得瘟疫,我只是在学着喜欢我的新生活。”
  她把围巾扔在我写字椅的扶手上,那椅子靠背上横七竖八地用胶带粘着裂缝。她用修长的两手勾起我的胳膊,她大大的海蓝色眼睛凝视着我。“这是我,”她说,“你不要装了。”
  “我不懂……”
  她叹了口气,吻了一下我的鼻子,转身去找把床从墙里拉出来的按钮,她找到了。
  “给我倒杯白兰地。”她说,并倒在床上。
  我把洗脸盆边那个装牙膏的杯子测了涮,倒上酒。
  听着约翰·斯特劳斯和特龙尼尔斯·蒙克的小夜曲,又喝了两盎司的酒,她开始脱衣服。
  十五年里,如果可能,我们从来都是赤裸着身子做爱的。我站在那里,我的心矛盾得麻木了。她躺在我的床垫上,热情如火,我灰暗的中年时期的情欲又死灰复燃了。
  我的脑子里曾闪过一个梦想:和凯瑟琳跑到远远的一个秘密的地方,在爱滋病毒把我们吞掉以前好好享受一年。欢笑、幸福地过到被击垮的最后一刻。但它只是一闪即逝,总部会掌握一切情况,我若逃避我的任务就活不过七十二小时。我不想死。
  凯瑟琳今晚则必须得死。惟一的问题是在这最后一刻,我是否应该和她再分享一次爱情。毕竟,我们都得死,我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整天治疗那些毫无品味的身体机器,整夜狩猎着病毒携带者,总是单身一人,永远单身一人。我的结局会很简单:如果一年内得了肺炎该怎么办呢?至少我会拥有这一时刻,最后纯情如火的一刻,和我的女神,我的爱,我的甜美人儿,这一刻的火焰会照亮我所有的角落,直到生命尽头。
  颤抖着,我脱下衣服,藏起枪,躺在我的爱人身旁,一想到她的病毒,我就觉得肉皮发麻,但病毒是看不见的,而凯瑟琳是温暖甜美的。我们相互玩笑着,接着我一言不发,急不可耐地压在她身上,感觉我长久思念的拥抱。我曾经想温文尔雅有节制地爱她,但热情和绝望驱走了对瘟疫的恐惧。我沉浸在致命的狂吻中,把生死置之度外,三四次后,我释放了所有固积的狂热,惊惧和恐慌被彻底清除,我沉醉在甜蜜的麻木中,这时凯瑟琳则像春风一样从我身边飘开了。
  我恢复了理智,转头看她,她正用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
  “我以为我还记着呢,”她喃喃地说,“可我已忘了那么多。”
  “我也是,但是我敢打赌我们忘的事是不同的。”
  她格格地笑了,又满怀心事地说,“或许现在你信任我可以告诉我了吗?”她说。
  “信任你告诉你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生活?”
  “这事我能选择吗?”
  “我的小和尚,”她说,搅着我的头发,“坐在他的小跑车里。”
  “什么?”我的睡意一瞬间跑掉了。
  她的手指在我面前摇动着;一副“我抓到你啦”的神态,说:“我看见你追求那个吸毒过量死了的小歌手了,她叫什么名?野花?在威尼俱乐部,大约六周以前。干得轰轰烈烈呀,嗯?”
  我坐直了,肚子上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但立即我意识到凯瑟琳以为我去夜总会的目的是玩,而不是暗杀。抵赖是不可能的。
  “你的壁橱里没有那套美妙的衣服,你没开那套美妙的车,你到底住在哪儿?”
  我有几十个答案,但脑子飞速运转,舌头却笨得结巴起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没有什么别的地方。都是我借的。”
  “从谁?”
  我闭嘴了,甚至无法开始对她讲。
  “你知道,我想,我相信你。如果你有闲钱买意大利跑车和后台浪漫,你会花在我身上的。”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向她那堆衣服走去。“我以为你最终有点言行一致了,会有胆量开着那同样的脚具来见我呢。”她拿起一小块布套在腰间,接着说:“但你又输了,医生。还是一个被遗弃的锯骨头的外科医生。”她又在胸前围上一小条薄薄的东西,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了什么,“这错误代价太高了,医生。看看这个。”她镇定地把手摊给我,一个政府检验室发的红色纸条在她的手掌里。
  我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不愿意费力去拿。我的笑使她好奇得脸色发白。
  一时间,我几乎要发怒了,我花了钱,又一次受了骗,最后这一击几乎使我疯狂了。但传染病组织说过,报仇是我自己的事。我收拾起我的衣服,拿到卫生间,洗了洗脸,穿上衣服,重新查看了一下枪。
  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我知道死到临头人们会有不同的反应,”我说,“有人隐藏起来,有人在宗教里找到安慰,许多人根本不在乎。个别的则喜欢与别人同病相怜,急不可待地把每个人都传染上。你,凯瑟琳,属于最后一类人。”
  “别振振有词地了,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单调,疲劳。
  我没有做出她预期的反应,所以她对我失去了兴趣。站在门边,她的手搭在门锁上。
  “这是特殊的时刻,凯瑟琳。我从没告诉你我工作的真象,对,工作,没对任何人说过。你知道,你在社会上声名狼藉。我只是今天下午才知道。”
  “知道你以前的妻子常外出有什么特殊的吗?你瞧,这多没劲。我们走吧。”
  我抱歉地摊开两手,“你哪也不能去,永远不能了。”
  她朝我走过来,三步,抡起手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我麻木得感觉不到了。
  “凯瑟琳,我很在意你的性生活,根本不在乎你的健康状况。但命令毕竟是命令。古人说什么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张红纸条来自政府检验所,我是一名军医,有一种瘟疫在流行,你是一个传播者。你知道野花吧?那么再猜猜:我在那里干什么?”
  我看着她的脸在那里盘算着,努力排除那惟一的解释。没有生路。我想是我毫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失了勇气。
  她脸色惨白,下唇颤抖,开始朝门退去,门已被我锁了。她的眼睛惊恐地说,我知道我要死了,但不要今天。求求你了,上帝啊,不要是今天。
  她看着我瞄准了她的脖子,却在我开枪那一刻本能地打了一下我的胳膊,子弹正射进她的左眼。
  毒素作用得很快,但那要靠身体吸收。眼睛那部分的供血不很充分,所以凯瑟琳有几分钟的时间尖叫着抓着自己的脸,浓浓的液体流到脸上,直到她被麻醉了。
  我扶住她,把她放到床上,用枕头挤住,然后转身坐在椅子里,看着她清澈的海蓝色眼睛盯着我,最后暗淡下去,她的嘴唇变成蓝色,她死了。

  这年头,医学真让人不愉快。我们这些人买了农场以后,聪明的人就不得不被搅在其中,因为没人主动选择它。当然,我不该抱怨,如果没有传染病组织的清理小队,我永远也找不回自尊了。换一个人就会被这个活地狱般的女人击败了,但尽管我今生最后一次爱的感受结果是场骗局,我毕竟能把自己从情欲的罪恶中拔出来,用自己的手保持了尊严。
  没有必要等着得肺炎了。等我跟政府检验所打上交道,三周后他们就会把我的工作取走了。清理完这个特殊的任务以后,我就可以永久地休假了。
  所有的毒素都准备好了,一百毫升。一扣扳机它就会流进我的动脉里,把我像一线光一样带走了。
  这个带菌者脸上愁苦的表情消失了,静静地坐在我的床上,稍带着一丝空虚的好奇。
  我最后的希望是,当军方职员来把我们抬到停尸房时,只是认为我把工作带回家来干了。因为人们的目的是看到那些印在信息单上的情报,而我脸上呈现的平静与沉着才是专家气派。






《萤火虫之夜》作者:德理·巴利

  殷煜 译

  温暖的仲夏夜,刚刚过九点。雷蒙德·荷里斯在为最后一个字母i点上圆点并一笔划去两个t’s后,把这件耗费他半生精力的作品连同那支古董圆珠笔一起放到一边。他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页面朝下放在一沓稿纸的最上面并将稿纸整理整齐。然后他就坐在那儿,忧郁地凝视着暗淡的书房。他身边的书架上堆满了快要破碎却仍散发芳香的书卷,上面还亮着一盏小台灯。桌上的塑料罐里六只萤火虫正拼命地撞击罐壁。
  荷里斯的目光游移向敞开的窗户,窗外有更多的萤火虫。它们成打地飞舞着,旋转着,在黑夜中组成奇异的图案。偶尔也会有一两只撞到屏幕上,朝屋里盯着他看。
  “我要打电话。”荷里斯说。
  电路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随后一柱如水般的光从天花板垂落:“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哎,随便。无论是谁,只要他有兴趣。”
  沉寂。这房子一向对嘲讽具有免疫力。它可以给他穿衣服,喂他吃饭,如果他愿意还会为他唱摇篮曲,轻轻地摇着他入眠。但它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他觉得毫无意义。
  “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荷里斯大声说出那个号码。
  一阵光线闪烁后即时连接接通了。电话发出细细的蝉鸣声,一张三维的面孔出现在光柱中间。
  “完成了,”荷里斯说,“布雷克,一切都完成了。”
  “完成了?真的完成了?”
  “是的。这么多年来……”
  “感觉怎么样?”
  荷里斯努力搜索着合适的词语。“我……我也说不清。”接着又道,“你想看看吗?”
  “我三十分钟后到你家。”
  光线在又一阵闪烁中消失了。荷里斯盯着手稿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装有萤火虫的罐子向大厅走去。经过第二间房间时,他停下了脚步。明亮的房间里有一台计算机终端,一把椅子和发光的液晶墙,这些就是他赖以谋生的全部。他想到了那些还未完成的工作:为各种图像和声音以及空洞的文章片断编索引并将它们输入早已充斥着同样碎片的网络,而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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