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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7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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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钻入了牙帐中。见罗盈满脸尴尬;她便笑吟吟地看着杜士仪道:“杜十九郎;你果然是有胆色;竟敢抢了突厥牙帐建城;比我家小罗更厉害安北大都护府若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想打哪就打哪;我绝不含糊;小罗不敢上;我亲自带着剑营冲锋陷阵给他看”
    “五娘;都是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你不要拆我的台好不好”
    杜士仪看着这一对年纪很不小的夫妻重现了从前那女方不饶人;男方连讨饶的一幕;恍惚间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年还在云州时的情景;不禁为之莞尔。还不等他开口;牙帐门帘打起;却是两鬓微霜的公孙大娘一手一个拉了两个孩子进来。知道这是罗盈和岳五娘生的那对龙凤胎;他不禁极其纳罕;盯着两人瞧了好一会儿;他便发现;说是龙凤胎;两个孩子却还是能从五官上看出不同来;可问题就在于儿子更像岳五娘;女儿更像罗盈
    尽管当年罗盈这个小和尚长得并不寒碜;可如今女儿只是清秀;儿子却一副绝世之姿;着实就让人捏一把汗了
    岳五娘显然也知道一双儿女的这点缺陷;可却毫不在乎;上前拉过儿女走到杜士仪面前;炫耀似的说道:“虽说当初生下他们着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可如今看看他们;我就心满意足了。无敌;无双;见过你们杜伯伯。”
    杜士仪当年听说罗盈得了一对双生儿女;还备了厚厚一份礼送上;那时候只知道儿女尚未起名;如今听到岳五娘口中唤出的这名字;他着实给吓得不轻。罗无敌;罗无双?这样的名字实在是太过威武霸气;平时罗盈叫人的时候;心里就没打个颤吗?他正扭头看罗盈的表情;两个孩子就全都叫起了人;一口一个杜伯伯;听得他立刻就把这些许问题都丢到了爪哇国。早就打算来此的他拿出了预备已久的礼物;却不是什么玉佩之类的表记。
    “这是雌雄两把匕首;还未开锋的;等你们再大两岁;我再命人来;为这两把匕首开锋”
    两个小家伙立刻喜形于色双双谢过;可紧跟着接过东西是;姐弟俩却因为谁拿雄剑;谁拿雌剑而斗起嘴来;最后各自不相让;竟是在那猜拳定胜负。见此情景;公孙大娘就笑着说道:“他们就是这样子;别看一个长得像罗盈;一个长得像五娘;可骨子里的性子却都随了他们阿娘;固执得很;幸好是一儿一女;如果两个都是儿子;非得打破头不可”
    杜士仪见那边厢已经分出了胜负;女儿罗无双得意洋洋;儿子罗无敌垂头丧气;他不禁哑然失笑;这才问及公孙大娘近况。这位昔日宫中剑舞无双的名家;如今脱困而出多年;自是精气神绝佳:“托你的福;天天有的是良才美质可供教导;又身处这广阔的天地;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好?不说是我;就连你特地送到这里的那位太真娘子;如今也开朗了许多。只是李瑛他们兄弟三个和薛娘子也都在这里;下头需得小心不让他们两拨人碰上。”
    亲疏有别;杜士仪听到玉奴的消息;立刻开口问道:“玉奴一切都好?”
    “好;常常骑马到外头去闲逛;前一阵子竟然对剑营起了兴趣;磨着我要学剑术;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年纪大了;学这些有些晚了;拗不过她就教了两手。”岳五娘原本对皇家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可玉奴是杜士仪的徒弟;她爱屋及乌;也总得对人好一些;“李瑛他们也倒是奇怪;我原以为他们未必留得住;谁知道罗盈给了他们三个选择;他们对于回中原做富家翁之事一口回绝;对于西行游历之事也不置可否;竟是心安理得留下来了。”
    “五娘;毕竟是当年储君;你留点口德。”
    见公孙大娘出口劝止;岳五娘却嗤之以鼻;杜士仪想了想便冲着罗盈微微颔首;两人悄然出了牙帐。在这都播之地;罗盈是绝对的主人;了若指掌;在他的带路下;杜士仪跟着他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小丘;居高俯瞰;他就只见营帐数千;人马牛羊不计其数;一片繁盛景象。
    “从前我只是一介小沙弥;后来当过领兵的将军;现如今却成了一方之主;要对众多子民负责;想想人生还真是转折众多。”罗盈一边说;一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看向了杜士仪;“大帅可否明示;将来打算怎么做?”
    “如果天下承平;你这个都播之主;便不妨太太平平地传承下去。我想;你也好;五娘也罢;甚至是公孙大家;都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园;不会再愿意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中原去。”杜士仪见罗盈脸色一松;他就继续说道;“如果天下大乱;那么;漠北必定也不能幸免;到时候;你振臂一呼;由北统南固然是一句疯话;但席卷漠北;不使其于涉中原;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罗盈听到杜士仪连以北统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一颗心忍不住狠狠悸动了一下。纵使他如今已经是一方雄主;可比起回纥、葛逻禄、同罗、仆固;却还有所不及。眼看大唐扬威四域;即便雄霸一方如突厥;如突骑施;也在那强大的攻势下土崩瓦解;而契丹和奚人之流则更加狼狈;吐蕃虽夺回石堡城;可交战仍是败多胜少;他根本没办法去遥想异日大乱的光景。所以;听出杜士仪话中分明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他方才心中释然;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就依从大帅此言。”
    大唐秦国公;朔方节度使兼安北大都护杜士仪东巡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李瑛等人亦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昔日的龙子凤孙;如今虽苟延残喘;却成了见不得光的人;平心而论;他们并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这么淡定;李琚甚至开玩笑似的提出;不妨设法见杜士仪一面;也好吓人一跳。尽管李瑶几乎想都不想就否决了;可薛氏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丈夫李瑛心中隐隐还有那么一丝念想。
    多年青灯古佛;薛氏那颗心在遇到李瑛之后虽起了几许涟漪;但早已没有当初的争胜之心了。杜士仪抵达的这一天;她见李瑛倚门沉思;便上前给他加了一件衣服;随即低声说道:“二郎;别想这么多了。当初纵使他曾经帮你说过一句仗义的话;让你躲过被废之劫;可那终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东宫有了新的主人;不是武惠妃的儿子;而是当年的忠王;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可安慰。如若真的贸然去见他;他如今权握一方;甚至都不用禀告上去;就能让我们横死当场而且;还要连累让我们得以重聚的恩人;还有收留我们的都播之主;这是何必?”
    李瑛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苦涩地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听你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边厢薛氏说服了李瑛;那边厢李瑶也说服了李琚。而他们从躁动不安到彻底平静的这些变化;岳五娘早已通过眼线了解了清楚;等到亲自陪伴杜士仪去见玉奴的路上;自然而然就都转告了他。得知李瑛等人最终还是安分了下来;杜士仪便点了点头。
    “如果他们到现在还想见我;那么便证明;他们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这么多年;还没看透勘破。可既然他们能够压下这种念头;就证明他们至少还明白自己已经是见不得光的人。我把人放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至少;如今还说不上是否有人能够认出他们;等再过三五年;想来他们就算跳出来说自己是曾经的废太子以及鄂王光王;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了。那时候;任凭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反正你就是滥好人。换成是我;把他们弄到手;怎么也该奇货可居咦?”
    岳五娘正说到这里;就只见那边厢一座洁白的帐篷中;正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从里头出来;正是玉奴。眼见她又惊又喜;不管不顾提着裙子便往这里跑来;她想了想便索性斜退两步;悄然离开了。
    “师傅;师傅”
    见玉奴又惊又喜地上了前来;杜士仪便伸出手来搀扶了她一把;因笑道:“别跑那么快;万一绊倒可就是个大跟斗”
    “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会到漠北来;真的会到这里来。”有些语无伦次的玉奴好容易才压下了激荡的心情;盯着杜士仪那张不知不觉已经多了几分沧桑之色的脸看了许久;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师傅你单身到这里上任;师娘和师弟师妹们;真的就只能一直守在长安?”
    提到王容;杜士仪立时沉默了。何止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女儿;全都在相隔数千里的地方;要相见一次千难万难。他能够用死遁之法把公孙大娘;把玉奴;甚至将李瑛他们全部搭救出来;可是他自己的至亲;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困在那座雄伟的坚城之中;相见时难别亦难。
    死遁之后;在世人眼中就是死人;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办法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
    “师傅?”
    见玉奴自责地低下了头;杜士仪便苦笑道:“真的到了某一天;他们也许会如你一样遁出来和我团聚。可是到了那时候;也就意味着拉弓没有回头箭;再没有回头之路了”

第一千零八章 故人已老
    当初杜士仪特意千里迢迢把玉奴送到了都播;是顾虑到自己也许未必能够兼领朔方节度使;事实上;他如今的精力大半都放在了安北牙帐城的营建上;朔方那边相当于完全放了手;真要是把玉奴放在灵州;他肯定会牵肠挂肚。此次借着东巡的名义到这里来;他和罗盈彼此交了心;如今再看到玉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就完全放心了。
    “师傅;听说西域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等到安定之后;我想去龟兹镇看看。龟兹乐舞闻名天下;从前我只在宫里见过那些龟兹胡姬;个个跳得一手胡旋舞;乐曲也是颇为别致。而且;当年我悉心配舞的霓裳羽衣曲便脱胎于凉州曲;西凉之地;乐舞本就不同凡响;我很想亲自去体验体验。”把杜士仪请进帐中;玉奴亲手烹茶款待;见杜士仪品着茶;眉头完全舒展了开来;她便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如果你真的要成行;得做很多准备。突骑施尽管已经不足为惧了;但吐蕃同样一直在图谋河陇和西域;而且;你要么从漠北一路西行过去;到时候要经过回纥以及葛逻禄的领地;要么;你就要转道河陇;那就一定得提防有人认出你。而且;这一路如果没有足够的人照应;很容易有危险。”
    杜士仪何尝不知道;当完全抛下了杨家;完全抛下了长安城中的一切之后;玉奴除却他们这些不多的师长亲人;就只有最喜爱的音律乐舞了。可玉奴的身份甚至比李瑛等人更加敏感;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这么说;师傅只是怕路上不太平。”玉奴立刻笑了;唇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公孙大家也想去西域看看;因为听说西域也有剑舞;所以她想看看能否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剑术去芜存菁。公孙大家还说;会从剑营中挑选杰出徒孙随行。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安全上头就没问题了。”
    杜士仪听说公孙大娘也有这样的兴致;不禁眉头一挑。他今日还未有机会去观瞻剑营;但既然能够经过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的精心教导;再加上曾经得过公冶绝几分真传的罗盈修正;想必这样的剑术再不仅仅是饮宴上用来取悦于宾客的剑术;而是足够驰骋战场的剑术。于是;他在出神片刻后;就嗔怒地瞪了玉奴一眼。
    “你啊;这哪是问我的意见;分明是早有成算了”
    “我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如果没有师傅和师娘;师尊和姑姑;还有那么多人的援手;早就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浮萍;所以;我也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玉奴说着顿了一顿;这才起身到一边的箱笼中;找出了一支号角;鼓足劲吹响之后;见杜士仪为之错愕;她便走上前来;笑着说道;“我想作一首战曲;配上金鼓和号角;日后征战时能够用来激励士气。虽说这只是一个想法;真正在战场上未必有用得上的机会;但我想试一试。”
    杜士仪这才恍然大悟。想想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战曲飘荡激励士气的情景;他不禁有些出神;更何况玉奴能够有一个目标;总比浑浑噩噩过日子强;再者有公孙大娘在;而且还有足够的高手随行;他便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你都摆出这么多理由了;让我怎么说?想去就去吧;到时候路过北庭时;万一遇到不可抗的危机;可以⊥人去见二十一郎;他在龟兹镇多年;人头精熟;总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方便。但记住;真的遇着战事纷争;不要冲动。西域小国林立;比漠北更乱”
    “好”
    等到杜士仪在剑营箭塔上见着公孙大娘的时候;便再次问及了此事。公孙大娘对此毫不讳言;表示确实有到西域一观乐舞;进一步精进剑术的决心;到时候会遴选出二十名男女徒孙随行。确定此事再无疑问;杜士仪唯有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换来的却是公孙大娘莞尔一笑。
    “知道大帅对玉奴视若珍宝;放心;我不会让她掉一根毫毛看;剑营弟子出操了。”
    杜士仪立刻随着公孙大娘的话俯瞰了下去;就只见一群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须臾四散看来;恰是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阵;倏忽间;就只见剑光飞舞不见人;左右距离虽不大;可但只见每团剑光都是从从容容;仿佛丝毫不担心伤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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