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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9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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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怒声厉喝道:“谁给他的权力?他怎敢如此妄为?”
    那内侍知道楚王乃是天子长子;和齐王二人争夺东宫之位几乎达到了白热化;再加上其他三个年长皇子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李徼身为天子却也辖制不得。因此;他哪敢接这个话题;赶紧小心翼翼地说道:“齐王殿下也在;齐王殿下说;平原王和嗣庆王等人能够逃离长安;必定有十六王宅宗室暗中帮忙;因此调了禁军;要在十六王宅和百孙院中大索”
    听到这里;李徼终于遽然色变。他竟是毫无天子仪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老半晌才哆哆嗦嗦迸出了两个字。
    “逆子”
    想当初李徼继位之后;由于宗正寺查到的人证物证俱全;钟陵王李冼狡辩不得;只能承认正是他支使人纵火烧了太子别院广平王妃崔氏的那座小院。只不过;仪王李既然死道友不死贫道那般把他这个儿子当了弃子;李冼也不甘示弱;一口咬定父亲不但知情;而且是主谋。李冼本以为如此把父亲牵扯进来;李徼这个新君总得对李这位嫡亲兄长网开一面;可却没想到他的证词直接把一家人送进了深渊。
    一场公审之后;钟陵王李冼赐死;而从其父仪王李到所有子孙;竟是悉数废王爵为庶人;长流岭南
    在大多数人想来;得位既是侥幸;从前又有宽和待下之名;李徼自然应该先任用贤臣;安抚宗室;而后徐徐恢复大唐的元气;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狠辣。可是;对于那些劝谏的大臣;李徼却痛心疾首地摆出了广平王妃崔氏母子三人无辜受害这个理由;把想要说情的人给堵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又将原本李隆基追封过的广平王和建宁王又提了一级;分别追赠为雍王和齐王;崔氏则为雍王妃;二子同赠王爵。而废太子李瑛追封为元嘉太子;李瑶李琚二人也追复王爵。
    一则决狱;一则雪冤;这一场动荡虽说让不少人颇有微词;但大多数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仅仅过了两个月;张良娣就被人揭出厌胜天子;图谋不轨。此时恰好吴王李祗告病;嗣韩王李叔璇坠马;宗正寺的其他宗室谁都不愿意接手这种太过指向明显的案子;可李徼的儿子们却犹如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似的;全都蜂拥而上。
    便是这样一场耗时将近一年的案子;张良娣被逼自尽;南阳王李左迁岭南小州员外别驾;其余李亨诸子亦是一一外贬。眼见得天子如此清洗宗室;裴宽心灰意冷辞相;告老的臣子不下几十;王缙亦是见势不对;立刻想了个脱身之计;宁可远远去江南当刺史。眼见天子便对手足如此无情;便有人拿出了当初李隆基登基之后对兄弟友善的旧事来;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叩阍
    面对这么一场叩阍;李徼长子;原封荥阳王;后封楚王的李仿;越过陈玄礼这主将;悍然出动禁军;恰是血流成河;被煽动云集宫前的官民死伤上百;领头的宗室恰是被李隆基免除王爵的延王李玢;当场重伤不治经此之后;再没有人对天子的仁慈抱有任何幻想;陈玄礼黯然背上所有责任;致仕回乡。也正因为如此;李徼禁不住诸子软磨硬泡;禁军大权几乎都被五个年长儿子瓜分得于于净净;各自更是变着法子增加实力。
    李徼万万没想到;他纵容几个儿子酿成的苦果;竟是要他本人来品尝了他的这些儿子们本来就不安分;眼见得杜士仪一心一意在河北推行两税制;安抚民众;甚至主动裁撤兵员;鲜少过问朝政是非;他们就更加变本加厉得折腾了起来;可这些杀戮兄弟;苛待百姓的恶名;全都要他来承担如今;关中百姓的怨声载道;已经从宫外蔓延到了宫内;连他都已经听到了
    那内侍见李徼如此失态;赶紧上前将天子搀扶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实在不行;不如请杜少卿出动飞龙骑?”
    一听到杜少卿这三个字;李徼的脸色登时变了。尽管他登基这四年来;北门四军又经过了扩充和招募;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四万之众;相形之下飞龙骑满额也只有七千人;可北门四军兵力分散在楚王齐王等诸子手中;飞龙骑却只有一个声音;且练兵之苛严;远胜于北门四军。他倒是有心削减这样一支不在自己控制的军队;原打算从削减开支入手;可飞龙骑的骨于是当初长安保卫战中有功百姓;风声一露立刻激起了民间军中强烈反弹;他承受不起那后果。
    所以;他只能尽量避免动用这样一支军队;以防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不;不用了你给朕去传命楚王和齐王;告诉他们;立刻滚回来见朕;否则朕就废他们为庶人”
    李徼原以为如此便可给他们一个震慑;毕竟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对东宫虎视眈眈;可当前去传旨的内侍带着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鞭痕狼狈回来;说是其他三位大王也在场;全都支持楚王和齐王;说是攘外必先安内;回头一并请罪;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昏厥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出了这花萼相辉楼;只觉得心中又悲愤;又惊惧。
    这些逆子们;怎么就不知道凡事都要有分寸仪王和太子一系被清洗于净也就算了;延王已是母族衰微;本身又被李隆基废黜了王位;而平原王等人逃脱就逃脱;只看至今未曾有任何音信传来;就知道他们也是保命为主;如此便徐徐追查;何苦还要在十六王宅中掀起那样的风波?
    李徼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几个儿子的控制;政事堂中亦是为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裴宽早已辞相;如今接替的宰相如中书令贺兰进明;最是擅长见风使舵;李徼为人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几个儿子争权夺利;他这个宰相根本就制衡不住;也不想去得罪未来的东宫。从前事情闹大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去使人去请京兆尹宇文审出头;指望那几位皇子能够看在杜幼麟在宇文审背后撑腰的份上;少惹点麻烦。
    要是姜四郎还在长安;也许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贺兰进明从前最为自负的人;对杜士仪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禁不住怀念起姜度的强势。至少有姜度的强势;就不至于纵容得那几个皇子如此胡作非为。只可惜;李徼怎么可能全心全意信赖杜士仪的姻亲?而自从张良娣自尽;姜窦两家就已经搬离长安;天子也默许了。昔日华宅美室;如今已经成了空宅。升为中书令的他看了一眼侍中房玛;后者当即愤而说道:“我亲自去见杜幼麟;这时候只能指望飞龙骑了”
    房玛乃是当年张说执政时就颇为欣赏的人;而后又和李适之有过交情;论资历论人脉;在朝中都颇为突出;性格为人都有些书呆子似的耿直强势;贺兰进明素来对其忌惮非常。此刻见房玛竟然不问天子就打算去请杜幼麟出马;他暗自哂然冷笑;心想这果然是个直来直去的书呆子;嘴上却什么都没说。直到人一走;他立刻召来一个内侍;吩咐其到天子面前禀告房玛的自作主张;等到安排好了;他方才得意地计算起房玛还能在政事堂多少天。
    “相国;贺兰相国”
    眼见得外间一个令史犹如火烧屁股一般奔了进来;认出那是枢机房诸小吏的首领;贺兰进明登时意识到又出了大事。一想到如今十六王宅那边还乱着;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隐隐作痛;却还是尽量沉着地问道:“什么事?”
    “延王不;是庶人李玢儿孙众多;流放岭南之后;不少都还活着;于是这些人竟派人送了书信去给各镇节度使;请求主持公道还有仪王和东宫一系幸存的皇孙甚至皇曾孙;也都散发出去很多檄文”
    那令史气急败坏说到这里;见贺兰进明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其中有几张檄文送了过来;檄文中说;陛下本来就不是复推之后得臣子拥戴登上大宝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运气;而是本来就设计了南阳王和仪王;又用花言巧语挤兑了平原王退出;这才最终捡到了皇位。”
    贺兰进明只觉得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他噌的起身;快步到了外头;见廊下院内都无人;他方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毕竟;李徼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他如何得位的问题。等到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抢过那令史手中的几张纸;一目十行匆匆扫了一遍;登时想到了当年则天皇后武氏执政期间;那些大唐宗室因反对和叛乱而遭到的残酷清洗。
    难不成现如今当年那场惨剧又要重演?不;当年和现在情势不同;现在的情势更糟糕
    “先不要奏报;等十六王宅那边有结果再说。”
    贺兰进明终于做出了决定;吩咐那令史注意搜集这方面的所有消息;管控中书门下五房的舆论;他方才把人打发了下去。可是;有这样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横插一脚;他再也没心思算计房玛何时去职;更多的是担忧时局。可就在他枯坐等消息;度时如日甚至如年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房玛因为没请得圣命在杜幼麟那碰了个钉子回来;又被李徼召去了紫宸殿的消息。
    这一次;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即便再希望房玛滚蛋;自己能够援引盟友入政事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雪中送炭。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房玛真的因为自作主张而被罢相;又或者是遭到更严厉的处分;但使众多被流放的宗室四面乱写信乱发檄文的消息传开;李徼勃然大怒;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往政事堂里头加设一个人;到时候难不成他这个宰相一个人顶缸?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李徼登基之后就大多呆在大明宫;自己从政事堂赶过去路途不长。
    即便这段路不算最长;可宫中不得骑马;当他最终来到紫宸殿;已经是大约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在那高高的台阶前;他迎面撞上了两个脸上带着几分烟熏火燎的焦黑;衣衫上还有斑斑血迹的男子下来;看那服色;他立刻认出是楚王李仿和齐王李代。尽管在从前;宰相的实际地位往往高过亲王;可李徼这些儿子趾高气昂骄横跋扈;没有一个省油灯;贺兰进明不得不在礼数上更恭敬一些;可李仿和李代却连还礼都不屑;只微微颔首就撂下他扬长而去。
    贺兰进明好歹也是士林中有名的人物;受到这样的轻视;他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招手叫来一个内侍;低声问道:“两位大王这是从十六王宅回来见陛下的?”
    “是。”那内侍见楚王和齐王都已经走得远了;这才敢悄声多解释两句;“御史台大牢已经被填满了;陛下大发雷霆;可两位大王却一意孤行这里来了两位大王;御史台那边还有三位大王。唉;怪不得御史中丞年前换人;换上的都是这些大王的应声虫啊”
    贺兰进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悲哀。李徼这天子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既然有君临天下的名分;真的痛下决心收拾几个逆子;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用得着如今这样只能在宫中跳脚?他没有再问什么;撩起袍角就开始沿着一级级台阶上去;等到了紫宸殿外;他便听到了里头房玛那招牌大嗓门。
    “陛下若是再姑息下去;沸腾的绝不只是十六王宅和百孙院;而会是长安城内几十万军民百姓”房玛见李徼仍只是双手掩面不做声;他简直急得快疯了;“陛下;刚刚楚王和齐王都已经说了;御史台中关了一二十宗室除了当年则天皇后诸武专权的时候;大唐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住口;不要再说了”李徼终于勉强恢复了过来;瞪着房玛怒喝道;“你不得朕命便擅自去飞龙厩调飞龙骑;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下去;朕现在不想听你这些利弊之说;这是朕的家事;不用宰相插嘴”
    这不是家事;是国事
    房玛很想来上这么一句当头棒喝;可是眼前发黑;浑身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心里第一次体味到李适之当年的感受。直到被冷风迎面一激;他脑袋稍稍清醒了几分;这才注意到身边扶了自己一把的;赫然是同在政事堂却不怎么和睦的贺兰进明。
    “我正好进殿;陛下却没心思说话;我见房公你脸色不好;便索性拽了你出来。”贺兰进明压根不提是自己打的小报告;又如同挚友似的宽慰了房玛好一番话;见对方情绪稍好;一回到政事堂;他就把那个没有禀报上去的超级重量级大消息给抖露了出来。下一刻;他就只见房玛面如死灰;若不是他还帮扶了一把手;只怕这位侍中转瞬之间就会坐到地上去。
    “陛下真的是做错了现在他处置几位大王;大不了幽禁;最多夺爵便可以平息众怒;可一旦民愤由天下各处席卷而来;到那时候;纵使金枝玉叶也将碎为齑粉陛下啊陛下;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贺兰进明见房玛竟是如此情绪激动;他登时眉头大皱。现在要紧的不是悲愤;而是想出办法来可是;等到房玛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与其相对而坐的时候;来自枢机房的消息接踵而至;却全都是糟糕得无以复加。房玛双手颤抖地看过了这些急报;最后抬头看着贺兰进明说道:“陛下既然是执迷不悟;那么;就把这些东西送去给楚王齐王等这几位大王去看。知道天下民怨沸腾;民心不稳;他们怎么也应该知道利害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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